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聽曲芙蓉帳 1
走出判律院大門時,梅子嫣隻覺得後背冷汗直出。
雖然早就知道撒謊就是要比說真話的更要逼真上幾分,然而對著慕程滴水不漏的盤問她還是心虛得很,尤其是畫那幅畫像時。從小孟窈窈就羨慕她當郡主出行時的無限風光,經常和她對調身份來玩,為此沒少被她爹爹大學士孟如敏責罰。尤其是司馬星南和窈窈性情相近隻要有惡作劇出現必然是他們兩個人的傑作。窈窈人前一副大家閨秀溫婉可人的模樣,人後是個齜牙咧嘴無惡不作的妖孽,知道梅子嫣要離開宣陽王府時她一邊嚼著梅子一邊對她揚手說
“好走不送,不必擔心,這郡主我先幫你當個一年半載過把癮。”
她還不忘塞給梅子嫣一袋金葉子,“慢慢花,不用感謝我,是從你延徽表哥那裏順手牽羊劫富濟貧借花獻佛的。放心,你走後要是他興師問罪,我就說是你江湖救急,一定不會替你隱瞞半個字的啊!”
如果說弟弟司馬星南是窈窈的幫凶,那麽太子延徽就是窈窈的死敵。上輩子大概把兩個人的骨頭錯混在一起了,這輩子爭搶不止針鋒相對互相仇視不死不休,哦,錯了,應該是死而不休。
梅子嫣望著湛藍的天空長長舒了一口氣,這回她應該還能暫時騙過去的。慕程如果掌握的信息是正確的話,他隻需直接揭穿她就行了,根本不用她畫什麽畫來證明。
惟一的解釋便是慕程不過是在猜測懷疑,司馬星南要撒一個彌天大謊,自然做足了一切後備工作,比如讓窈窈冒著郡主的銜頭出遊之類的,絕不會讓慕程輕易揭穿。
此時已是暮色西沉,內務府大門前,朱雀早已坐在車轅上等著梅子嫣,梅子嫣上了馬車搖搖頭對她說
“真奇怪,明明體內的毒素淤積甚深,可就是不發病。”
“認識世子那麽久,偶有見他臉色蒼白或是虛弱不適,但從沒見他倒下過。又或者,是你製造的這些刺激都不夠?”朱雀沉吟半晌說道。
“他不發病我始終不清楚他具體的症狀以及下蜂針的量該是多少。但是一直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看來,我們得給他下一劑猛藥。”
朱雀暗暗嘖舌,短短幾天之內她就給他製造了那麽多“驚喜”,如今還說要下劑“猛藥”,世子慕程一日不發病一日還要受著突如其來的心驚膽戰,正常人恐怕沒病都要嚇出病來。
“對了,啞奴這兩天都跟著你嗎?”
“這兩天他去了是男人都會去的地方。”朱雀詭異一笑。
“澡堂?”
“嫣兒難得天真啊,慕四公子帶著去的地方會是澡堂嗎?”朱雀說,“芙蓉帳的姑娘對這個長相俊美冷漠的西戎啞巴少年甚是好奇呢,聽說那位從不把達官貴人放在眼裏的頭牌素問姑娘對他青眼有加,留了他一個晚上。嫣兒,你得訓訓啞奴……”
“訓他作甚?這個年齡不是該對那種事情有正常的認識了嗎?我還得感謝四公子替我這個姑姑代勞了呢!”她嘀咕一聲,“不過回去後得提醒他要小心點,找個清倌,幹淨一些才好……”
朱雀連翻幾個白眼,搖頭道“梅子嫣,原來你是少根筋的。”那日清晨在照月湖邊,西戎少年冷漠的神情向來有如亙古寒冰,可唯獨看向那沒心沒肺的女子時眼神便會不自覺地柔和起來,連嘴角都帶著絲不經意的淺笑……
她看見了,慕渝也看見了。慕渝說這是因為西戎少年沒見識過什麽是風情萬種的屹羅女子,才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於是帶了他去天都最富盛名的芙蓉帳。
“朱雀,你看看大街上像我們這樣年齡的女子命好的都當娘了,不要把弱冠之年少年郎的懵懂心理當作是愛情,更加不要——”她頓了頓,笑著掃視了朱雀一眼,“辣手摧花。總會有一些人,錯把一時的迷戀當作愛情。”
真正有緣分的兩個人,他們的情感是自然而生水到渠成的,第三者根本無從介入;勉強不屬於自己的一份愛,難免傷痕累累心力交瘁。
連婭死了,隨生帶著內疚和自責請旨戍守回龍峽,天都名聲盛極一時的宣陽王繼子當朝的武狀元驍騎將軍從此隱沒於百姓的視線;本來打算讓他承繼的宣陽王爵位戲劇化地又落到了那個生性自由嬉笑怒罵無狀的司馬星南身上——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一想起來,還是有幾分感慨唏噓。
“朱雀,我們也去一趟吧。”她說。
“去哪裏?”
“芙蓉帳,聽曲。”她望向車簾之外,提醒朱雀道“讓人接東明過來,就說本姑姑請她幫一個忙。”
芙蓉帳樓高三層,矗立在天都最繁華的靖北門大街東麵。四角飛簷翹起,雕梁畫棟玄門朱窗,華燈初上時紮眼明亮的紅燈籠高掛,光如白晝。它不像一般青樓那樣有穿著薄紗衣姿容俏麗風情嫵媚的女子臨街大送秋波,芙蓉帳有格調得如一矜持女子,重門幽徑,不管你是權貴還是豪強,都要在無法容得下一輛馬車通過的青黑色小門前下來,徒步而入。
而靖北門大街上,你聽不到鶯聲燕語,聞不到女香脂粉。唯獨可以聽到或是飄渺或是婉轉或是柔媚的歌聲,隨著幾不可聞的絲竹聲在整條大街的上空漂蕩開來。
芙蓉帳暖度。可是在天都人的心目中,芙蓉帳不僅僅是個的去處,也是個風雅的去處。
比如有許多人,就是衝著蕭近情而來的。
蕭近情是宮中樂師鳳淵的高足,可是為人隨意,不喜在宮內朝廷行走,呆在芙蓉帳裏也是憊懶人物一個,十天才勉開金口獻唱一場。
梅子嫣的時間算得剛好,今夜便是蕭近情登台的好日子。進了門,小廝迎上來,見是一男一女衣著華美貴氣,女子麵容清秀,而那男子身量不高卻甚是清俊,眉宇間還有種異於平常男子的秀氣,尤其是一雙閃著慧芒的鳳眼,笑起來時眼線悠長而嫵媚,小廝楞了楞神,還沒開口說話,走在身後的緋衣女子揚起一張銀票,說
“給我們銀柳高台前正中的兩個位子,嗯?”
“那位子有、有人包了……”小廝先是被銀票上的數額嚇了一跳,正要伸手去接時又記起了事情,朱雀給他一記栗鑿,說
“拿著!跟別人說你弄錯了,這三個位子早給我們包下,讓他們往旁邊挪個位……”
小廝收了銀票,卻還是麵有難色,勉強把她們帶到銀柳高台前正中的位子,讓人奉上茶點水果就退下了。梅子嫣這時打量了一下朱雀,笑道
“你怎麽也不去打扮打扮?上點胭脂什麽的,再換一裘紗裙,便活脫脫是個柔媚女子,蕭近情就算眼神再不好使,也會發現朱雀也是美女一名。”
朱雀笑笑,“芙蓉帳從不缺美女,我朱雀不算美女可天地間就隻有這麽一人,他看不到就算了,我自己倒是該敝帚自珍。倒是你,”她伸手輕佻地捏捏梅子嫣的臉,“膚凝如雪,粉膩如脂,比尋常男子多出兩分文弱氣倒顯得楚楚可憐,今晚便從了本管事,如何?”
梅子嫣輕咳一聲示警地看著朱雀身後,朱雀回頭一看,不由訝然,蕭近情不知何時開始站在她身後,五官清朗鳳眸微眯,一身白色錦緞長衫天質風流,他唇畔噙笑,語帶微諷,說
“朱雀管事原來看上了我芙蓉帳的小倌?!第一次見朱雀管事,管事說蕭某玉落汙泥為塵為垢甚是可惜;第二次見,言及蕭某天生薄唇,是薄情薄幸之郎;蕭某厚顏,以為自己資質才情有限才不入管事的眼;偏不知曉管事真正有興趣的是小倌這樣弱不禁風的,蕭某實在是自作多情自尋煩惱,朱雀管事所謂的敝帚自珍,也不過如此罷了。”說罷冷然的盯了眼前那個比男子還要俊俏上幾分的“小倌”,抿唇離去,不再回頭看朱雀一眼。
朱雀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收回看著他背影的視線,回頭對上梅子嫣氣煞了的眼神,不由得幹笑兩聲說“你看,這種男人說句罵人的話偏也要說得這麽曲折婉轉!小器什麽,不過就是說他兩句而已,男人大丈夫這樣都要計較……”
“他說我是小倌!”梅子嫣憤憤不平,“幸好他走得快,不然跟他沒完!朱雀,不如等會兒我們去芙蓉帳裏的清倌館坐實了這個罪名好不好?”
“嫣兒,真的要去?那我去打點一下。我以為,你來這裏是找啞奴的?”朱雀笑嘻嘻地說,“你跟他計較做什麽?他不是間接在誇你貌美麽?”
梅子嫣伸手去把朱雀的脈,“來,讓姑姑看看,你中了蕭近情的毒究竟有多深?”
朱雀笑了笑把手縮回去,沒有說話,但臉頰浮上了一抹飛紅。
“聽說蕭近情有個習慣,唱完曲後一般都會去易牙小館獨酌幾杯?”梅子嫣笑著說,“東明來了後,你就先走吧。”
朱雀眼神亮晶晶的看著她,兩人相視而笑。
這時,身後一個帶著怒意的男子聲音響起“就是你們兩個占了我們公子的位子?好大的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