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在這兒了。”


  兩具屍體挖出,七個人都默默低下頭,他們都認得其中一人就是他們的弟兄,還有一人雖不認得,他們也能猜到他是什麽人,畢竟那位兄弟就是來這裏和內應接頭才失蹤的。


  “大家散開繼續找。”分堂主崔博揮手下令,他已預感到他要接應的那兩位弟兄也一定躺在某處的泥土中了,他隻能“接應”他們的屍身回去了,但不找到就無法回去繳令。


  他是朱三手下第二分堂主,也是人員建製保持完整到唯一分堂,隻是今晚看來不太吉利,但願這不是個倒黴的開端。


  他手下六名弟兄仔細踏勘完後花園,沒放過一寸土地,連已幹涸的荷花池也沒漏過,卻再沒查出新挖過的地方。


  搜查過程中他們也聽到了遠處的笑聲,心中雖感訝異,但並未影響他們正在幹的活兒,有幾人甚至大膽猜測:

  是不是抓到馬如龍了,總堂裏才會有如此歡暢的笑聲?

  六個人一一回到崔博麵前,誰也沒說話,隻是黯然搖搖頭,眼神中也含有請示下一步該當如何的意思。


  崔博歎氣道:“兄弟們再辛苦一下,咱們把這附近仔細搜上一搜,這名兄弟明顯是在前麵遇害,拖到這裏埋的,這裏足跡雜遝,又有打鬥痕跡。


  “說明那兩位兄弟不僅到過這裏,而且和敵人交過手,也許他們寡不敵眾,負傷逃走,正在某處等咱們救援呢。”


  六人都點點頭,一人道:“分堂主,沒的說,救援自己的弟兄義不容辭。”


  崔博也點頭讚許,又叮囑道:


  “咱們在明處,敵人藏身暗處,暗箭難防,每人都要加倍小心,多小心都不為過,咱們雖然分開搜索。


  “前麵的人一定不要脫離後麵兄弟的視線,每個人都要照顧到前麵和後麵,萬一有人遭到暗算,至少也能讓前後的兄弟發現是誰下的手。”


  六個人都神情凜然,手握在劍柄上,一名死難,兩名失蹤的弟兄和他們的武功也隻在伯仲間,一旦遭遇突然攻擊,他們也絕難幸免,隻能希望敵人見他們人多,不敢出手攻擊了。


  七個人把偌大的竹林客棧附近搜了個遍,這種首尾貫穿一氣的拴螞蚱戰術倒是沒遭到襲擊,但搜索起來卻是費時費力。


  最前麵那人突然停下,向後打了個手勢,意示發現敵情,後麵的人又馬上向身後打手勢,並迅速跟了上來。


  “什麽情況?”最後麵的分堂主崔博已衝到了最前麵,不用那人回答,他已經看到了,一位姑娘正走在街道上,而他從背影上也認出來正是在小鎮上和馬如龍在一起的那位。


  最前麵那人向他指指那座豪華別致的跨院的大門,意思是說她正是從那裏走出來的,崔博豁然明白:


  他們一直懷疑的那對衣貌古怪的男女果然就是馬如龍和那位三娘子。


  她坐著不說不動別人看不出什麽,這一走動就露出馬腳了,他心頭一陣狂喜:總算又找到馬如龍的藏身巢穴了,這可是奇功一樁啊。


  他揮揮手,示意兩個人去把三娘子捉住,扣在手裏作人質也能使馬如龍心有忌憚,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那扇漆黑的大門,心裏盤算著有無可能對裏麵的馬如龍發動一次攻擊,激奮之餘,連三娘子緣何深夜中一人出走都沒想上一想。


  兩個人貼著牆角悄然快步跟上,三娘子也聽到了身後細微的腳步聲,她的心猛地縮緊了,腳步也慢了下來,手握在劍柄上,腦子裏盡力回想馬如龍教她練劍時的情景。


  最先發現她的那人已走到她左麵,心裏覺得還不落底,低低叫了一聲:

  “三娘子。”


  三娘子側頭回眸,勉強一笑道:“你在叫我嗎?”


  此人一聽,再不懷疑,驀然衝了過來,三娘子不是假裝,而是真的慌了,轉頭就逃。


  “哪裏逃?”此人心中一陣冷笑,捉恁地一個雛兒還不是手到擒來,孰料疾抓之下卻走了空,人就在手邊滑走了,他惱怒之至,身形再撲,右手指爪如鐵鉤,扣向三娘子右肩,他雖非專攻鷹爪功的,這一手鷹爪門下的名家耆宿見了,也會大讚一聲好。


  這一爪已觸到衣服,卻依然被三娘子從指尖滑脫出去,其實三娘子的身法步法已比此人高明許多,本不致如此狼狽,隻是心慌氣餒之下,身法步法便不免淩亂些。


  躲過兩爪後,三娘子已鎮靜許多,那人再度撲上,又恰好踏上她平時早已練熟的最佳攻擊位置,她想都未想,本能地扭身過來,拔劍出劍,劍尖刺入小腹後斜斜向上,將心髒剖成兩半。


  此人驀感胸腹冰涼,還不知道自己已被他開了膛,隻感自己凝聚的力量一下子都沒了蹤影,空張鷹爪卻抓不下去。


  三娘子望著麵前此人眼中一點點流逝的生命之光,心中卻感到一陣快意,不是快意恩仇,而是她終於可以獨自對付敵人了,她沒想到出手殺敵竟如此簡單,和馬如龍與她對練時幾乎一模一樣。


  右麵那人並未參與合擊,而是先行到前麵截斷三娘子的退路,這在他以為也是多此一舉,抓一名兩儀堂的微末弟子絕對要比在水盆裏抓條活魚容易。


  他看到那位兄弟兩撲走空,不禁皺眉苦笑,隨後卻又瞪大了眼睛,看到那位兄弟把三娘子整個上身扳扭過去,這和扭轉頸項一樣,會把腰骨擰斷,人也會立時喪命,他不禁跌足長歎,上頭要的可是活著的人質,而不是斷成兩截的屍身,旋即他卻看到三娘子扭轉過身子來,還衝他淡淡一笑,他登即毛骨悚然,心裏叫了聲:“鬼!”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直達頭蓋骨。


  三娘子提劍疾行,一滴滴血從劍尖滴落地上,才走了兩步,後麵屍身怦然倒下,前麵那人才猛然憬悟,尖聲打了個呼哨,發出警報,同時亮劍攔截,三娘子虛晃一劍,轉身便走,那人雖然頭皮發乍,還是從後追擊,三娘子展開身形,左閃右躲,看似逃的慌張狼狽,實則是極上乘的身法。


  那人連出兩劍,雖盡皆走空,膽氣卻壯了些,眼角餘光瞥見兩名弟兄提劍過來增援,心下又一急,這點小事兒都辦不成,豈不讓人瞧扁了?他還沒明白地上那位兄弟是怎樣死的。


  三娘子向左一閃,此人大喜,以為這妮子已被追得慌不擇路,竟把整個背部賣給他了,他上步出劍,也不打算要活的了,劍剛舉起,他卻發現正對自己的竟然是三娘子正麵上半身,隨後才感到胸口微麻,他低頭看看,一柄劍貫胸而入,他沒有發出臨死前恐懼的慘叫,腦子裏兀自在想:她的身子是怎麽扭過來的?她的劍是從何處發出的?還未想明白,頭一低,已然死去。


  三娘子拔出劍,轉身疾逃,她看到不僅兩個人向她撲過來,還有三人也提劍向這麵衝來,她這套“玫瑰刺”劍法連正麵攻敵的能力都不足,實難以應付多人圍攻。


  第一個人倒下時,崔博已感到不對勁兒了,脊梁骨也有股冷氣在冒,他手下的弟子一個人足以蕩平兩儀堂,四象門這種末流門派,怎會捉個人還會失手受傷?


  他忙又派出兩人查明情況,看到這兩人打回的手勢,他腦子裏嗡的一聲,那名兄弟不是受傷,而是被殺,隨後他又看到鋒利的劍尖從另一名兄弟的背後凸露出來,他一躍而起,率先衝了過來。


  待看到兩位兄弟的死狀,更是驚愕萬分,他想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交手過程,看上去兩位兄弟倒像是束手待戮,全無反抗跡象。


  “小心,這死妮子會妖術,大家動手時要加意提防,咱們失蹤的兄弟可能就是遭了她的毒手。”


  他感到一股冷汗從後背一直流到腳踵,妖術!也隻有妖術才能解釋這一切。


  “妖術?是什麽妖術呢?”他先派出的兩人中的一人道,“這兩個兄弟都是和她動著手時就突然不動了,她是不是會定身法呀?”


  崔博道:“別瞎猜了,不管她會什麽,也得找到她除掉她。”


  他長劍一抖,向三娘子消失方向追擊下去。


  馬如龍三顆霹靂雷火彈出手,兩手在地上一按,身子已貼地飛出,衝出門去,咚咚兩聲,朱三和樂廣兩股掌風擊實地麵,砸得磚屑橫飛。


  朱三和樂廣不惜舍棄生命也要和他拚個同歸於盡的做法既令他倍感震驚,也使他動了殺機,他敢單身潛入,既是有把握在朱三樂廣兩大高手的合擊下全身而退,更是有把握能隨時找到遮蔽身形的肉身盾牌,使得暴雨梨花針無用武之地。


  暴雨梨花針並非霹靂雷火彈可比,發射時銀針會籠罩一兩丈內的所有物體,暴雨梨花針號稱無人躲得過也是因此。


  馬如龍可謂與暴雨梨花針打交道的高手了,他躲過幾次暴雨梨花針的射擊,卻也都是見機得早,身動在先,躲過幾次過後,他更深知這世上還沒有任何一種輕功比它更快,也沒有任何一種護身罡氣敢和它對抗。


  是以馬如龍衝出門去,身形便混雜於麇聚庭院的侍衛中,他遊走如龍,身形若電,專揀手上有暴雨梨花針的下手,掌劈拳捶,招招擊實,招招致命。


  刹那間慘呼聲從四麵響起,一個個身體倒下,庭院中立時炸了營,每人均感到自己受到了攻擊,卻又不知攻擊來自何處,眼看身邊的人不時倒下一位,更有命懸一發之感。


  朱三和樂廣追出門後,庭院裏已是一塌糊塗,無可收拾,朱三驀感椎心之痛,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耗費十幾年的心血精心打造出的百戰精師竟爾如此不堪一擊。


  樂廣較他沉著些,提氣喝道:


  “掌燈!”院牆上登即挑起幾盞燈籠,照得院中一片雪亮,卻聽得嗖嗖嗖幾聲急響,幾塊黑乎乎的物事又把燈籠打滅,院中重陷黑暗。


  “馬如龍在那兒!快射!”燈亮雖隻一瞬間,朱三卻看見了藏身一人背後,飛石打滅燈籠的馬如龍,戟指大喝。


  他話音未了,兩筒暴雨梨花針已射了過去。


  三娘子身體筆直地貼在一戶人家的院牆上,她剛逃出一條街,追兵的腳步聲已到背後,她急忙閃進一條小巷裏。


  小巷僅容兩人並行,兩邊的院牆高聳,使得小巷比外邊黑暗許多,一踏進去,便如掉進了濃得化不開的黑膠裏。


  兩個人的腳步聲從巷口疾奔過去,須臾即又轉回,與後邊趕上來的三人會合,一人道:


  “頭兒,前麵沒有,咱們不會是追錯方向了吧?”


  崔博道:“絕不會錯,她就是逃向這麵來的,大家小心察看,她一定藏在什麽地方。”說著,他抬頭看見了幾步遠處的小巷,用手一指道:


  “那裏查過沒有?”


  前麵兩人不禁汗顏,追得太急了,竟沒發現這條小巷,一人道:


  “我馬上去查。”轉身便要向巷子裏鑽,卻被崔博攔住了。


  三娘子手心裏都是冷汗,一顆心怦怦跳得如巨人擂鼓,她此時才想到這一點:

  小巷狹仄,根本不容她施展那套劍法,一旦被人發現,這裏便是隻能束手待斃的絕地。


  她依然緊貼著牆麵,雙腳一步步向右移動,心中祈盼著巷子的盡頭不會是堵死的,她感到腳有些發軟,膝蓋也在微微顫抖,那種恐懼感又重新攫住了她,她隻得靠住牆吸口氣,盡力想著和馬如龍在一起練劍時的情景。


  崔博先側耳聽聽巷子裏的動靜,沒聽見風的對流聲,說明巷子是死胡同,他再凝運功力諦聽,便聽到了腳在地上緩緩移動和衣服在牆壁上摩擦的細微聲響,雖微細幾不可聞,卻絕不會聽錯。


  他回頭得意地一笑,又向裏麵指了指,那四人都明白了,他又分派一下,讓三個人進去抓捕,兩人在前對付前麵,一人在後防止有人從後夾擊,這也是他們平時練熟的三人組合戰術,他猶感不妥,又安排一人守在巷口,以防有人入內增援,他則飛身疾掠,繞到巷子對麵,以防萬一聽錯,巷子不是似的,好下手阻截。


  走在前麵的兩人絲毫不敢大意,兩人也是緊貼著牆,用劍在前麵探路,怕成為對手的靶子,他們也不敢用火折子照明,雙劍交叉揮刺,可確保劍刺過的地方沒有活物。


  兩道劍風霍霍,寒光懾人,三娘子情知已被發現,加快移動,在黑夜裏,又在狹窄的弄巷中,她倍感無助,恐懼更甚,她在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


  “別怕,他們沒甚可怕的,我已經殺過兩人了。”


  可全然無用,她腳下一慌,絆在一塊磚頭上,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在前麵。”“就在前麵。”後麵兩人喊了起來,不再搜索前進,而是飛奔上前,此時他們眼睛已經適應了這種黑暗,看清了前麵快速移動的身影。


  他們背後那人始終挺劍向後,倒退著前行,此時也轉過身,燃亮一支火折子,想看清前麵的情景,火折子照亮範圍大小,他隻能看到兩位兄弟的背影,急忙拔足跟上。


  三娘子沒命價逃起來,她並不會輕功,那套上乘身法步法隻是左旋右繞,用來誘敵和搶占攻敵方位的,並不適合疾奔,好在她內功已有幾分火候,先天秉賦又佳,身體雖不瘦弱,跑起來卻身輕如燕,十幾步就逃到了巷子的盡頭,卻又一下子怔住了,巷子是死的!

  她轉過身,背靠堵住她逃路的那堵窄牆,便看見了火折子光下三張獰惡的麵孔,她抽出劍,恐懼地喊著:

  “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她麵前那兩人倒有些糊塗了,他們親眼看見她殺掉他們兩位兄弟時的利落與凶猛,堪稱冷血,這會兒怎會怕成這個樣子?

  莫非又在施展誘他們上套的“妖術”?心下也頗有幾分忌憚,不敢立馬攻上。


  他們身後舉著火折子那人卻獰笑道:


  “我們過去又怎樣?你還能把我們的鳥兒咬下來不成?”


  三娘子羞怒交迸,身上也有了力氣,嗖的一劍刺去,她全力刺出的一劍也頗有威勢,她麵前兩人也不敢小覷,出劍招架,腳下卻後退一步。


  三娘子想到評書中那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老話“狹路相逢勇者勝,”現今她隻有靠自己的勇氣殺出一條生路了,她進步出劍,那兩人又後退一步,她的勇氣又回複了。


  那兩人已從劍上感受到她的力道,並不出奇,這兩招也是平平直直,並無玄奧,而且他們也感覺到她是盡了全力了,技不過如此而已,兩人並刀回擊一劍,分刺三娘子左右琵琶骨,端的是迅疾凶狠,雖隻一劍,已見功力。


  三娘子退後一步,出劍攔封,明知與人鬥力是她最弱的一項,而此地卻絕無任何取巧回旋之地,也隻好如此,三劍相交,她手臂劇震,身子也被震得仰跌出去。


  她結結實實摔在地麵上,雙腿也倒豎空中,那兩人再不遲疑,進步出劍,這次並無要害部位可選,雙劍經刺三娘子雙臂。


  這兩人身後那人卻被三娘子這姿勢弄得眼紅心熱,口中亂嚷著:

  “要活的,別弄死她。”


  他們沒聽到任何聲音,驀然間眼前眩光一閃,然後三人俱歸無知無覺的黑暗地下了。


  三娘子沒看到什麽,卻感到身下那陣震動,仿佛身體裏的什麽東西脫離身體射了出去,她依然沒想起是什麽,她左手舉起一柄短刀,已準備刺心而死。


  她的手沒有刺下,也感覺到周圍有了變化,雙腿向後一蕩,過頂著地,人已站了起來,左手刀護胸,右手劍刺了出去。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她被火折子照了一陣,一時又無法適應,她連刺出幾劍,前麵什麽也沒有,她摸摸腦袋,心內疑惑:

  這莫非隻是我做的一個夢?可我在客棧睡覺,又怎會在這兒做夢?


  她想起那個火折子的光亮,驀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忙把短刀入鞘,摸出火折子晃燃,照亮前麵後,她身上一激靈,火折子掉在地上,兀自燃著,她卻扶住牆大吐特吐起來,心裏卻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馬如龍臨走時,唯恐她出甚意外,特地將三顆霹靂雷火彈放在她衣袖內,又把三筒暴雨梨花針綁在她腰上,隨時可抽出發射,發射按鈕均衝外,以免活動時碰到。


  她過後出了門,卻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被逼至絕境也沒想起來,隻是她劇烈活動時,一筒暴雨梨花針卻轉了向,在她仰跌在地麵時,一根椎骨壓到了按鈕,這筒暴雨梨花針便射了出去。


  在這僅容兩人的弄巷內,暴雨梨花針的威力盡展無遺,不僅將前麵兩人刺穿,後麵那人也被射殺,成為三具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死屍。


  崔博早在窄牆那麵諦聽裏麵的動靜,雖看不見,隻憑裏麵的交手時和說話聲已能想見,他已安心等著抬具屍體回去繳令了,但聽到那聲轟鳴,連他也感到腳下一陣震動,他一時間沒能明白那是什麽聲響,隨後卻又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


  他的心又提到了嗓眼兒,凝聚全身功力諦聽著,聽到的卻是三娘子急促喘息的聲音,他漸漸明白了聽到的是什麽聲音,也明白出了什麽事兒了。


  他看看這堵結實的牆,奮起全力踹了一腳,胡同兩旁住的是兩位退隱林間的名公巨卿,圍牆造的比城牆還結實,這一腳的力道足以踢死猛虎,踹在上麵卻毫無反響,卻把他反彈出去,他又看看牆的高度,隻好放棄翻牆的打算,又沒命價向回跑去。


  三娘子把火折子揀起來,她實在不敢多看那三人一眼,小心跨越過去,然後也飛跑起來,一出巷口,斜刺裏一劍刺出,這無聲無息的一劍幾乎要了她的命,她身形急轉,劍刃擦著她頸旁大動脈而過。


  埋伏巷口這人意在必得,全力出劍,不意她疾奔之中轉身換位猶如是之速,一劍走偏,方待回劍再刺,三娘子卻背對著撞入他懷中,右劍反手從肘下刺入此人小腹,這一招利落之至,方位角度更是常人意想不到,深得這套“玫瑰刺”劍意之神髓。


  此人驀然中劍,隻嚇得一聲慘叫,三娘子旋身正對,劍刃向上一挑,又將他心髒剖開,那聲慘呼也戛然而止。


  三娘子後退一步,抽出劍來,慘白的臉上又恢複幾分紅潤,已失去的信心又找回來了,前兩人都是她偷襲得手,這一次卻是她在敵人偷襲下反攻得手。


  這說明她隻消不和別人鬥蠻力,拚內功,還是可以攻敵製勝的,想明白這一節令她勇氣倍增,她還不知道死在她劍下的這三人每人都比那兩個幫著四象門屠滅兩儀堂的高手可怕得多,否則會更感自豪。


  她不再跑了,而是大步向前,挺直胸膛,心中的恐懼已一掃而光。


  崔博轉過街角時恰好看到她搏殺的一幕,赫然心驚,那位兄弟的出手一點也不差,狙殺反成反遭殺手之禍,而這女子躲避出手之快,更讓他吃驚,這哪裏是兩儀堂下的微末弟子,縱然馬如龍出手也不過如此,他認定自己認錯了人,或許是馬如龍另一個女同夥,這小子風流得緊,誰知他究竟勾搭上了多少女子。


  他不敢大意,隱身街角,除見到馬如龍一次,他已好久沒有這種如臨大敵的感覺了,他想了一會兒,還劍入鞘,以防劍刃反光暴露位置,他對巷內的三名兄弟已不敢心存僥幸了。


  三娘子剛走過街角,崔博一個餓虎撲食撲上去,右手擒住她右腕,左手扳住她右肩,除劍法外,擒拿是他的強項,三娘子大驚,伸手欲撥肩,手已被製住,她驚而不慌,左手去拔刀,卻不防右肩被他一扳,整個人仰躺在地,又摔了個結結實實。


  崔博不意得手如是之易,腦子裏有些迷糊,手腳卻是一氣嗬成,三娘子剛倒地,他右膝已壓在她小腹上,兩手扣住她雙肩,三娘子立時動彈不得,她滿心祈盼身下壓著的暴雨梨花針再射一次,哪怕射死自己也好,是以她拚命把身子向下壓,卻毫無反響。


  崔博已跪坐在她小腹上,腦子裏還是想不明白她劍術恁地凶猛,手腳功夫怎會如此差,竟然一擒便著,毫無抗手之力,他死死按著她,惡狠狠問道:

  “我的三個兄弟呢?”


  三娘子冷冷道:“死了。”


  眼中閃出快意的光芒,她已經殺了六個人了,縱死也夠本了。


  崔博諦視之下,認出她就是三娘子而非別人,隻是與他上次見到時形貌大異,想到自己六名屬下居然死在兩儀堂中一名女弟子手下,他羞憤交加,仿佛大庭廣眾之中被個女人抽了六記耳光,其實他若換個角度想,那六人是死在馬如龍的女弟子手上,就毫無羞辱可言了。


  一認定她是兩儀堂的人,他便輕視加憤怒了,伸手抓住她頭發,抓起來又向下摔,正反手抽了她兩記耳光,口中罵著:

  “臭妮子,死婆娘,老子若不把你修理得讓你後悔生出來,老子就不是男人。”


  三娘子被他連摔帶打得眼冒金花,嘴角沁出血絲,她一口血沫吐在他臉上,崔博愈發怒不可遏抬手用胳膊一抹,兩手順勢撕開了她的衣服,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崔博的腦子裏嗡的一聲,全身血液湧上頭頂,怒火已轉化成了獸欲,他雙手抓住她的乳房,喉嚨裏像野獸般吼了一聲,身子壓上去,便在三娘子臉上亂啃亂咬起來。


  三娘子這次既沒恐懼,也沒驚慌,她一直想找機會取出袖中的霹靂雷火彈與敵同歸於盡,兩條手臂卻被按得死死的,兩腿也被他的雙腿壓住。


  崔博在她身上大施淫欲,身子前傾,三娘子雙手依然不得自由,兩腿卻被放鬆了,她毫不遲疑,右腿抬起向後踢出,一記“倒掛金鉤”,腳尖正踢在崔博後腦的玉枕穴上。


  崔博中此一擊,兩眼幾乎突出眼眶,嘴角一歪,頭已耷拉下來,三娘子一翻身像抖落物事般把他掀翻一旁,被人譏笑為莊家把式的地趟功夫也足以要高手的命!


  她站起身,掩好衣襟,頭發臉上猶感火辣辣的疼,她怒火中燒,飛起一腳踢崔博死後歪斜的臉,口中罵著:

  “臭男人,死男人,豬狗不如的東西!”


  她連踢帶踏,幾下子崔博的臉已成了爛柿子了。


  她出夠了氣,卻也累了,坐在地上喘息須臾,從散亂在地上的包裹裏取出一件外衣穿好又把包裹打好背在背上,此時才有工夫做一直想做的事兒,抽出背後的三筒暴雨梨花針一一檢視,把射空的那筒扔掉,心裏猶感心疼:


  五千兩銀子一下子就射出去了。


  坐了一刻鍾,再不見有人來,她仔細回想她見過的人,確信是七人,這七人已經都死了,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麽有那麽多人舍棄安樂,偏偏喜歡隨時隨處都有可能送命的江湖生涯,手刃強敵的成就感和快感委實無可比擬,而且愈是冒著性命危險愈是刺激。


  她站起身向城門方向走去,她雖不熟悉城中道路,大致方向還能認準,多走了不少冤枉路,最後還是找到了城門,城門依然緊閉,城牆上也沒有守城的士卒,她在城牆的雉堞裏坐了半個時辰,天已大亮,才見兩個士卒揉著惺忪睡眼開啟城門。


  她走下城門準備出城,兩個士卒卻盯著她的臉看個沒完,一人嬉笑著道:

  “喂,你的臉怎麽了?”


  三娘子早知兩頰腫起老高,像發麵饅頭似的,卻也沒辦法遮掩,她白了那士卒一眼,惡狠狠道:


  “被死男人打的,你管得著嗎?”


  另一個士卒笑道:

  “男人打老婆,天經地義,皇帝老子都管不著,你這是回家搬救兵呀,家裏兄弟多嗎?”


  三娘子知道這些丘八嘴裏什麽牙都能吐出來,不再搭茬兒,城門大開後,便向外走,護城河上的吊橋本應吊起,承平時久,連虛應故事都省了。


  她腳剛邁到吊橋上不,卻聽得身後有人輕喚一聲:“娘子”,她以為又是那貧嘴惡舌的士卒占她便宜,但馬上覺得不對,她回頭看去,竟是馬如龍站在城門口,微笑地望著她。


  她身子定住了,驀感周身火熱,也沒用腦子想,兩腳已飛奔起來,一頭撲進馬如龍懷裏,哭著喊道:“哥,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來?”


  馬如龍在她耳邊道:“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三娘子哭成了淚人,說不出話來,隻是緊緊摟住馬如龍,哪怕是夢境都好。


  兩名士卒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一人評點道:


  “看這位兄弟多懂事兒,怕挨舅子的揍,巴巴地把老婆勸回去。”


  另一人接口道:“勸回去怎麽辦?”


  那人貧嘴道:“接著揍唄。”兩人說相聲似的你來我往,鬥口取樂,倒也不怕馬如龍著惱。


  馬如龍也真不理會,他摟緊三娘子,在她耳邊道:

  “走吧,咱們回家,我把這座城都翻了個遍,還以為找不到你了。”說著,他的眼睛也濕潤了。


  三娘子聽著他的話,感覺到他的哽咽,哭得更凶了,腳下卻老實聽話地跟著他走,兩人走回城裏,一名士卒還在背後喊著:

  “兄弟,回去接著來,別跪搓板,丟了咱男人的臉。”


  馬如龍領著三娘子進了一條胡同,警覺地看看兩旁,然後才握著她的手飛奔起來,剛到巷口,一輛馬車突然出現在巷口,馬如龍拉開車門,把三娘子塞了進去,然後自己也飛快上車,拉上車門。


  三娘子正在驚疑問,從車窗看到兩條人影又從小巷裏跑過來,到了車前抱拳道:


  “馬大俠,後麵沒有尾巴。”


  馬如龍點頭道:“多謝。”又咳嗽一聲,馬車立即啟動。


  她感到有些不對,伸手摸摸馬如龍的臉,這才放心,不是別人喬裝易容的,問道:

  “哥,這是怎麽回事兒?這些人是誰?”


  馬如龍笑道:“這一夜發生的事太多了,一言兩語講不清,這些人也都是我剛結識的朋友,咱們要換個隱秘的地方。


  “我要確保沒有尾巴跟著,不僅是咱們,那裏還有一些朋友,所以得加倍小心。”


  三娘子還有些雲裏霧裏的,但隻要在馬如龍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其他人事兒也懶得去想,她伏身在馬如龍膝上,竟在馬車的顛簸中睡著了。


  車一停,她猛然醒來,車門打開後,馬如龍扶她下來,院子裏站著五個人,一齊抱拳道:


  “馬大俠。”


  馬如龍抱拳還禮道:“有勞各位久候。”


  三娘子想到自己臉上的慘相,羞得抬不起頭,馬如龍領著她穿過外堂,走入內室。


  裏麵收拾得幹幹淨淨,馬如龍讓她坐下,給她倒了杯水,又仔細端詳她的臉,雖知隻是皮肉傷,還是心痛皺起眉。


  三娘子忸怩道:“別看了,沒事的,過一天也就消了。”


  馬如龍找出一種藥膏,為她塗上,一種清涼的感覺直透心脾,馬如龍又為她揉按一陣,紅腫便消了,三娘子握著他的手,四目交融,都有千言萬語,卻誰也說不出話來。


  許久,還是三娘子先開了口,流淚道:


  “你真是傻,為何要找我?我給你留了字條的,叫你不要擔心我,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馬如龍坐下來,盯著她的眼睛,歎道:


  “我隻有看著你好好離開才能放心,你殺了他們七個人,他們不會放過你,你要回家報仇,正是自投羅網。”


  三娘子詫異道:“你都知道了?”


  馬如龍道:“我都看到了,‘玫瑰刺’你學的是很到家了,可僅憑這點功夫就想闖蕩江湖,也忒把天下英雄瞧扁了。


  “那幾人也是沒把你當成正點子來對付,才讓你得手,若是正兒八經地對付你,你早把小命送了,學了這幾招把式就想逃離師門,該打屁股。”


  三娘子被他硬裝師尊威嚴的樣子逗得直發笑,卻也聽得心服口服,嚴格說來她隻用玫瑰刺殺了三人,可當那三人追進胡同時她就懵了,全無攻敵之策。


  若非暴雨梨花針救命,她早慘死在那漆黑的胡同裏了,而被最後一人一招擒住,更說明她所學功夫之偏之弱,她殺此人乃是利用男人的致命弱點才得手,她故作害怕的樣子道:

  “你要打便打吧,能不能不脫褲子打呀?”


  馬如龍板著臉道:“不成,一定得扒掉褲子打。”說完自己倒先笑了,解嘲道:“這是什麽好色師傅呀,難怪徒弟要逃。”


  三娘子滿臉潮紅,站起身偎向馬如龍,猛然想起臉上還塗著藥膏,忙出去找到臉盆和水,淨麵梳頭,從鏡子裏看到雙頰果然已平複如初,暗歎藥膏之神效。


  她剛回屋,已被馬如龍雙關抱起,如抱嬰兒般向床邊走去,她探著頭望向窗外道:

  “院子裏還有人呢。”


  馬如龍道:“他們隻是警戒外圍的,這附近隻有我們兩人。”她聽後也便任其所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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