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引兵救駕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初二刻。
長安,長安縣,崇業坊,玄都觀。
李商隱確實想起來,張翊均是有一個已出嫁的親姊姊的,隻知道是嫁給了博陵崔家,不過他怎麽也未曾想到,張翊均竟有這麽一個身居高位的姻伯父,而且好巧不巧,居然是新任拔擢的京兆尹崔琯!
“昨日,你阿姊將張四郎的親筆信交到某手上時,某說實話是將信將疑,可誰曾想,今日發生的一切,竟全如信中所述,分毫不差……”崔琯麵上帶著些許不可思議的表情環顧了片刻周圍的一片狼藉,補充道“自然也包括了這玄都觀遭難一事……”
“阿爺他?”這回換張翊均不知作何表情了,他一時想不明白這內中玄妙,再三確認“您說的是家父早已預知了玄都觀的禍事?!”
“看起來是啊……”崔琯點點頭。
張翊均仍舊覺得匪夷所思“可是……信中還說什麽了?家父遠在東都,又是如何得知長安城中發生的這一切的?”
李商隱左右看看二人,這一連串的變故讓他有些跟不上,他心底也登時泛起無數疑問,一時很想插話,但考慮俄頃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時間緊迫,這些你日後且自問吧……”崔琯唇角似笑非笑,將張翊均的急問軟綿綿地擋了回去,讓張翊均容色訕訕。
一名披甲通傳忽而趨上前來,向崔琯簡短地匯報玄都觀內的搜查情況,給出的卻是觀內已無活口的噩耗。
崔琯嘖了一下,神色回歸了冷峻,下令道“事不宜遲,傳令內觀外集結,速往大明宮!”
通傳得令唱喏,疾步向內觀正門而去。
張翊均的眉頭仍未舒展。京兆府的應援雖振奮人心,但根本問題卻尚未解決,若暗渠中的刀兵皆被亂黨裝備,其人數必然會遠遠超出京兆府兵的規模。而負責長安城的守備有金吾衛、京兆府、長安萬年二縣、禦史台……京兆府本身被允許掌控的兵源就很少,且分散轄區各地,長安城內更是不足五百人,情況並不樂觀……
而且現在時間正一彈一彈地流逝,兵力、時間,無不捉襟見肘……
在出內觀的路上,看著崔琯不緊不慢的步速,張翊均忍不住道“崔伯伯……”
“嗯?”
“亂黨半個時辰前就已發出……”張翊均語聲不無擔心“而且彼經由暗渠,直通善和坊。翊均恐怕……如果再耽擱下去,會來不及……”
“來得及……”崔琯不假思索地給了這個簡短的答複。
張翊均聞言分外詫異,他近幾日將長安城跑了個遍,對長安城已熟的不能再熟,從他們所在的城南崇業坊直至大明宮丹鳳門少說也要十幾裏路,除非一路暢通無阻,快馬加鞭,不然根本不可能彌補丟失的時間。
況且……現在宵禁未至,城中人雜,交通受阻,便從根本上斷絕了策馬疾馳的可能。
張翊均將自己的想法約略一說,崔琯卻露出神秘的微笑,京兆尹伸出一根食指“都不用半個時辰,兩柱香,足以……”
“兩柱香?!”連李商隱都有些難以置信了。
崔琯卻爽朗一笑,延手領路在前。
張翊均和李商隱兩人相覷一眼,不明就裏,隻得跟在崔琯身後,徑直出得內觀。
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怔住了。
中庭之內,目之所及,黑壓壓的一片,皆為長戟槊矛,人數粗看絕不下千人……
崔琯深吸一口氣,洪亮的嗓音近乎吼出來,在觀內久久回蕩
“京兆府廣平軍!”
“在!”
在他們的麵前,亦是齊刷刷的回應聲,振聾發聵,上幹雲霄……
望著張翊均驚訝的表情,崔琯笑了,“至於某方才為何說兩柱香足以……”說著,京兆尹一手揚起腰間的金魚袋,一手朝向內觀的一麵赤色旗幟一指。
李商隱循指望過去的下一彈,便衝口而出地驚呼道“應、應龍旗?!”
隻見那旗幟三邊鋸齒,其上繪有一條九盤飛龍,角鱗皆赤。
應龍旗唯有獲準直入宮中的急使才有資格持有,百姓、諸司見之,皆須避讓,否則罪同衝撞聖駕。
應龍旗的出現,局勢可就徹底不一樣了……
望著列隊在前的數十披甲騎手,張翊均立刻明白了崔琯的意圖選調快馬精騎以為先鋒,持此應龍旗在前,一路直往大明宮丹鳳門,由此向宮城守衛提前示警。而亂黨雖然先發,但其人數眾多,在狹窄的暗渠中行進將會拖慢他們的速度,其餘部隊則緊跟其後,以為增援!
一名兵士將“颯玉騅”和“紫雲驄”牽了過來,張翊均接過韁繩,轉而問起這應龍旗的來曆,崔琯隻淡淡地道“你阿伯可是京兆尹,在這長安城,你小子不知道的路數還有很多……”
與此同時,大明宮,建福門。
夕陽西下,申正即至,剛好也是饗哺食的時候。
建福門的巍峨城樓上,徒留幾杆槊矛插在箭垛之間,由城下仰望,似乎有人把守,但實則執勤的兵士隻有一人而已。
一名麵仍有稚氣的新兵穿著明光鎧,立在城樓門扉口,雖是在執勤,但他注意力全在屋內,不時回頭咽著口水。
城樓上飄著一股惹人流涎的羊肉香氣……
城樓內,幾個金吾衛卒卸了鎧甲,正圍在一口咕嘟冒泡的鐵鍋旁,滿麵喜色。正中央一個火長裝扮的金吾衛捏著一把木勺,正慢條斯理地攪動著湯汁。鍋裏頭正燉著幾隻香噴噴的羊蹄子,濃稠發白的湯汁上還浮著些羊油,雖入寒冬時節,但翻滾的湯頭卻把整個屋子弄得熱氣騰騰。
“差不多了吧,肚子都要餓癟了……”新兵埋怨道。
“你懂什麽?別著急啊。”火長慢悠悠地道“這羊蹄子要的就是軟糯,不到火候可不能吃……”說著他用木勺舀了些泛著油星的白花花的湯汁,笑著衝手下道“俺先嚐嚐……”引得幾個衛卒又不約而同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湯汁入口,火長一臉享受,開懷一笑,忽而像想起什麽似的,對那新兵道“欸對了,小九,快去把你那寶貝胡椒拿過來!”
“那可金貴著呢!”
“別磨磨唧唧的,這麽好的羊蹄子半年能吃幾回?”
新兵表情上有些不情願,但仍離開了城樓門扉,走到了作儲藏間之用的側屋內翻了一陣,還不忘中間探頭出來提醒一句“你們可別趁我不在偷吃啊。”
他這話音方落,從門扉外卻陡然傳來一陣如刀劍出鞘的異響。
申正。
出得玄都觀,城中諸坊響起的申正報時鼓聲剛好次第傳來。張翊均和李商隱兩人翻身上馬,李商隱正欲夾馬肚子,卻為張翊均一把拉住了韁繩。
張翊均言簡意賅“你可能得去趟晉昌坊……”
“晉昌坊?”李商隱初聽不解,稍想後道“莫不是要去王家?”
張翊均下頜輕點。
“可是……”李商隱撇撇嘴,“難道我要和你分頭行動?”當初張翊均可是答應過自己,若涉及案情,絕不分頭的。
張翊均伏於李商隱耳側,輕聲說了句什麽。竟讓李商隱麵上泛出恍悟的神情。
張翊均鬆開韁繩,李商隱趕忙叉手一禮,“那……義山這就往晉昌了!”丟下這句話,他迅速調轉馬頭,向著隊伍相反的方向,絕塵而去。
望著李商隱漸漸遠去的背影,張翊均口中喃喃“十六郎啊……潁王殿下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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