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枯骨死境
落日森林中, 參天大樹直衝入雲，荒草漫過腰際。
“二少爺，”眼見前麵身著紅袍的人即將消失, 百繆黑眉皺緊, 終於忍不住出聲喊道。
然而前麵的人並未理會他, 那片紅袍徹底消失, 不知心裏是何感受，百繆抿緊慘白的雙唇, 手往腰側探去，果不其然指尖泛著血漬。
這是前不久在獸潮中被出竅期妖獸傷到的，隻簡單服用了丹藥，至今傷勢未愈。本以為獸潮結束後，能快點離開這裏早點醫治，沒曾想幾天前獸潮退走後程少安根本沒有離開打算。而是繼續留在落日森林，甚至還越往裏麵走去。
本勉強止住的傷口，因在程少安不停戰鬥中再次撕裂。
從空間戒指裏拿出一枚丹藥，服下，百繆咬牙再次飛身跟上。
“二少爺，”百繆嗓音中帶著不可掩飾的疲憊：“我們何時折回程家？”
“回去？”聞言，程少安下巴輕揚，視線落在百繆身上, 劃過百繆捂住的腰側, 眼裏毫不掩飾的厭惡：“廢物。”
百繆臉一白，到底沒多言。
早在程少安晉升化神時，他們兩家就已商量好簽訂平等契約，可程少安為了那條四翼赤蛇拒絕了他。
雖說外界有人傳他身為靈獸百蛟甚至還比不上一條妖獸，但他心裏並未多在意, 反而異常欣賞程少安。
對一條隻簽訂主仆契約的妖獸也能這番在意，這樣的人定是極好的。
然而秘境一行，四翼赤蛇為救程少安身死，連屍身也沒留下。之後程少安晉升出竅，同意和他簽訂平等契約，他還詫異，不過心裏還是在所難免的開心。
畢竟程少安天資確實強。
然而在來到程家後，他才發現先前聽聞程少安那般護著的赤蛇，程少安竟是再也沒提起過，像是扔了一件無關痛癢的物件。
“吼！”
在靈氣波蕩開時，一隻元嬰期的花色斑斕大虎站在樹叢後衝程少安和百繆齜牙。毛發豎立，利齒大張，氣勢強橫。
然而仔細看就會發現這隻大虎前腿發顫，後腿忍不住往後移，然而強行扼住。
“吼！”
見到兩人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大虎低吼警告，涎水順齒尖滴落。
百繆蹙眉，看了眼隱在從中的大虎，道：“二少爺，這是隻剛產子不久的母虎，在附近應該有它幼崽。”
“母虎？”
百繆見程少安不僅沒換個方向，反而迎著母虎上去，想做什麽再明顯不過。
“吼！吼吼！”
隨著程少安靠近，母虎強忍著驚懼不往後退。
“二少爺，我們……”百繆忍不住開口，雖說他們靈獸確實瞧不上這些血脈低賤的妖獸，但並非良心泯滅。
“怎麽？”出竅修為瞬間傾瀉而出，如萬山驟降，百繆本就受傷的腹部傷口再次崩裂，臉上血色全消，砰一聲，百繆單膝跪在地上，額邊泛起薄汗。
“真是無用。”程少安不屑輕嗤聲。
在程少安眼裏，他想做的事情從沒人能阻止，他若想殺，別說一隻母虎，哪怕母虎身後那窩未睜眼的崽子也照殺不誤。
靈氣自掌心浮現，在走向母虎，看著母虎眼中浮現的驚恐時。不知為何，程少安心裏並沒有往常那種詭異的滿足感，這一幕莫名的，讓他覺得有點熟悉，可就是缺了什麽。
缺了什麽？
是什麽？！
心裏撕扯般，泛起酸楚，腦中神魂傳來隱隱刺痛。
然而程少安並未理會，下一刻眼中狠戾驟起，掌心狂躁靈氣直擊母虎。
“吼！”
在靈氣即將襲向母虎額心時，一條灰撲撲的小蛇自泥土中鑽出，盯著程少安的蛇瞳中詭異光芒一閃，無形空氣中蕩起一陣漣漪。
倏然間眼前景色層層疊變，他的衣角有人在輕輕扯動。
程少安心中暴怒，是誰？！
在他垂眼準備一掌劈死膽敢碰他的人時，卻在目光觸及那張稚嫩幹淨的臉時窒住了。
紅發紅眸極為漂亮的小孩跪在濕膩泥土上，幹淨的衣服染上髒汙，卑微拉著他衣角：“主子，求求你，放過它們好不好？”
手掌開始顫抖，程少安俊美臉上第一次出現茫然的神色，“你，”
你是誰？
神魂開始劇烈的疼，猶如萬千針紮般，每個月都會疼，疼到撕心裂肺，恨不得扯碎腦袋。可是程少安此時此刻根本顧不上似炸裂的腦袋。
胸口酸得厲害，指尖顫抖，他想要碰碰眼前這個小孩。
然而下一刻，拉著他衣角的小孩猛地往地上不停磕著頭，“求求主子，放了它們吧。求求你。”
放了什麽？
程少安望去隻見小孩身後不遠處躺著一隻母獸屍體，而母獸屍體旁邊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幼獸。
“好，我們放，我們放……”
可惜晚了。
在小孩驟然放大瞳孔中，那群幼獸全部死了，一隻一隻的死，似乎還不夠，根骨寸寸碾斷，淒厲的哀嚎聲響在森林中。
程少安眼睜睜看著小孩紅眸裏微弱的光，在最後一隻幼獸氣息斷絕時，徹底死了。
“我，你，”
不。
不是的。
不能。
程少安慌張想要捧住小孩臉，沾滿血腥的手掌卻從中穿過，小孩身形在一堆火光中消散。
“啊！”
“我，是我？”
程少安怔愣看著自己全是血的手，那幼獸屍體不知何時躺在他腳下，一隻又一隻，眼睛大睜的，瞳孔渙散，是死了的眼睛，和那雙漂亮的紅眸一模一樣。
他殺了他！
“啊！”
咯！
神魂翻絞，釘死在神魂中的魂釘開始劇烈顫抖。
程少安雙目大睜，死死抱著自己腦袋，是他殺了他！
噗！
一口鮮血猛地吐出來。
“二少爺！”
跪在地上的百繆隻見本對母虎出手的程少安突然之間麵目猙獰，抱著腦袋，此時更是一口血噴出，整個人倒在地上，嘴裏還嚷著殺了誰，看起來痛苦萬分。
百繆強忍腹部刺痛，正欲上去扶起程少安，憑空出現一個黑袍加身之人，麵容讓黑蓬遮住。
眨眼間便已來到他麵前。
“你是？”
黑眸倒映出百繆的模樣，化神威壓壓在百繆身上，百繆心驚膽戰，分明同為化神，但他感覺眼前這不明來路之人修為竟深不可測！
下一刻手掌印在百繆額心，靈氣湧入腦海，百繆雙眼一怔，隨即整個人昏死過去。
待弄暈百繆後，這人取下蓋在頭上的黑袍，赫然是星玨。
因有了聚靈樹，星玨修為一日千裏，早在前不久便悄無聲息成功晉升化神。按石中火和木中火所言，如今星玨已將八翼銀蛇、四眼幻蛇、四翼赤蛇，異能天賦全部吸收幹淨，別說化神，就是出竅巔峰對上星玨尚不能全身而退。
他早在殷絕體內留下他的血，不論殷絕去哪他都知道。所以在殷絕離開俞家後，他便利用吞元蟒的天賦，騙過殷絕神魂，化成原型跟了上來。
看見殷絕處理程羽盛，他知道殷絕這是要深入程家，就如同當初永州他們一道化形進入程家地牢一樣。
合體他能戰，但程家渡劫老祖不知凡幾，他沒有把握全身而退。而絕絕，自是有自己打算的。他分得清輕重，故不再跟絕絕，而是轉來處理程少安。
程少安。
星玨想起黑水森林被逼自爆的狂獅，被斬斷雙翅，最後被拔掉隼羽屍骨不全的白隼，廣場上堆積成山的屍骸……
心中戾氣頓起，不過很快就壓下去，在安木身邊待的那些日子，確實成功幫他消除很多來自吸收血脈後的妖獸暴虐。
走到因神魂痛到翻滾的程少安身邊，星玨蹲下身，如今的他確實能輕而易舉殺了程少安，可是他不想。
在程少安來到母虎前，他便將程少安拉入領域中，也就是當初四眼幻蛇用來引出他心魔，困住他的那個神魂領域。
手掌抵住程少安眉心，神魂之力湧出，星玨找到之所以讓程少安這麽痛苦的源頭，三十六顆鎖魂釘。
星玨在自己的傳承記憶中很快找到程少安所中之術。
鎖魂釘。
很陰毒的法子，細想修真界中修士們甘願淪為令人不齒的魔修也不想身受鎖魂釘之苦。
鎖魂釘本是釘死神魂，封鎖記憶，從而消除心魔，可星玨的領域就是引發心魔。心魔觸動鎖魂釘，二者相較，痛苦的可不就是程少安？
看著出現在程少安幻境中的四翼赤蛇，星玨眸色凜然，與在殷絕麵前時完全判若兩人。
鎖魂釘，心魔。
若用心魔強行引起記憶，最後迫使鎖魂釘在識海中一根根碎裂，想來滋味很不錯。
再次加大神魂輸出，伴隨著程少安聲嘶力竭的吼聲，識海中三根鎖魂釘硬生生碎在神魂中。
被強行封鎖的記憶一幕幕出現。
“小主人。”
“想要好好修煉保護小主人。”
“少爺，給他取名嗎？”
“他，也配？”
也配？
也配？
也配……
“哈哈哈哈哈，你們看啊，這是什麽？就這條靈獸都算不上的妖獸居然想和我們程家一個姓，哈哈哈哈。”
漫天白紙在空中似冷雪般飄落。
程少安想伸手接住，想抱起地上那個滿身是傷的小孩，可是晚了。
血液衝鼻，他看見讓他強行束縛在血池裏不著片縷的人。那人清美眉眼染了血漬，眼是死的，人若提線木偶，連呼吸都是冷的，好看的身子上布滿猙獰傷口。
再然後，畫麵一轉，刺眼火焰迎麵而來。
那條遍體鱗傷的赤蛇在他麵前寸寸燒成灰。
他想喊，卻不知道喊什麽，對啊，沒名字啊，他還沒給他取名字啊。
“程少安，是你殺了他！”
黑暗中，突然有人道。
程少安震怒，他轉過頭，是落雙照！
“是你殺了他！”
“是你！”
“憑什麽，你憑什麽這麽說？！”程少安尤似發瘋的妖獸，瘋狂想要撕裂落雙照，這人在秘境中就想送給他妖獸冰幻果，這人早就對他的妖獸圖謀不軌！他的妖獸隻能是他的！
“不是嗎？你看看啊，你看啊。”
程少安順著落雙照視線望去，他看見第一次見麵時，關在籠子裏，雙眼很亮，紅眸幹淨剔透的小孩。
小孩仰頭希翼地望著他。
然後他又看見趴在窗邊歪著頭看他練武的小孩，小孩嘟囔著：“我一定要好好保護小主子！”
那條笨拙給他倒著沸茶，縮在石頭下的紅蛇逐漸變淡。
然後他又看見他用主仆契約逼著那人去殺妖獸，他看見那雙眸子一點點黯淡無光。
直到那天，蛇尾卷住他，替他硬生生扛下了十幾位化神巔峰的殺招。
“就是你啊，你殺的他！”
“是你啊。”
這次程少安沒再反駁，在火焰中，他試圖找著被燒毀的赤蛇屍體殘餘的任何一點東西。可是什麽都沒有。
“哈哈哈哈哈。”
程少安突然笑了起來。
三十六顆鎖魂釘全碎！
地上的人身上靈氣紊亂，眼見有入魔征兆，星玨不慌不忙踩住程少安的手，然後割開手腕，自指尖凝聚出一滴透明的蛇毒。
靈氣裹挾著蛇毒自手腕傷口處進入，服用了九眼黃蛛的毒晶後，星玨毒液威力大增，如今晉升化神，蛇毒威力更是強盛。
蛇毒進入血液所到之處筋骨寸寸腐爛，黑紅一路蔓延直至全身。
星玨對蛇毒掌控熟稔無比，這樣的蛇毒剛好能摧毀程少安筋脈根骨，卻並不會要了程少安的命。
筋脈具毀，靈氣潰散，幾息時間原本有入魔征兆的程少安靈氣急劇下降，隻剩煉體。
鎖魂釘已碎，星玨撤回領域，隻見困於領域的程少安緩緩睜眼，還是同幻境中一樣笑著。
顯然已經徹底淪陷於心魔中走不出來。
將程少安送到另一個偏僻地方，確保程家找不到程少安，星玨取出一直放在空間戒指的蛇丹。
剔透的蛇丹龜裂不堪。
此番，他本欲毀掉程少安根骨，斷了他修真一途，再送回程家，讓程少安從天之驕子跌入穀底成為人人厭棄的廢物。
可陰差陽錯，程少安的心魔是赤蛇。
抬手，在空中將這枚蛇丹化作齏粉，粉末在輕風中消散，星玨喃喃：“你的一生毀在程少安手裏，如今他因你困於心魔，成了癡傻，也算因果循環吧。”
心魔，心魔。
之所以成為心魔那必是一生最痛最悔之事，程家已經不必再回，就讓程少安用他一生的痛苦去償還吧。
與此同時，程家。
跟著程羽盛成功混進程家的殷絕，按著木中火從赤蛇神魂中得到的記憶輕車熟路找到程家的枯骨死境。
懸崖之下，黑霧彌漫，其中夾雜著濃濃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殷絕眉梢輕蹙，隨即躍身而下。
在踩上枯葉那刻，當即收斂全身靈氣化成原形。一隻丁點大的雪白兔子胡須輕動，紅眸望向死灰的森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