第三十五章 她的秘密
顧家是奉常之家,奉常專管禮樂,若是皇室有什麽盛大的宴席祭祀,所有流程也要過奉常大人的眼才能布置。
所以這個花朝宴會不是尋常的花朝宴會,這個宴會雖然主玩樂卻偏正式,而且通過太後娘娘點頭首肯的,這場宴會上麵會出現城中大部分權貴子弟。
若她能去,也好早早為自己鋪路。她久拘後宅,與世隔絕太久了。
罷了,也該是時候走出去了。
——
陳王府
頌卷把顧家的請帖隨手收起來。
世子向來不參加這種宴會,這次估計也一樣。
更何況他家世子拒絕顧二小姐的心意還沒多久,如何能再去招惹顧二小姐?
再者說了,顧家大公子素來和他家世子不合,縱使這場宴會是太後娘娘點頭首肯的,這麽多年了,也沒有見過世子去一次,這宴會帖子年年都遞送過來,可是沒有一年世子是去了的。
頌卷將那帖子收起來,過了一會兒,卻又將那帖子抽出來直接扔掉了。
反正世子也不會去,何必再費力保存。
靶場。
陳璟將羽箭遞給溫孤齊,語氣踟躕問道,
“顧家的花朝宴會,你去不去?”
溫孤齊眸光漠然,麵容俊美如鑄,白色的衣袍被吹得如同薄刃一樣拍打在他手臂上,溫孤齊隨手接過羽箭搭在弓上,
“我從來就沒有去過,如今你何必問?”
陳璟看著溫孤齊搭箭挽弓,努力勸道,
“可是在這一場宴會上,也許就能遇見你該遇見的人,你已經快及冠了,現在離你的生辰不過就是十天不到的事情,你若能早早打算世子妃的事情,總也好過太後娘娘突然給你指一門婚事。”
溫孤齊拿起弓箭對準遠處的草壩,微風輕喃,能聽得見草叢中蛐蛐的叫聲。
弓箭的尾羽抵在他的白色犀角扳指上,溫孤齊看著遠處的草靶,眸光冷峻,薄唇緊抿,
“咻”的一聲,手中的紅箭離弦,穿空破風,猛地射中了數十丈外的草靶,釘死在那紅色的靶心裏。
遠遠的隻見羽箭沒入草靶之中,隻留下一個白色的尾羽在草靶這邊,用力之深,數十丈外仍紮穿草靶。
陳璟不由得咋舌。
阿齊自小師從大將軍,十六歲可一人逼退十數禦林軍。
十七歲時,在宮宴上突然出現刺客,直向太後而去,阿齊更是臨危當場折斷祭祀執牛耳用的禮棍,在眾人甚至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拿起帶斜刺的禮棍就猛地紮進刺客左胸,用那鈍而堅硬的禮棍直接紮穿了刺客心髒,當場血濺十步,這還不止,隨即阿齊就飛身上前扼住坐在席上的徽王咽喉,挾其以令刺客退避,及時護住了太後安全。
當時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隻有阿齊反應迅速。
武力也驚人。
至少在這之前,陳璟沒有想過,會有人能用一根尋常木棍令人一招斃命。
也沒有人會覺得,對太後一向忠心的徽王竟然會暗令刺客入宮刺殺太後。
大將軍曾言,若是有機會,阿齊當帶三尺之劍赴沙場,點兵殺陣,定為不世之雄,平步天下。
而太後也多次言說,若百年之後,太廟之上必有其位。
雖不知太後說的是大位還是臣子之位。
但無疑都是在說溫孤齊極得她心,堪當大任。
隻是阿齊一直沒有任何舉動,不說要入朝,也不說想建功立業,看上去隻是如尋常紈絝子弟一樣,遊手好閑。
根本沒有人能猜透他在圖謀什麽。
也沒有人敢猜。
就連陳璟也猜不透。
溫孤齊麵色平靜,不自覺地轉著剛被尾羽摩擦過,仍舊微熱的扳指,
“世子妃的人選,我自有主張,不必擔心太後賜婚。”
“太後也答應我,不會輕易賜婚,世子妃需我親自挑選方會下旨賜婚。”
陳璟握住手中的那把羽箭,愈發握得緊了,他低下頭,神色落寞。
溫孤齊看著他,眸光探究,
“陳璟,你問我去不去,那你自己呢?”
陳璟看著那隨風飄搖的草,心緒不定如風中草,
“我不知道。”
溫孤齊麵色平靜,
“你問我恐怕不是想知道我去不去,而是你自己猶豫不決,所以才來探問我的主意,你明知我不會去,卻依舊開口問,你如此踟躕,如此害怕,究竟怕在這場宴會上見到什麽人?”
陳璟聞言,不由得苦笑,
他怕見到什麽人?
還會有什麽人令他如此忐忑。
陳璟自嘲道,
“阿齊,你知道的。”
“其實我不是不想見到她。我每日都恨不得一睜眼就看見她。”
“可是她如今態度如此堅決,我想與她說,她隻怕近來是聽不進去的,而我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一時之間有些難以麵對。”
陳璟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可我又怕我不去,會有人捷足先登,聽說溫清岑已經從青雲書院退學去江氏學堂了。“
“你可知這件事?”
溫孤齊聞言,手上未覺意地一鬆手,弓上的羽箭離弦,但是卻飛了沒多遠,便無力落下,脫靶許遠。
風淩厲地將他的衣袍吹起,他眸光一凜,
“你說什麽?”
陳璟苦笑,
“溫清岑向若弗提親了,你不知道嗎?”
溫孤齊握緊手中弓,才使那弓不至於堪堪落地。
他不知道。
平日裏除非她說,他不會特意打探她的消息。
不將所有事情都說的太過清楚,留給對方一定的空間和,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這件事情已經大大超乎了他的預料,也遠遠超過了這份默契的範圍。
溫家向她提親了。
溫家居然向她提親了。
她竟然沒有提一字一句。
溫孤齊握緊那弓,
江若弗心裏究竟怎麽想,瞞著他這樣的事情。
是怕他發現,會不準她嫁嗎?
是因為他說嫁給陳璟才是最好的選擇嗎?
陳璟還在自嘲道,
“依著溫清岑的身份,他的未婚妻也該是萬眾矚目,可是他卻這樣果斷,毫不猶豫地上門提親,第一次上門就帶著婚書,我聽說那婚書上的聘禮之貴重,就是整個江氏傾族都當不上,而且溫夫人還向她許諾,若非進門十年無子,溫清岑不會納妾。若是有子,不容平妻,不容輕休。”
“溫清岑一個三輔之子都這樣大膽,這樣果斷,可是我堂堂丞相之子,出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在這兒猶豫不決,連去見她都不敢。”蛋疼
溫孤齊聽不進去那些絮絮叨叨的細節。
他站在獵場中,長風將他的心吹得淩亂。
他不知道如何言說心上的五味雜陳。
如他所見,江若弗變得越來越難以琢磨,難以預料。
從前,她隻是一個庶女,略微幾次出頭,也都是有他的緣故在。
他每次去江府,雖知道要去受江若弗平日裏受的委屈,但他起碼是安心的,他知道,她不會惹事,下一次他再去,也會是一樣的情況。
不會有任何變化。
依著她的性格,他甚至能猜測出她的下一句話,下一個動作是什麽。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江若弗開始不用他幫也過得越來越好。
她藏著的秘密也越來越多。
他曾經以為他很容易就讀懂江若弗了,可是現在,他卻驚覺自己愈發不懂她。
她做的事情,開始和他以為她會做的事情背離。
她院子裏的奴仆越來越多,她的衣裳首飾越來越華貴,下人們對她亦是愈發恭敬諂媚。
他不知道是什麽緣由,能使一個失寵十多年的庶女一朝變成江家最受寵愛關注的女兒。
她如何經曆浩劫,如何扭轉乾坤,他都不知道。
因為她身邊變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找麻煩的江抱荷消失了,朱氏開始和顏悅色地討好她。江伯啟隔三差五就會噓寒問暖。
陳璟突然向她承諾會娶她。
甚至這段時間,已經有人向她提親。
身份出眾,家財萬貫的少年俊才。
她如果真的考慮了,真的未必不會選擇嫁給溫清岑。
溫孤齊握緊弓,劍眉微皺。
如果她真的這麽打算,她選擇對他隱瞞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知道為何,溫孤齊忽然感覺心上沉重,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和難受。
同一時間,江若弗捂住了自己的心髒。
小玉忙擔憂道,
“小姐怎麽了?”
江若弗搖搖頭,
“很奇怪,我最近總感覺心情怪怪的,無緣無故地就會難過或者開心。”
小玉把江若弗的長發挽起,不以為然道,
“一定是這段時間小姐太累了所致,也是,學堂裏課業繁重,回到府裏還得看大夫人和四小姐的臉色。能輕鬆才怪。”
江若弗點頭。
但是卻依舊心頭發顫。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像是有人握著自己的心髒在捏一樣,壓抑,麻木,難受。
但是偏偏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靶場裏,
陳璟繼續道,
“溫清岑倒是極好的選擇,如果她僅僅隻是救過我一命,我或許還會為她開心,可她於我不止如此,我更不想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
溫孤齊不由自主想到江若弗的臉。
她穿過一次紅衣。
也是他唯一見的一次。
是她拒絕陳璟的那個晚上,一身紅衣紅得像是血一樣烈,眉目亦是如此,風華烈烈不讓分毫。
她如果穿起嫁衣,鳳冠霞帔,一定極美。
但如果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
那絕不是什麽令人歡喜的畫麵。
縱使是之前仍舊希望江若弗有個好歸宿的溫孤齊,這一刻心裏也不自覺地生出一份莫名的壓抑。
陳璟自己拿起弓,搭箭挽弓,對著溫孤齊方才那個草靶,他放箭,箭破空而去,穩穩紮在了溫孤齊那支箭的旁邊,,離紅心有些距離,也紮得並不深。
因為溫孤齊的弓十六石,能拉開已經是不錯,若非十分強悍,恐怕不足以百步穿楊,尾羽破靶。
陳璟見溫孤齊沉默,自己也尷尬,不好再接下去說這個話題,
“聽聞宋淮昨日在百聚樓被人打了一頓,還是被自己的貼身護衛圍毆的,雖然是沒有下死手,但也是受了重傷,如今躺在床上,且起不來呢。”
“聽聞那幾個護衛全都是練家子,而且無父無母,沒有家人,沒有牽掛,打完宋淮之後便立刻就跑了,而且端王一開始也想追究的,但是聽了百聚樓的小二回話,將整個事情的過程說清楚,說來也是奇怪,端王竟然聽完之後再也沒有派人去追捕那些護衛。”
溫孤齊聽得眉頭一皺。
陳璟繼續道,
“這些日子裏,想必宋淮也不好受,他剛剛在太後麵前春風得意了一陣子。如今竟然被幾個護衛給暗算了,說來也是十分奇怪,能讓他放在自己身邊的必然都是他極為相信的人,怎麽會集體倒戈?”
溫孤齊沉默。
因為那些護衛不過是反賊。
對誰而反都很容易。
在大昭朝,敢參與私兵頂撞皇權。
在端王世子身邊,自然也能反水。
陳璟依舊道,
“聽聞一開始是三兩個姑娘被端王世子為難,後來不知道那其中一個女子說了是什麽,連連令護衛止步,最後還讓那些護衛反過來去打宋淮。”
溫孤齊捕捉到了他話中的重點,
“那姑娘說了幾句話便令那些護衛前後有如此大的反差?”
陳璟漫不經心道,
“是啊。”
“聽聞戴著椎帽,趁著護衛倒戈的時間一路跑走了。也不知道那姑娘究竟說了些什麽,竟然能隻靠唇舌力挽狂瀾。”
溫孤齊總覺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能真正以唇舌力挽狂瀾的人很多。
可是就算是力挽狂瀾,也要有話可說,如果那個姑娘說不到痛點,那幾個護衛怎麽可能輕言背叛。
那也就是說,那個姑娘握住了一條能令護衛和端王世子宋淮反目成仇的關鍵消息。
除了溫孤齊自己收到的密報上有說著端王世子宋淮告密揭發私兵,翹楚皆入府為護衛,其餘人菜市口斬首示眾這個消息足夠重量令宋淮和護衛反目之外,溫孤齊想不到別的能令宋淮和護衛自相殘殺的消息
溫孤齊一時想不到會有什麽樣的姑娘能一張嘴說出這樣的消息來。
這個消息知道的人極少。
除了太後,隻有他知道。
太後處不容易泄密。
而他,卻有可能讓另一個姑娘看見他收到的密報。
讓這個姑娘的話對宋淮和護衛一擊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