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亂 2
“有啊。你三哥說,如果我是男子,他會殺了我。”她端起碧色酒釀,細細的抿了一口,“這碧玉芙蓉酒味道甘甜凜冽,怪不得四公子愛喝。可見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你就不怕這酒仍有問題?”
“同一種手法在同一個人身上連用兩次就沒意思了。你這陣子折騰我三哥也折騰得不輕啊,我看他每天要喝兩次藥,苦得臉都要抽筋了,你看著心裏是不是很痛快?”慕渝笑道。
他們兩個自從湖州回來後就開始冷戰,可是梅子嫣依然每天請脈下針蜂療,風雨不改;慕程變成順從的病人,不管她的針“偶爾”失手刺錯了穴位,還是喝著苦比黃連的湯藥都沒說過半句話,神色冷冰冰的一如這個數九寒天。
“喝藥的人都沒喊苦,你喊苦做什麽?”梅子嫣心頭有些鬱悶,明明是他不對,還擺起一副你愛治不治的樣子,偶爾飄到她身上的眼神都是冷的,“你三哥失戀受打擊是很慘,可是……”不過想想也是她的過失不是?雖然事後她盡量補救,可畢竟救不回來了。她無奈地歎口氣,說
“不說了,不提他。東明的事我想想辦法,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喜歡一個人,就不要問她的過去,隻管相信她。你可以做到嗎?”
慕渝笑了,往她的酒杯中倒酒,“這個當然,我還以為是什麽難事。不過,梅子嫣,我還真有點喜歡你了,來,敬你你上次那杯加料芙蓉酒!”
梅子嫣極為爽朗地一笑,拿起酒杯與他的相碰,“慕渝,彼此彼此!”
慕程走近角亭時,正看到慕渝扶著梅子嫣走出來,他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她半依偎著他,本就隨意綰起的發髻垂下一綹遮住麵龐看不真切她的神情,慕渝笑著搖頭喚了她幾聲,慕程聽的很清楚,他喚她
“子嫣,子嫣……”
全無平日的冷淡隔膜,慕程隻覺得自己的心漸漸下沉,很涼,可是又逐漸升起一股無名火,燒得自己的心有些辣辣的。他大步走上前去,慕渝見到慕程鐵青著臉向他走來,怔了一下,剛想開口喊一聲“三哥”,冷不防踩在雪上腳下一滑一個踉蹌便抱著梅子嫣摔倒在地。
慕渝還沒反應過來,懷裏的人便被慕程伸手一抄整個拉起,梅子嫣隻覺得天旋地轉,迷糊中拉住慕程的袖子,身子歪入他的懷裏,昏昏然地說道
“慕渝,怎麽天黑了?”慕程氣極,險些便要推開她,然而她一身酒氣,兩頰通紅,軟綿綿地賴在他身上,揪住他衣衫的手冰涼入骨。他硬生生地撤回打算推開她的手,轉而用力地攬住她的腰不讓她倒下,然後望著呆愣在雪地上的慕渝冷冷的說道
“你和她,何時成了可以喝酒談笑賞梅的知交好友了?!”
“三哥——哎,那幾株墨梅……”慕渝望著慕程抱起她揚長而去的身影,驚愕後反應過來不由得笑出了聲,他的三哥這回遇上煞星了吧?
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對匆匆趕來的梅園小廝說道“在這幾株墨梅枝幹上做個記號,送去綏德王府的總管莊連那裏,不要說是我送的,隻說知道王府想要買墨梅,一株三百兩銀子,懂麽?”
小廝點頭離去,慕渝抬頭看看晴明的天色,想起這兩日莊連一臉頭痛地罵府中小廝辦事不力連株梅花都找不到;又恰好見到啞奴在市集流連說是墨梅難尋,如今把兩件事連在一起看,其中玄妙可想而知。
三哥,不要怪我坑你一筆銀子,實在是,此時不坑更待何時啊?
馬車上,盛怒的某人正繃著一張臉盯著伏在他身上醉眼惺忪紅著臉蜷得像隻小貓似的女子,滿心的怒火無處發泄,咬牙切齒地說道
“梅子嫣,有了個啞巴還不夠,去招惹我四弟做什麽?我警告你——”
伏在懷裏的小貓蹭了蹭他的胸口,尋了處溫暖舒適的地方,又枕了過去。
他無奈隱忍地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梅子嫣,你別給我裝醉,你——”
“噓——”她半睜著醉眼,酒眸中煙霧彌漫,“不要吵好不好?我頭很暈,身子很熱……”說著便伸手去扯下貂毛圍領,慕程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拉鬆了領口露出脖子下白膩的肌膚,慕程皺眉,伸手去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再動,可是他冰涼的手卻被她反手抓過貼在自己發燙的臉龐上,發出一聲舒服滿足的輕喟,然後舒展開眉頭又沉沉睡去。
軟玉溫香,醉態可掬,車內黯淡的光線下,依然可見她豐潤的櫻唇粉嫩的顏色有如新生嬰孩。她睡得那樣安靜,靜得仿佛連呼吸聲都是透明的,少了倔強生動的眼神,少了深刻尖銳的機鋒話語,她不再是他眼中那隻劍拔弩張的小刺蝟,而是溫馴乖巧酣地睡在他的懷裏的貓。
捉著他的手,她的嘴角微微揚起,那個弧度竟是出奇的好看。
第一次這般肆無忌憚的看她,不得不承認,這時的她很美,美得素淨、寧謐。
想要問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心底的怒氣一點一點地熄滅,終是如退潮一般不再留有痕跡。他怔了半晌,才恨恨地說“明明是三杯倒,偏要學人喝酒,活該!”
馬車顛簸,他的手不自覺地抱緊了她向一旁滑去的身子,揚開自己的披風蓋在她的身上。
到了王府後,他把她抱下車,一如所料一下車便看見了啞奴。他冷哼一聲把人交到啞奴手裏,臉色沉沉地說
“麻煩你平日裏把她看緊一點,不要讓她隨隨便便就跟人去喝酒。那樣的酒量,怕是被人賣了都不曉得!
啞奴點點頭,卻沒有挪動腳步,慕程奇道“你有話要對本世子說?”
“我想說的是,”啞奴望著他,抱著她的手緊了緊,“不會有下次。”不會有下次,讓你這樣抱著她。
他今天忙著四處去尋墨梅,還為她辦了些小事,一時顧不上她而已。
看著他篤定的表情,慕程心裏似乎被什麽捏了一下,極不舒服。啞奴走後,他撫上自己的心房處,自言自語道
“不是說,已經治好了麽?”
天剛亮的時候,她睜開惺忪的眼睛,一塊熱毛巾及時地遞過來,不甚溫柔的擦過她的臉,她伸手抓住毛巾,皺眉,喉嚨幹澀得快冒煙了。
“啞奴,我要喝水。”
溫熱的水遞到唇邊,喝了好幾口後她才發現他不悅的臉色,於是說道
“你生氣了嗎?好了好了,姑姑以後記得,喝酒一定帶上你好不好?”
“以後不許喝酒。你不會喝。”他比劃道。
“誰說我不會喝的?”她瞪著他,“隻是這次忘了帶醒酒丸而已。什麽那麽香?”她瞥見啞奴放在桌上的粥碗,驚喜道“你煮了魚粥?太好了,我肚子餓了。”
“你還記得自己沒吃晚飯?醉得一塌糊塗。”他看著她沒有儀態地狼吞虎咽,抓過她空閑的左手,在上麵寫道“東西我到市集上你說的那個貨郎那裏拿回來了,另外,他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麽話?”
“大將軍等你回府。”
一口粥噎在喉間,她慢慢轉過臉,不敢相信地問“誰,誰等我回府?”
“大將軍。”
“哦。”她把臉轉回去繼續低頭吃粥,怪不得在湖州怎麽喚青鳥都喚不來,原來它是到了隨生哥哥身邊,所以他篤定的知道她人在天都。
“嫣兒,大將軍是誰?今天那貨郎又是什麽人?”
“叫姑姑。”她糾正他,沉默了半晌才說“大將軍,是我哥哥。那貨郎,是‘天機’的人。”
她顧著低頭吃粥,沒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異,他怎麽不知道“天機”是東庭司馬氏獨一無二的情報組織,與屹羅聽風樓西乾逸音堂齊名,西戎以前的國教烈火教也有類似的組織,然而更讓他意外的是她居然是東庭朝中重臣的妹妹。
他不由苦笑,她什麽時候才會對他敞開心胸,絲毫不掩瞞自己的心思?
她打開他拿回來的一小卷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紙,看完後把它燒了;再檢查了一下他帶回來的布袋子,他好奇的問她
“這裏麵一小袋一小袋的,裏麵裝的都是什麽?”
“種子。”她詭異一笑,“毒花,毒草,還有毒蟲。啞奴,怕了吧?你不聽話姑姑就往你床頭放上一些給你開開眼界。”
明知道她是開玩笑,可他還是禁不住全身一抖起了雞皮疙瘩。
不知道是誰要遭罪了。隻聽得她清清楚楚地對他說
“你替本姑姑約見東方恒清,就說三日後姑姑要請他到芙蓉帳聽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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