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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京兆府尹

  太和五年,十月癸未,戌初二刻。


  長安,長安縣,光德坊,京兆府公廨。


  王璠臉色遽變,他望著穆慶臣,驚立原地半晌,意識到自己適才並未幻聽,慌忙下跪拱手。


  聖人……密詔?

  王璠大氣不敢出地跪立於地,時節入冬,他額前卻已開始沁出汗珠。他喉頭一動,做了個吞咽的動作,這才覺出自己喉嚨幹得生疼。


  穆慶臣將堂帖雙手展開,天子用朱砂親筆所書敕命便現於眼前

  “朕以寡德,翦蕩凶寇,越自藩邸,膺期大統,夙夜震兢,若蹈泉穀。而今禦極五載,未敢有罔……然宮禁之中,有妖凶構禍,不詢群臣,專斷神器,恃近而迫眾,倚兵而取威,謂天地可欺,神明可罔。朕欲除之而後快……”


  穆慶臣念及此處,餘光注意到王璠的肩頭不由得一抖,他約略一頓,接著往下念道“京兆尹王璠,忠謹純厚,敏識周通。性稟中庸,氣含大雅。可倚為台臣,助朕除凶……”


  密詔越往後念,王璠的心情就越為驚惶,他恍然明白,自己竟在毫無察覺之間被卷入了一場謀誅閽寺的密謀。而密詔所言的那“妖凶構禍”,雖不曾道出名諱,但不消細想,他便心知其意之所指為誰人。北司中握有兵權,數立天子的,可是隻有一人而已……


  穆慶臣念完密詔,將堂帖疊起,鄭重的交到王璠麵前。


  難道還能不接旨嗎?王璠心裏苦笑道,他雙手將堂帖默默接過,發覺自己的手指冰涼且滿是細汗。盡管王璠努力克製,但他戰栗的股肱卻讓他著實費了些勁才站起身來。


  兩人靜默對坐無言良久,退室中香薰燃盡,芬芳漸去。


  王璠將堂帖看了又看,再三確認這的確是天子親筆手書。為了壓製緊張的心情,他端起銅爵將內中酒水一飲而盡,又取酒勺舀滿,但他的手微微顫抖,讓勺中滿滿的酒灑了不少,在席桌上洇出點點水漬。


  穆慶臣坐於對首,他始終在察言觀色,王璠的緊張自然被他看在眼裏。但穆慶臣並不認為自己所托非人,他閱人無數,知道如其心生懼意,定會婉言拒絕,而非如此細忖,良晌無言。通過適才的席間交談,穆慶臣已敏銳地注意到,王璠雖稱自己惟願享榮華富貴,太平一世,但其口中所言,皆隱隱透露著對名利的追逐,對更高位置的向往。他斷定,王璠此刻雖然惶恐,心中更多的應是好奇。


  “穆相公,”王璠叉手問道“璠可否一問?”


  “有何疑問,盡可暢所欲言……”


  “當初相公選擇璠為京兆府尹,是否早已準備今日示某以此堂帖?”


  “正是。”


  “那……容璠大膽一猜,”王璠反應很快,說得字斟句酌“聖人拔擢明公為宰輔,是否亦為此緣由?謀誅奸豎?”


  “不錯!”


  果不其然!王璠深吸一口氣,他早有揣測,穆慶臣不過月餘,竟從正五品迅速位極人臣,其背後定有隱情。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年僅二十三歲的天子,表麵對王守澄榮寵絕倫,實則背後卻在謀劃著這樣一場一網打盡的密謀,想來讓王璠渾身打了個寒戰。


  聖人這份堂帖,寫得著實諱莫如深,王璠心裏嘖嘖歎道。全文自始至終未曾透露這凶徒名諱,言語之間卻又不言而喻,不愧是熟知《春秋》微言大義的少年天子。而且既然已經寫出了堂帖,那恐怕整件密謀時間已久,可能朝中多人已經參與其中了吧……


  “還有誰人參與此事?”


  穆慶臣言語誠懇道“此等細則,慶臣還不便透露……此等事,畢竟涉險,慶臣並不強求魯玉兄。”


  王璠細忖片刻,又試探著問“聖人……需要魯玉做什麽?”


  穆慶臣知道王璠如此問,說明距離他答應下來僅差一步。


  “聖人需要魯玉兄做的並不多,但很重要……”穆慶臣輕聲道“募集府兵,於善和裏掩捕鄭注,杖殺之。”


  “鄭注?”王璠瞬間了然,聖人的意圖乃是以此斷王守澄羽翼,沒了南衙的這道眼線,王守澄對南衙的控製便會減少大半,而且鄭注此人招權納賄久矣,惡名遠播,罪行累累,掩捕此人,可謂名正言順。


  “僅此而已?”此事比王璠先前想象得簡單,因為他甚至都不需要與北司正麵衝突。


  “僅此而已!”穆慶臣肯定道。


  “那……璠還有最後一問,”王璠拱手道“此事過後,於璠有何益?”


  穆慶臣唇角含笑,他知道王璠如此說幾乎等同於答應參與所謀了,“具體慶臣難以做主,但慶臣可向魯玉兄保證,誅除奸豎,聖人定會不吝封賞!”


  王璠沉吟良晌,終於又一次揚起了銅爵。


  十月甲申,醜初。


  萬年縣,十六王宅,潁王府。


  深夜的王府寢居內,靜謐無聲。李瀍與王氏同塌而臥,他充耳所聞唯有王氏有節奏的呼吸聲。


  趙歸真白天向自己說得那件事,始終縈繞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臣居善和坊中曲,中曲有一廢宅偏院,臣睡眠較差,稍有異動便會驚醒。連日來,每至醜正,臣總能聞得些異響,似乎是從那處廢宅偏院傳來。臣亦曾向四鄰問起此事,然而眾人卻都對此一無所知。無奈宵禁嚴苛,臣始終未敢一探究竟……”


  善和裏……潁王嚐試在腦海裏描摹著長安坊圖,善和坊向南四坊,恰是玄都觀所在的崇業坊,張翊均彼時曾說起那道暗渠似乎是筆直向北延伸的,莫非……


  適才十六宅內的巡官剛敲過木柝,現在時辰應是醜初,李瀍心想道,若現在騎馬去往善和坊,二刻工夫足矣,如此恰能趕在醜正之前趕到中曲。


  李瀍又看了眼王氏,她胸脯起起伏伏,似乎睡意正酣。李瀍悄悄將絲織被掀起,起身下榻,他特意換上一身緋袍,拿了蹀躞,又從抽屜內取了根螺紋鐵尺做防身用,斜插在腰間,而後躡手躡腳地出得寢居。


  見到潁王竟然仍未就寢,值宿衛的梁唐臣趕忙迎了過來,李瀍豎了下食指,讓梁唐臣莫要聲張,別擾了王氏休息。


  李瀍搭好蹀躞,懸起銀魚袋,吩咐道“去給我備匹馬……”


  “啊這……”梁唐臣驚訝道,殿下穿著一身四五品緋袍不說,而且他印象裏殿下從未在醜時出過王府,今夜這是怎麽了?“殿下……這是要往何處去?”


  “你莫管,快去備馬……”


  梁唐臣不敢多說些什麽,隻得趕緊吩咐一名宿衛去王府廄房,牽來一匹俊白馬。梁唐臣護送著潁王直到王府門前,他看出來潁王的意思是要獨自騎馬出行,他心知殿下的心性,如若認定某事,勸是很難勸動的,但他仍不無擔心地問了句“殿下,要不要遣人隨行?”


  李瀍擺了擺手“派人守在暗渠出口靜候即可,我約略一個時辰後回府……”留下這句話,李瀍翻身上馬,隻身出得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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