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黃雀在後 2
暮色四合,冬天的夜總是來得早,寒風從厚厚的帳幕縫隙中吹入。天一樓二樓臨街靠窗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已然熄滅的小火爐,爐上剛熱好了一壺酒,慕程對坐在自己對麵一身玄色衣衫的白鉉說道
“你讓黑風衛到湖州這件事可有讓誰知道?”
白鉉搖頭,“屬下連朱雀也瞞了,不敢有失。啞奴到湖州來,一路上有兩隊人馬跟著,其中一批應是從西戎來的死士,另一批來曆不明,似與攏月閣有關。線人傳來可靠的消息說,今夜在啞奴落腳的客棧——”白鉉視線落在對麵的悅來客棧,“那批死士就會動手。”
“哦?看來赫連森這回認定自己收到的情報是準確無誤的。可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如何會是曾經的二十六歲的元武國主?”
白鉉恭敬地地上一卷卷得極為細小的紙卷,“主上,這是自逸音堂購得的消息。”
慕程展開紙卷一看,眉目中漸見了然之色。
“想不到這赫連森為了王位低聲下氣逢迎討好赫連越這麽多年,最後還是仗著一部調亂了心法練習順序的歸元秘錄,算準了赫連越走火入魔的時間來逼宮。赫連越不但武功全失受了重傷,而且這歸元秘錄他錯練的一章本就是駐顏之術,鬼使神差地變成了十八歲模樣的少年也不是沒有可能,”慕程手指輕叩桌麵,沉吟道
“白鉉,你說赫連森對落到這般境地的侄兒下追殺令,有價值麽?”
“斬草除根乃是帝王上位後的一貫做法。”白鉉回答道。
“那又是誰透露這個消息與赫連森知悉?殺了那個不能言語的啞巴,對誰有好處?”
白鉉沉默,想了想,搖搖頭,“屬下不知。”
“有人想利用啞巴,討好、或是牽製赫連森,加強他們與赫連森的關係。”慕程笑道,“東方家的產業,近些年倒是越做越大了。”
“屬下有一事不明。主上怎麽知道啞巴一定會在客棧落腳呢?”
慕程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那是因為,他找到他要找的人的落腳處,然而卻找不到那人。他不會舍得走的。”
兩天一夜了,也不知她在聚德鎮縣衙的監牢裏,過得如何。
那麽冷的天,昨夜剛剛下過雪,這時候眼看著又是一場大雪了……
他自嘲地笑笑,慕程,你果然還是心不夠狠啊……今晚過了子時,把她放出來時她會大罵自己居心叵測老謀深算吧,聰明如她,可能被帶回監牢時便已經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可是她都算計了自己那麽多回,如今不過是稍稍還以顏色罷了,又有什麽好於心不忍的?
“主上,他們開始行動了。”白鉉凝視窗外。
幾條黑影迅速地撲入一扇朱窗,瞬間後有人影掠出,身後如影隨形追至的彎刀有如彗星襲月,殺氣衝天閃起。黑暗中看不清啞奴的麵目,但是可以料想他的臉色極為難看,突然身化落葉,向後飄去,手中彎刀轉瞬之間就閃到了左方刺客的肋下。
那刺客悶哼一聲倒地。就在此時,啞奴背後倏然竄出兩條黑影,刀法矯健氣勢彪悍,龍卷風一樣的刀光,轟然前擊!
啞奴心知不妙,側身躲避,然而刀光還是劃破左臂,有血箭竄出,啞奴一聲痛哼,為劍氣所衝遠遠地摔到了客棧前的石階上。
眼看啞奴就要為黑衣人所殺,白鉉臉上已有按捺不住的神色,慕程一把按住他的手,說道“等等。”
長街夜靜。
不知何時啞奴身前立了三道人影,手中握的不是彎刀,而是劍。劍柄處比較奇特紋著三簇火形,慕程沉聲道
“果然是烈火教。這三人武功不弱,大概隻比教中護法稍低一籌,看來,啞奴必是赫連越無疑。”
樓下的黑影已經纏鬥在一起,但顯然烈火教的人更占優勢,劍光化作萬千龍蛇飛舞,疾風嘯電,招招克製住西戎死士的天狼彎刀。很快,最後一個西戎死士被當胸一劍刺過,倒地而亡。
啞奴支撐著站起來,那數位烈火教教徒單膝下跪,其中一人道
“我們主子囑咐在下務必向國主轉達一句話我不犯人不等於人不犯我,隻有強者才有資格選擇自己的路,國主明白的那一日,便是我西戎和平強盛之始。”
啞奴臉色極是難看,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把手中彎刀扔下便走。這時變故頓生,二十多條黑影手持利刃迅速把他們包圍起來,客棧屋頂也出現十多個黑衣人彎弓搭箭對準了他們。
“白鉉,點燈,替本世子把人請上來。”
啞奴走上天一樓二樓,麵容一貫的桀驁冷漠,身上藍色的袍子已有數處為刀鋒所破,左臂的傷口正往外滲著血,鮮紅斑駁甚是嚇人。他在慕程麵前站定,眸色幽深,用唇語道
“她呢?”
慕程摩挲著手中的酒杯,笑道“你一上來見本世子就急著問一個女人的行蹤,難道你就不關心下麵你那些救命恩人的命運?再讓本世子教你一個為人處事的道理吧,”他抬起雙眼,目光如炬,“真要在乎一個人,就不要把她暴露給你的敵人看,尤其是那些對你誌在必得的人。”
啞奴拉開椅子在他麵前坐定,迎上他的視線,問“你想怎麽樣?”
“這句話該本世子問你才對。你說,我該仍然叫你一聲啞奴,還是尊稱你一句元武國主?”
“元武國主兩年前就已經死去。”肩上的傷口很痛,啞奴皺皺眉頭,又說道“如你所見,我如今不過是一喪家之犬。”
“那就是說,下麵那些人本世子要下手根本無須客氣?”慕程望了望窗外,冷冷的說道。
“想不到有人比當初的元武國主更要嗜殺成性。”啞奴諷刺地說。
“嗜殺成性?”慕程回頭迎上他的視線,“他們在葉氏扇莊前的必經之路潛伏了一天一夜,你覺得他們是想對誰下手?對本世子麽,攏月閣還在天都,豈敢太歲頭上動土,他們還沒有這樣的膽量。”
啞奴的右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烈火教教旨中有這麽一條必須完成追殺任務哪怕要犧牲掉最後一人。
素問派人跟蹤他到湖州,不僅是為了保護他,還要殺了她。
“怎麽,想親自動手?不必了,這嗜殺之名本世子還擔得起。白鉉,”慕程語氣淡淡的,對一旁的白鉉說
“一個不留。”
白鉉點點頭,走到慕程身邊,把臨街的朱窗關上。片刻後,數聲慘呼響起,然後歸於寂靜。
“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啞奴冷然道“若想利用我做些什麽的話,恐怕要失望了。我不是什麽西戎之王,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國家。”
慕程將手裏的一個小盒子推到他麵前,“本世子隻需要尊駕做一個保證。屹羅既不想趕盡殺絕,可是又不想見到元武國主死而複生重掌西戎,盒子裏裝的是雪山金蟬蠱,此蠱性情溫和,潛藏在體內也不會損傷血肉筋骨。但是如果它的母蠱身死,它必定大發狂性咬斷人身上筋脈而死。”
“那世子又何以保證母蠱平安?”
“你別無選擇,隻能信我。”慕程目光凜然,“你死了,有人會傷心。我欠她人情,隻能退讓到這一步,世上除了她,還會有誰單純地希望你活著嗎?”
啞奴怔了怔,眼中盡是濃濃的悲涼,他嘴角揚起自嘲的笑意,伸手打開那盒子,任憑那金蟬蠱嗅著血腥氣爬到他的左臂傷口處沒入不見。
“我要見她。”他說。
“白鉉會帶你到鷺江城館驛換身衣服處理傷口,你現在的模樣就不怕嚇到她?本世子半個時辰後帶她來見你,明日起行回天都。今夜不過是赫連森的殺手與烈火教火拚,恰好被本柿子的人發現,全數殲滅而已。”
聚德監牢的大門被打開,鷺江城守王雙恭恭謹謹地在前麵帶路,火光下慕程的表情有點莫測,王雙隻聽得他問道
“兩日前吩咐你的,可有辦妥?”
王雙抹一抹額頭的細汗,“回世子,下官已經盡力辦妥。隻是巡撫沈大人的公子的手疾似乎不大好治,世子您看——”
“她不是說了麽?把手砍掉就好了。”他的聲音冷得一如外間紛飛的大雪。
王雙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才不得罪這貴主又能幫自己的頂頭上司救回愛子的一隻手。聚德監牢除了七月酷暑之外石牢裏從未試過這般溫暖如春,王雙額上的汗有增無減。那日沈公子把人帶到聚德縣衙時,已經有人先行一步遞上綏德世子的信物,交待他道
“那女子不能提堂審問,關押一如其他犯人,但是不能冷著餓著,更不能讓她覺得自己受到的對待與別人有異,你可明白了?”
王雙還未反應過來時,沈巡撫要求嚴辦妖女即刻搜出解藥的口信便已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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