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舊事
“這是女帝?”
穆棠風看著書閣裏交談的兩人,心裏感歎緣分這種東西……可真是令人琢磨不清。
魏鳳臨,“沒錯。”
上官月塗前兩次直接拒絕了,後來薑雪辭天天來找她,耐不住她糾纏,跟著薑雪辭到了一處茶樓裏。
茶樓裏別有洞天,亭台水榭,隴首秋雲,漢白玉砌成護欄雕刻著瑞獸,古銅綠色的爐鼎旁浮著嫋嫋的池水,有青蓮開在藕葉深處。
薑雪辭帶著她到了二樓的裏間裏,倒也沒同她客氣,直接拿出來玉佩道明了身份。
上官月塗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後立刻跪在了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不知陛下身份,之前多有冒犯,還望陛下恕罪。”
薑雪辭免了她的禮,微微一笑,“本宮非常欣賞你,三年之後在盛京本宮會推行朝改,女子可參加殿試,到時你可不要讓本宮失望。”
上官月塗有些不可思議,被驚喜砸中一般久久沒有回神,“陛下所言……可是當真?”
女子可參加殿試?她豈不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報名入京趕考了?
薑雪辭,“自然是真的。”
“若你能奪得榜首,本宮……到時會送你一份大禮。”
上官月塗那日和薑雪辭談了許久,從前朝之治到貪患變革,她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意猶未盡,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女帝帶著崇拜之意。
這位大宋最尊貴的女人,絕非徒有其表,從言談之中可以看出來,這人的眼界見識和才識,淩駕於常人之上許多。
“陛下對草民知遇之恩,草民無以為報,必不辜負陛下對我的期望。”
“若來日能登榜,願一生追隨陛下,萬死以赴在所不辭。”
那是十六歲的上官月塗,尚且年輕,眼角飛揚著神采,眸光熠熠生輝。
她像是一顆蒙塵的珠翠,久經塵土灰撲暗淡,如今灰塵被人擦了去,露出來光彩照人的神采來。
……
上官月塗回去的時候難得想要花錢,目光落在許多女子排隊的杏花糕上,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沒舍得買。
她繞道給賀允熙買了溫補的雞肉,回去給賀允熙做好了飯,和他商議了回蘇州的事。
賀允熙支持了她的想法,兩人在分別前喝了酒道別。
月朗星疏,微風拂麵。
梨花樹開的繁盛,有淡白色的花瓣落下來,紛紛揚揚,有一片落在了賀允熙的肩上。
上官月塗想要幫他伸手拂去,手伸在了半空中又收了回來,拿著酒壇子和他碰了一下。
“祝少爺下筆如有神,奪得魁首,封筆九州。”
賀允熙輕聲一笑,“借你吉言,願你也能得到心中所想。”
“心中所想……”
上官月塗輕聲呢喃了一句,目光落在梨花樹枝上,感覺到花瓣似乎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眼,心尖輕輕動了一下。
後麵她喝醉了,賀允熙將她背了回去。
她趴在賀允熙肩上,看清了人後微微笑了下,含糊不清道,“少爺……我喜歡你……從很早以前就……”
就喜歡你了。
賀允熙腳步微微一頓,長而濃密的睫毛垂著,一路上什麽也沒有說,將她背回了房間裏。
那一夜他在上官月塗床榻前站了許久,低聲說了句謝謝,還有抱歉。
第二日上官月塗上了路,她坐在回蘇州的馬車上,遙遙看著朱紅綠瓦的盛京,目光裏帶著勢在必得的自信,直到再也看不見城門,她才把窗簾放下來。
回到蘇州後,又變成了自己院子裏和賀淨綃院子裏兩點一線。樹葉落下又長出新的枝子,盛京傳來賀允熙登榜的消息。
他的一首賦詞令一眾夫子太傅驚歎,一時聞名九州。
當真如她所說,奪得魁首,在九州揚名。
上官月塗卻開心不起來,與此同時的傳聞,是賀允熙在盛京的桃花,一朵一朵開不完,幾乎是盛京女子人人傾慕的對象。
賀淨綃看出了她的不開心,摸了摸她的手,咳嗽兩聲,安慰道,“月塗,你放心,有我在……允熙這一輩子會娶的人隻會是你。”
上官月塗隻是笑笑,並未放在心上,從此以後更加努力的花費在功課上,日日挑燈到天明。
外麵的梨花樹開了又落,一過三載,女帝頒發新朝律令,女子可參加殿試,一時之間,九州嘩然。
上官月塗報名了殿試,一路考過去,在入盛京後,賀允熙前來接她,她能看出來賀允熙近來心情很好。
於是她隨口問了一句可是有何喜事。
賀允熙粲然一笑,並未回她。
他心悅的女子如今對他表明了心意,他這兩日都非常開心,臉上時不時帶了些溫柔的笑。
上官月塗從未見過他這般的柔色,心尖顫了下,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指尖用力到泛白。
能有何事能讓少爺如此開心,大抵是因為心上人罷了。
可惜少爺眼裏從未有過她,她進不了少爺的心裏。
她默默退後了一步,神色暗淡下來,拒絕了賀允熙請她去給她接風的邀請。
她害怕從少爺口中聽到別的女子的名字。
上官月塗去見了女帝一麵,決心對賀允熙放手,專心放在殿試上。
兩個月後的殿試,苦心不負,她登了榜首,碾壓一眾世家大族的才子,位列第一。
薑雪辭按照之前所言給她一份大禮,授予她職銜讓她入朝參政。
從此之後,朝堂上下皆知,新任的女榜首是薑雪辭的一條走狗,薑雪辭讓咬誰就咬誰,清查世家大族,成了士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上官月塗被針對,好幾次被士族派來的人弄死,每回險險撿回來一條命,薑雪辭都會過來看她。
薑雪辭在她受傷後進行封賞,給她更高的職位,她一路高升,花了五年位至女丞。
她在朝堂之上同賀允熙隻是點頭之交,但是沒人知道她暗地裏幫賀允熙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擋了多少暗箭。
這些賀允熙都不知道,但是薑雪辭卻清楚。
那日她照例扣下了狀告賀允熙的折子,不清不重的駁回去,薑雪辭在旁邊看著,突然開口道,“你喜歡他?”
上官月塗握著筆尖的手微微一頓,垂眸說了個“不”字。
桌上上好的雪梨茶逐漸冷了下來,薑雪辭什麽也沒說,經此以後卻在朝堂之上頻繁不輕不重地敲打她。
她那時也聽到了許多傳聞,女帝男寵無數,其中最曖昧牽扯不清的,便是賀允熙。
賀允熙因女帝而七年未娶妻。
兩人情投意合,奈何此世無緣結為夫妻。
上官月塗看著桌旁的燭燈出神,蠟燭燃著一圈兒燭淚滴落下來,外麵的丫鬟還在順著賀允熙與薑雪辭的事,說賀允熙得知薑雪辭喜歡吃荔枝,在冬至裏特意尋了南方溫土種了一片荔枝林,到熟了用瓷質防寒的木盒一盒盒送進宮裏。
女帝配狀元郎,兩人容貌又都是最出挑的,當真是天造地設。
上官月塗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臉,她生的實在是太普通了些,若拿她同薑雪辭相比……便是魚目比珠……天壤之別。
溫熱的燭淚在燭台上滴落了一圈兒,像是灼在了她心口,酸酸脹脹的蔓延上來,一針針紮的一樣疼。
一夜無眠。
賀淨綃撐了十年,在那一年冬天去了。
上官月塗因為臨時被薑雪辭派遣,沒能回去,賀允熙一個人回了蘇州。
他回去的時候賀淨綃還剩一口氣,像是一直在強忍著等他回來,交代他最後一件事。
讓他娶上官月塗。
賀允熙沉默了許久,看著那隻蒼白的手一點點鬆開,說了個“好”。
外麵的梨花樹沒能熬過冬天,雪壓在枝頭,在冬末枯死在了院中。
上官月塗回來的時候,賀允熙找上門來,神情裏帶著些許疲憊,說要娶她。
她冷白的手指握緊了旁邊的椅子扶手,心裏溢出來悲涼的歡喜來,答應他了。
她成婚前夜,薑雪辭把她叫進了宮裏。
朱紅色的磚瓦高高圍起來,走廊漫長而窄,天空低沉,宮殿把天映的四方方的,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囚籠,禁錮住了所有人的命運。
檀木桌上有一隻新取的牡丹花枝,在水瓶裏被嬌養的依舊繁盛,散著淡淡的香氣。
薑雪辭看著窗外,唇角微微扯了下,“他說過會等本宮的……卻因為你食言了。”
“有時候本宮在想,當初選擇執政,到底是對是錯呢?雖然留名千古載入史冊……但是卻過不了本宮自己想要的日子。”
“這宮殿那麽大,人心那麽冷,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滿心滿眼都是本宮的人,如今也要離本宮而去了。”
滿心滿眼四個字仿佛一個個的化成長針挑在她的心口上,上官月塗眼眸低垂,在薑雪辭宮裏跪了一天一夜。
青石地板上透著涼,上麵還沾著雪水化出來的冰渣,浸濕長裙涼意順著傳進膝蓋裏。
到了第二天早上,薑雪辭傳話讓她回去,她起身時膝蓋一軟倒在了地上,緩了一會兒後爬起來,一個人沿著長長的宮道出了宮門。
到了府邸裏,賀允熙沒有過問,隻交代了成婚的禮儀,讓她晚上不要太晚耽誤時辰。
上官月塗看著紅色的信紙,上麵映著大大的“囍”字,似乎有什麽東西順著眼角滴落下來。
一紙荒唐,滿目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