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金貼
誰都看得出來在星玨從院中出來後，整個人繃得很緊。
白日跟著安木片刻不停歇煉器, 煉器雖不如煉丹這麽耗費精神力, 但其中融煉材料、雕琢、灌注靈氣、打磨……一連串下來並不輕鬆，更何況小蛇從清晨到傍晚就沒休息過。
以前殷絕在時, 有殷絕看著, 從不讓人這麽胡來。如今殷絕不在, 已經沒人能阻止小蛇。
本以為人這麽累了, 回去會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直到深夜，殷絕所在小院裏的靈氣波動依舊起伏不平, 一看就知道小蛇在修煉。
吸收靈氣能提神，但修煉功法之類的最是耗費氣力。
連著好幾天，安木瞧著站在熔爐前, 獸火映照了半張臉的星玨，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星玨。”
“嗯？”聽見前輩叫自己，盯緊爐中材料的小蛇終於舍得將視線移開，“前輩？”
“星玨, 你可以試著放鬆一下。如果尊者在的話, 定不會希望看見你這樣。”
安木說完，他瞧見眼前人的眸子一彎, 謝謝安木前輩，小蛇笑道：“可是我太弱了。”
雙眼落在獸火上，裏麵盛滿光亮，小蛇道：“我想幫絕絕。”
不論當初的離火尊者還是如今的妖獸之身殷絕, 絕絕啊，本應該是恣意隨性、立於修真界頂端，光華萬丈的人。
一直以來，他都清楚自己很弱，隻能看著絕絕一次次陷入險境，一次次將他護在羽翼之下，用不大的身子為他撐起一片天。即便舉步維艱，絕絕從不告訴他自己承擔了多少。
他也想，也想早日站在絕絕麵前。
小蛇都這樣說了，安木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道：“欲速則不達，注意別傷及根本。”
“好！謝謝安木前輩。”
四十九日。
殷絕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煉獄。
無盡的灼燒，皮肉剛愈合一點，再燒，愈合一點，又燒。
石中火不知幾次求殷絕，“殷絕，我們停下好不好？”
血肉模糊、大半燒成焦炭的臉上五官不清，饒是眨下眼也覺得撕心裂肺扯得疼，殷絕艱難揚起唇角，試圖微笑，喉嚨裂開，血腥味瞬間在口中彌漫：“沒事，繼續。”
“哇！”石中火嘩一下大聲哭出來。
殷絕喉嚨燒裂，嘴裏全是血腥，他還想安慰石中火，但半點力氣也無。
石中火哭得泣不成聲：“你堅持住，星玨還在木源宗等著你，你要是出事了星玨會崩潰的。”
它怕極了殷絕暈過去，一旦暈過去，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它說：“殷絕，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修士，我不走！我還想看你以後打龍騎鳳揪虎毛呢！”
“還有星玨，八翼銀蛇血脈怎麽夠？以後我們去找所有上古妖獸殘餘的血脈，親眼看星玨變強大好不好？”
“你體內的九轉還魂神丹還沒煉製完成。”
“你的神魂也還沒痊愈。”
“殷絕……”
一開始還會回應石中火的殷絕後來漸漸的，一點回應也無，呼吸時強時弱。
二十日。
三十五日。
石中火從三分力度加大到七分。
洞外雜草叢生，不知有多少無意闖入的妖獸步入殷絕設在最外麵的幻陣，最後迷迷糊糊從另一方傳出去。
木青峰，小蛇立於空蕩蕩的院中，清冷月光拉長清瘦蕭條的影子，他抬頭怔怔望著一個方向，取出頸間溫涼玉佩，長睫輕顫，又一次眷戀地在上麵親吻。
絕絕不告訴他，不想讓他知道，那他便裝作不知道。
第四十日。石中火已經將全力灼燒，頃刻間能令化神修士灰飛煙滅的火焰，如今一點點吞噬著殷絕，然而罕見的，在那些慘不忍睹的皮膚上隱隱出現點金光。
身體內部的根骨、筋脈，更是有緩緩金光流動。
第四十五日。
木源宗，煉丹室內。
玄燁雙目輕閉，在一片漆黑中，精神力分成數條細絲熟稔附著在靈藥靈氣線上，從每一處根尖直至葉尖。
精神力順靈氣流動，一圈，兩圈，三圈。
那一瞬間，他似乎整個人沉浸進去，從一粒隨風飄蕩的種子到落地生根，發芽，春日，細雨，酷暑，秋風，寒冬。
此時此刻的他也仿佛成了一株靈藥。
靈藥的靈氣流動，生長環境，根尖直至葉尖的每一處藥效……
仿佛緊閉的大門倏然間開了一道縫，無數光芒傾瀉而進。玄燁意猶未盡退出來，睜開雙眼，裏麵光芒綻放。
他懂了！
原來尊者說的是這個意思！
他明白了！
他迫不及待抱來一堆七品靈藥，時隔幾個月，這是自離火尊者來後他第一次再次嚐試煉製七品丹藥，可這一次，他拿起七品靈藥的手沒再抖。
心裏沒有忐忑，他有十足的把握他這次能煉製出丹藥！
七品丹藥乃高階丹藥，遠非六品丹藥能比，玄燁整整煉製四天，在丹香飄出那一刻，木青峰上雷雲滾滾，其中閃電翻滾不息。
丹雷！
隻有高階中等品質之上的丹藥才能引來丹雷！
整個修真界中高階煉丹師大抵有千人之數，而第一次晉升七品就能煉出引來丹雷的高階煉丹師僅有五百之眾。
丹雷來勢凶猛，聲勢之大，木源宗全宗上下無不停步遠看，這方向看來是木青峰那邊啊。
宗主連帶著數位長老悉數被丹雷引出來，遠遠聚與木青峰遠處，“七品煉丹師！”
“後生可畏啊！”
“不到百歲的高階煉丹師，剛晉升就能引出丹雷，從今往後就連我們木源宗也跟著沾光了，哈哈哈哈哈哈！”
宗主開懷大笑，後方那兩位七品煉丹長老你看我，我看你，此時他們心中五味雜陳，他們明白，自己這個所謂的七品煉丹師摻了多少水。
他們晉升七品時煉出的七品丹藥純淨度僅有百分之四、五十，甚至沒合格，隻能勉勉強強服用。他們這輩子，也注定隻能困於七品，無緣往上。
玄燁不到百歲，就煉出引出丹雷的丹藥，從今往後，木源宗定大力將資源投入木青峰。
丹雷轟然降下，有安木守護的玄燁全無懼意。丹雷過後，玄燁接過空中落下丹藥，鄭重裝入丹盒，他撲進遠處安木懷裏。
“安木！我成功了！”
安木摟住懷裏的人，俯身在人額頭上親了下。玄燁不甘示弱，昳麗眉眼一挑，直接仰頭含住人唇瓣。
“別鬧。”安木含笑，頗為無奈拉開點懷裏的人。
“唔，不要，我開心！”說著又要往自己心心念念的唇瓣吻上去。
“有小孩子在。”
“嗯？”玄燁正想說小五他們早看習慣了，突然腦子一頓，順著安木視線望去，就瞧見不遠處跟著安木過來的星玨。
對上那雙幹淨認真的眸子，玄燁老臉一紅，老老實實鬆開安木，“咳，星玨。”
“玄燁前輩，”星玨一笑，露出糯米白牙，“祝賀玄燁前輩突破六品煉丹師！”
星玨看了還抱在一起的兩人，眨眨眼，“抱歉，打擾兩位前輩了，我法寶還沒煉完，我先去煉器了！”
說完，星玨噌噌噌跑遠了。
玄燁和安木麵麵相覷，然後玄燁不好意思道：“會不會帶壞小孩子？”
安木：“……應該，不會吧？”
回到煉器室，星玨看著熔爐裏的法器不禁發神，心裏有點泛酸，有點說不出的難受，他好羨慕安木和玄燁前輩。
感受著貼身的玉佩，良久，星玨垂下眼，“絕絕，我好想你。”
第四十九日。
一個普普通通森林中的洞穴內，吞噬全身的火焰逐漸褪去，露出裏麵焦如木炭的人。時間仿佛靜止，過了不知多久，僵硬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一塊焦炭掉落，像是裂開的瓷杯，從指背處一點點蔓延，伴隨著哢嚓哢嚓聲，無數黑色的焦炭紛紛落下，再一次的，露出裏麵白皙如玉膚色。
“殷絕！”
密長眼睫動了動，隨後那人睜開鳳眸，在觸及幽暗洞穴時，有一瞬間恍惚。
痛不欲生痛了四十九天，本習以為常，現下竟是有些不習慣。
“殷絕殷絕。”
眸子一晃，殷絕笑了，“在。”
“哈哈哈哈哈，”石中火火焰躥的猛高，開心圍著殷絕打轉，“可以了可以了，你太厲害了，你撐過去了！兩重金身初成啦！哈哈哈哈，這下隻等你突破金丹，一舉鑄就金身！”
金身初成，表麵上看不出什麽，但殷絕完完全全感受到體內的筋脈、骨骼遠非以前能比，如今哪怕當初那化神妖獸給他一掌，隻怕還嫌咯得慌。
完全不敢想象若等他突破金丹，借雷劫徹底淬煉完金身後該是怎樣場景。
距當初離開木青峰的兩個月時間還是十天有餘，殷絕完全可以找妖獸練練手，而且他身上還有些許血汙未清。
但殷絕隻簡單用了術法清理幹淨身上，至於金身初成的效果更是沒時間試，撤掉那些陣法後，神行符貼腳上忙不迭地趕回木源宗。
“你別急，身體還沒緩過來呢，星玨在木源宗肯定沒事的。”
殷絕未語，眼裏浮上暖意，他知道，他隻是想自己的小妖獸了。
等趕回木源宗時，玄燁突破六品煉丹師，煉製出中等品質的七品丹藥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五十多天，星玨再一次見到殷絕時是在煉器房外。
殷絕清晨就到了，得知星玨在煉器，所以不忍打擾，祝賀了玄燁，在安木那兒得到星玨在他離開後的情況，殷絕並未過多評價。
他明白的。
殷絕回來的事，俞風逸他們很快知道，跟著來到山頂看了殷絕，俞風逸賊兮兮笑道：“殷絕兄，這兩個月去哪兒了？怎麽出去一趟，變得更白了。”
身為離火尊者時，殷絕就因長相時常引人注目，後來要麽用丹藥，要麽頂著麵具出去。奪舍之後，偏偏奪了一隻兔子，長相沒太大變化，但氣質總帶了幾分柔弱之感。但到底身為尊者，氣質淩冽，不收斂時尚好。
如今，因錘煉金身，血肉浴火重生，多次愈合，反倒瞧著越加白皙，氣質不外露時，瞧著更無害了。
不過，如今的殷絕隻怕黃級中品法劍在他臉上劃一道，也隻出些白印子。
送走了俞風逸他們，殷絕便在煉器房外等著星玨。從清晨到日暮黃昏，餘暉透過樹杈灑在殷絕臉上。
星玨推開門時，便是瞧見這樣的殷絕。
“星玨。”
眼前的人看著殷絕，竟是怔在原地，遲遲未能反應過來。
不知為何，殷絕心裏突地一疼，他伸手攬過星玨，“星玨，我回來了。”
“嗚。”
怔住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眸子一動，水光瞬間充盈整個眼眶，啪嗒一下掉了出來，星玨反手緊緊環住殷絕，“絕絕。”
“嗯。”
聲音哽咽，“我好想你。”
“我知道。”殷絕輕撫著星玨瘦弱脊背，才兩個月不見，小家夥就瘦了這麽多。
因玄燁晉升，前往木源宗送禮的人絡繹不絕，在殷絕回來前，玄燁就已帶著剛煉製出來的七品丹藥去丹師閣領了七品煉丹師徽章。
正當殷絕計劃晉升元嬰時，玄燁收到來自中州中心的金貼。
金貼上刻有九品靈藥玄色花紋，繁複精致，大氣金貴，其上藥香濃鬱，乃是由七品靈木——凝香枝，汁液刻畫而成。
金貼！
收到帖子那一刻，玄燁呼吸頓時亂了。
代表著頂端煉丹師身份的金貼！
他倒是糊塗了，三個月之後就是全中州煉丹師大賽，也正是一百多年前殷絕一舉成名，碾壓無數天才煉丹師的大賽！
能參賽的隻有尚不足而立之年的天之驕子。而能觀賽的，也隻有得到丹閣頂層公然認可，有實力有天賦的高階煉丹師。
這次玄燁顯然是被邀請前去觀賽。
全中州煉丹師大比，先不說裏麵翹楚何其多，單比賽舉辦位置就令無數人心生向往。
聽說玄燁收到來自比賽的邀請，木源宗上上下下高興壞了。
一個高階煉丹師能帶七名親傳弟子前往，玄燁加上殷絕也才六位弟子，名額綽綽有餘。
可是……
玄燁、安木、星玨、殷絕匯聚一堂，玄燁取出金貼中的邀請函，看向殷絕：“尊者，你可要一同前去？”
全中州煉丹師大賽，舉辦場位於中州最中心的丹塔，那裏，才是真正的頂級勢力聚集之地。
禦獸宗、護獸宗、木家、俞家、鄭家、強勢崛起的程家……
強者雲集。
幾乎所有頂級勢力都與離火尊者有關係，有找離火尊者煉過丹的，有被離火尊者拒絕的，有當初雪封山參與圍剿離火尊者的，也有曾經真心實意想拉攏離火尊者的……
殷絕薄唇輕啟，含笑：“去。”
怎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