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退

  請假是不可能請的,就以國子監每次大考後才給放一天假來看,苻令珠想在季考時請假,無異於癡人說夢。


  她木然地接過卷子,打量一番,確認是自己不會做的卷子。


  國子監教學嚴格,課程分必修和選修,其中必修的課程裏包括《春秋》、《禮記》、《左傳》,這是大課,要學整三年,還有要學兩年中課的《周禮》、《詩經》、《禮儀》,學一年半的《易經》、《尚書》等,這些課隻需擇二學習即可。


  可選一大課一小課,或是兩門中課。


  不才,少年時誌氣高遠的自己,全部以大課和小課為主,對中課頗為看不上,這門試,考的便是《左傳》,她現在跟教習說自己改學《禮儀》還趕趟嗎?

  禮儀她會啊!她太會了!


  她可是曾經當過禮部侍郎的人啊!


  渾渾噩噩考完試,交完卷,頂著教習慈愛的目光,苻令珠擦擦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滴,怕是要讓你們失望。


  好不容易捱完必修課的考試,還有《孝經》和《論語》的選修課要考。


  年少時的自己真認學,選修課選修課,不選都可以,為什麽都要學!


  一邊對自己咬牙切齒,一邊又有些心下感歎。


  不知她是何時,徹底遺忘了以前的自己,整日周旋於朝鬥之中,麵對以前好學的自己,令她汗顏。


  直到日落西山,所有的課程才考完。


  這還要感謝那些需要每日研究書法、算數、朝廷法令、鑒賞畫件的課程是看平日成績,而不是一次大考的成績,所以沒有考。


  不然,她怕是要考死在這裏。


  苻令珠腳步虛浮地走出天甲班,差點哭出聲來,終於考完了。


  她本就不是聰穎之人,能保持優異的成績待在甲班,全靠平日裏的努力,多年不碰書本,真的記不住更加深刻的理解,在朝堂為官又不需要考《左傳》。


  而為了鑽研向上,她整日裏琢磨的也不過是人心二字,

  哎,應付宴席,華麗誇讚大堰盛世的詩歌足矣,上折子也隻需要注意引用,跟在國子監單純的學習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這次考完之後,是要淪落到丙班了。


  丙班,丙班也挺好的。


  不過這長時間的考試,倒是讓她的徹底冷靜了下來。


  剛剛重生就遇見和王易徽的比試,好不容易躲了過去,又迎來了國子監的季考,打得她措手不及,整個人都雲裏霧裏的。


  想要回家見父母的念頭,愈發強烈起來。


  她是不是也有了改變上輩子事情的能力,是不是可以避免苻家重蹈覆轍,是不是可以讓父母見她出嫁滿足心願,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陪在父母膝下。


  再也不想經曆上輩子的惶恐無助,腳步急促起來,出了國子監的門,苻令珠臨上軟轎前,遲疑了片刻,終還是決定,自己走回去。


  國子監門前滿是前來接各家郎君小娘子的轎子,堵得水泄不通,坐軟轎還不如走得快。


  她身邊的婢女見狀,將包裹放到軟轎上,趕緊跟了上去。


  幾匹駿馬嘶鳴著從她們身側跑過,一個個驚訝她這嬌弱的小娘子會選擇步行,紛紛回頭看她們。


  為首那人淡漠的目光掃過苻令珠,又很快一聲“駕”,跑的無蹤影。


  被馬兒激起的塵土飛揚,苻令珠拿出汗巾蒙住口鼻,不住用手扇,該死的王老狗,顯擺你有馬是不是。


  她身後的婢女見狀急地不行,小聲提醒道:“三娘,注意禮儀,不可用手扇風。”


  苻令珠看了婢女一眼,直看的婢女縮脖,自己大步走了起來,而後想到自己現今是小娘子,又放慢步伐,享受著身邊的人聲鼎沸。


  從國子監回家的這條路,往日走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可一但連自己的姓氏都失去,眼睜睜看著自家的府邸住進別家,哪怕再走上這條路,都變的不一樣了。


  那是一種,特有的懷念。


  街道兩旁商販推著他們的貨物,趁國子監裏有錢有權的郎君小娘子終於放了假,特意趕來賺一筆。


  有那一頭金發的波斯人,說著流利的長安官話,出售著他們特有的香料;還有據說盛著大船,從海的那頭過來的昆侖兒費力的同買家比劃,介紹他這是正宗的黑胡麻(黑芝麻);玻璃杯、小銅片、南洋美酒,東西多的數不勝數。


  儼然要將這條長街,變成繁華的西市。


  終於,苻家到了。


  走過熟悉又陌生的長廊,穿過布置的詩情畫意的院子,看見屋裏正在下棋對弈的父母,苻令珠笑了。


  這是她活生生的父母啊。


  見到她回來了,苻鐸趕緊將棋盤上的棋子收起,黑子白子混在一起,看也不看就放進了棋盤中,一身寬袖長袍的俊秀儒雅男人臉上閃過慌亂,站起身,還搓了搓手。


  小心翼翼觀察著她的表情,解釋道:“明珠怎麽今天回來的晚了,父親這是等你等的心焦,才和你阿娘對弈起來。”


  蘇若兒蘇夫人也為自家夫君解圍,招呼著婢女給苻令珠倒水,“沒錯,是你阿娘呆的無聊,才同你父親對弈的,你萬要誤會了他。”


  “就是就是。”苻鐸在一旁,小雞啄米般點頭附和。


  似是怕她還要揪著自己下棋的事情不放,苻鐸用不高明的手段轉移話題,“三個月不見明珠,你又瘦了,在國子監可還好,飯食的怎麽樣?你們教習可有為難你?父親可都跟你們國子監的祭酒打過招呼,要好好照顧你的,沒讓你受委屈吧?”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問的苻令珠心中酸澀不已,一口氣沒喘上來,憋在了胸口。


  明珠是父親苻鐸自她一出生就起的小名,意為掌上明珠之意,父母兩人也真的將她當成寶貝疙瘩護著寵著,她一句想上國子監讀書,本誌山遊水的父親就立馬捐了個五品官,將自己困在長安這方寸之地,把她送進了國子監的太學。


  從她十四歲入學到如今,已過五年。


  將眼中湧出的熱意逼回,緩緩吐出那口濁氣,她才狀似鎮定的回答道:“父親、阿娘盡管放心,兒在國子監一切都好,祭酒和教習都對兒傾囊相授,國子監的膳食堂每日夥食都不重樣,還有東閣可以點菜,兒到覺得自己還胖了些。”


  苻鐸和蘇若兒對視一眼,均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擔憂和震驚。


  他們一向覺得棋琴書畫是小道,隻有為官造福百姓才是大道的女兒今兒是怎麽了?沒有勸說她的父親認真為官,還如此耐心的解釋在國子監的事情,這要是往常,早不耐煩,抓緊一切時間回房念書了。


  這肯定是在國子監受委屈了,便一定要苻令珠說出來。


  苻令珠今天剛剛回來,能說的不多,想著既然不同王老狗退婚,還是要先告訴父母,張口剛提了王易徽,還沒往下說,就被蘇若兒打斷了。


  蘇若兒一向溫婉大氣,此時聽到苻令珠提及王易徽,就開始訓斥苻鐸,“都是你,早早將明珠的婚事定下作甚!惹得明珠不開心。”


  苻鐸被說的委屈,“那不是當時和王兄相談甚歡,況且他家的小沛笙當真是一表人才,不給明珠定下,就得便宜其他小娘子了,我哪知道明珠不喜歡他,後續王家又發生那麽多事。”


  “那你看著明珠嫁給自己不中意的人!”


  眼見著阿娘又像記憶中當著自己麵假意數落起父親,在他們父女兩人之中調和氣氛,苻令珠的淚意真真是將眼眶都憋紅了,插話道:“阿娘,我不打算退婚的,五郎……”


  她頓了頓,換了個親切的叫法,同父親一樣叫起他的字,“沛笙這段時日從西北回來後,我在國子監仔細觀察一番,倒是覺得他一表人才,自己也起了歡喜的意思。”


  我呸,誰歡喜王老狗。


  “父親和阿娘不必我的婚事憂愁,兒以改變心意,想要嫁予他為妻,和他共進退。”


  我呸,到時候一腳踹了他。


  她話音剛落,大伯苻質還穿著一身官服怒氣衝衝在婢女的帶領下走進院子,人未至,聲先到。


  “明珠你怎敢在國子監用你的婚約和沛笙比試,讓他輸了就同意你退婚!如此大事為何不同家裏商量?”


  苻鐸和蘇若兒的目光齊刷刷落在苻令珠身上。


  苻令珠:“……”


  打臉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作者有話要說: 摸摸苻令珠的頭,慘,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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