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請謝兄吃飯
幻境的最後,是一陣刺目的白光,半空中浮現出一副副畫麵來,裏麵每一副都映著賀允熙的臉。
有擰眉的他、煩躁的他、悲憫時的他,難過時的他,各種神情紛湧錯目,可唯獨少了笑著時的他。
那個曾風光九州的男子,心裏有念念難忘的桂枝上月,笑容春光予了心上人,將半生的難耐都給了自己的發妻。
曆史記載的多少跟真實史實有出入,最後也沒有浮現出來上官月塗到底是如何死的,白色的點點星光盡頭深處,是年少時的賀允熙。
少年朗星俊目,眼中熠熠生輝,麵上春風拂麵,帶著盈盈笑意。
他的身形一點點的褪色,五官變得透明,身形如同塵土一般,風輕輕一吹,消散在微風中。
銀白色的光點像是撲閃的細小蝴蝶,一瞬間白晝散去,化為無數光點朝遠處飛揚,天空萬物都有了顏色,他們回到了清宮裏。
天道盛怒,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降下來,將上官月塗劈的魂飛魄散。
剩餘的清女還留在原地,她們的容貌一點點恢複原貌,白麵紅唇消失不見,露出來一張張清秀的臉來。
她們定格在原地一動不動,烏發黑眸,眼眸裏帶著些許柔和,像是駐留在了漫長歲月裏,沉睡於此地。
穆棠風看見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個發光的金色東西,像是海棠金印,花瓣宛如綴了鎏金,浮浮沉沉發著微光。
魏鳳臨把金印撿了起來,朝穆棠風看過去,“結束了。”
他微微一笑,深色的眼眸裏映著墨色,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不見,隻留下一道話音。
“穆公子,我在京州等你。”
眼前景象消失不見,穆棠風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麵前一黑,轉瞬之間換了個地方。
“糖油粑粑……上好的山楂糖油……”
四周人來人往,小販還在不停吆喝著,公子小姐相攜映笑,對麵的巷子堆摞著漆木桌竹凳,上麵還有幾張白色的畫紙。
客棧店小二還在樓下大廳裏穿行,供奉茶水點心。旁邊的鐵匠一手持錘,一手握玄鐵,火花劈裏啪啦揚在半空中,濺落在青石地板上很快又熄滅。
一切照舊,是他熟悉的江陰街道。
穆棠風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他平日裏穿的淡藍色長袍,狐狸玉符藏在袖中,看上去與平時無異。
他進了客棧裏,店小二見了他,驚訝道,“客官什麽時候出去的?”
穆棠風眼睛眨了眨,“我用早膳的時間出去的,那會兒你正在忙。”
店小二撓了撓腦袋,應了一聲,又過去忙了。
穆棠風沿著木製樓梯上樓,到了他的房間門前,推開門進去了。
裏麵還維持著他走時候的樣子,床邊的長帳由風吹起來,床頭放著他的錢袋,角落裏的行李也還在裏麵。
穆棠風放下心來,坐在桌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霧茶氤氳出來香氣,葉尖浮浮沉沉,融在唇齒裏帶著淡淡的苦澀。
玉狐放在桌子上,穆棠風輕輕用手指摸了摸狐狸耳朵,小聲道,“謝兄?”
“我回到江陰了,你在哪兒啊?”
“明日行船,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冷白玉石雕成的玉狐毫無反應,穆棠風略微失望,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兩聲敲門聲。
聲音短促而響亮,體現出來了主人的不大耐煩。
穆棠風慢吞吞的起身過去開了門,看清了人後,微微睜大了眼,張開胳膊就要撲過去。
“謝兄!”
謝含玉一個沒注意,讓他撲了個滿懷。
懷裏是一顆毛絨絨的腦袋,鼻尖是這人身上淡淡皂角的氣息。穆棠風往他胸口直接撞過來,用了十分的力氣,撞的他後退一步,差點兒吐血。
謝含玉麵無表情地捏住了他的後頸,把他提到了一邊,“離我遠點。”
穆棠風感覺後頸被碰到癢癢的,縮著肩膀委委屈屈的鬆開了他,看著他歡喜道,“謝兄,你怎麽又回來了?”
“是不是不放心我,所以又折返回來了?”
他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扔下我。”
謝含玉太陽穴隱隱一抽,不知道這呆子又在胡思亂想什麽,黑著臉道,“你以為我想過來?”
聽到他這麽凶,穆棠風抿了抿唇,一雙烏黑的眼珠眨了眨。
“上次是我不對,以後不讓你背我了。”穆棠風低下了頭,“我自己走。”
謝含玉瞅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拂袖進了房間裏。
“你是怎麽出來的?”
謝含玉坐在了椅子上,拿了一個雕花的茶杯倒了一盞茶。
穆棠風合上了門,回他道,“不知道怎麽回事,清女們都被定住了,上官月塗也不見了,我們就出來了。”
他轉身時正好看見謝含玉在用他剛剛喝過的那個杯子,還沒開口,謝含玉的薄唇已經碰上了茶盞邊緣。
穆棠風覺得用一個杯子沒什麽,他小時候家裏窮,家裏統共就一個淡綠色的粗糙茶碗,他和奶娘一起用。
但是謝含玉一向講究,經常嫌棄他,他還是提醒一下比較好。
“謝兄,你用的杯子是我方才用的。”穆棠風小聲道。
果然,謝含玉握著杯子的手僵了一下,朝他看過去,穆棠風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因為一個杯子生氣吧?
空氣靜止了一瞬,謝含玉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會兒,然後收回了視線,冷白修長的手指握著杯子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個。
“下次早點說。”
穆棠風“哦”了一聲,坐在了他對麵。
“謝兄,你聽到我用玉狐給你傳的話了嗎?”
穆棠風看他表情就知道沒聽見,頓了頓,說道,“明日江上行船,我們可以出發了。”
謝含玉指尖在桌上點了點,“可以,坐水路到兗州,然後從兗州到京州。”
“為何不是從雲州直接到京州,兗州需要繞遠路。”
謝含玉,“我在兗州有些事要處理。”他看向穆棠風,“你若是著急,可以先走雲州,咱們倆分兩路。”
“我跟你一起。”穆棠風溫聲道,“還有許多時間,銀子如今也夠了,不必那麽趕。”
能有人結伴同行當然比一個人要好,而且有謝含玉在,不用過分擔心妖魔鬼怪。
“謝兄,我上次說了請你吃飯的。”穆棠風捏緊了袖子裏的大紅色錢袋,“今天晚上可好?”
謝含玉看向他袖口裏縫縫補補土裏土氣的錢袋,唇角勾了勾,“好啊。”
穆棠風開心道,“你選地方,我有銀子的,你放心。”
他如今有差不多五十多兩,一頓飯頂多吃他不到十兩銀子,剩下的路上省省,到時再想想辦法,算起來應該差不多夠了。
穆棠風這般想著,對於請謝含玉吃飯來說仿佛毫無壓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江陰城中繁庶,和鄴城嶺南小城的物價是無法比擬的。在江陰,好一點兒的酒樓一頓飯下來都要一百多兩銀子,若是去最好的醉天仙那裏,隨便點幾個菜可能都要花幾百兩,若是點的多了,可能上千兩都不止。
醉天仙是大魏京州最頂尖的酒樓,從京州擴展到許多地方,地下暗樁跟著一並在各地發展勢力,一時間名聲鵲起,不止京州,許多繁庶的城裏都開設的有。
夜晚的江陰有夜市,小販同早市換了一批,賣的吃食也不大一樣,他們這邊臨海沿江,海產豐盛,路邊有許多賣水產的。
銀框漢女橘燈垂著淡黃色的穗子,一盞盞燃著,上麵的廣袖長裙銀河漢女笑意吟吟,燈上提的還有兩行小字。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穆棠風看的新奇,見小販把大貝殼一樣的東西放在火上麵烤,裏麵加了自己調的醬料,隔老遠都散發著香氣。
旁邊還有用竹簽串起來的肉片、小海魚、海帶,豆腐等等。
他指了指燒烤架上的大貝殼,問謝含玉道,“謝兄,那個是什麽啊?”
謝含玉看了一眼,回他,“生蠔,也叫牡蠣子。”
他看著穆棠風一直好奇地朝那邊看,嘖道,“想吃自己去買。”
這種新鮮吃法是從沿海地區傳過來的,價格雖然貴但是味道鮮美,許多有錢的小姐公子哥特別喜歡。
穆棠風在家鄉那邊還未見過,驚訝道,“那個殼看起來那麽硬,咬得動嗎?”
謝含玉要被這麽個鄉巴佬逗笑了,他輕笑一聲,“不是吃殼,是吃殼上麵的生蠔肉。”
聽他這麽一說,穆棠風頓時臉紅起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我不知道。”
“在鄴城,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謝含玉目光落在他泛紅的耳垂上,移開了視線,敷衍地寬慰他道,“無事,現在我告訴你了,以後不要再問別人這種蠢問題。”
穆棠風抿緊了唇,感覺臉上更熱了,“嗯”了一聲跟在他身後,四處看的時候沒有再開口詢問。
他拘謹地亦步亦趨在謝含玉身後,謝含玉看他這副樣子,越覺得有意思,本來不想帶他去太貴的地方的,知道這呆子扣毛沒多少錢。
然後他突然改了主意,走到了醉仙樓門口停了下來,轉身看向穆棠風,唇角勾了勾,“我看這地兒不錯,就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