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枯葉返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師
大日出於雲海之中,正懸天頂之上。
古靈主峰,白玉廣場四周凝雲氣成席,來賓落座其上,廣場中央有十二個圓台,每一處圓台旁都有許多弟子正在觀戰。
台上是神芒飛舞,真氣如匹如練,如行墨走筆,各有千秋,或大開大合、揮毫大氣,或從細微處入手,小處落筆,以點破麵。
真氣碰撞之聲、兵刃交擊之聲,法器震動之聲、叫好聲、議論聲……各種聲音此起彼伏,是仙境染了紅塵氣,熱鬧非凡。
主峰大殿之前,大傘蘆蓬漂浮,那位年紀尚輕的小女掌教並未出席,古靈大長老當仁不讓,端坐首位。
“這一屆的弟子中倒是出了幾個好苗子。”
“嗬嗬,這次吳師兄下山收徒,可也是淘到了幾株好仙苗啊,他們入門時間不長,初習我派玄法,還沒來得及參加這次大比。”
“放在以前這當然是好事,可我古靈如今……”
這話一出,古靈眾長老間頓時有片刻的沉默,主峰大殿前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危坐首位的大長老輕咳了一聲,打破這份沉寂說道:“好了,大家沒必要這麽悲觀,我古靈能屹立至今而不倒,還是有些底蘊的。李長老,其餘三脈來的那幾位有什麽動靜嗎?”
“沒有,都很安分。”
大長老歎了口氣,“靜心看比武吧。”
張有虎扛著葉枯回到了望和峰上,對於那場聲勢尤盛的宗門大比而言,他們三人隻不過是不起眼的小魚小蝦,擠不進那一道寬廣的河流中。
古靈有百峰林立,雲海千重,這山峰也和人一般模樣,高的才能出頭,大殿所在的主峰便是高聳入青冥,直插雲霄,而望和峰便是最最尋常不過的那幾座座山頭之一。
若非要說它有什麽不凡之處,便是長在了一個“好”位置上,夾在幾座挺拔的山峰之間,山頭上有尋常水有尋常草有尋常木,該有的都有,像是一鍋亂燉。
不同於臨近幾處峰上的雕梁畫棟,望和峰更簡單質樸,千米高的山頭上有不少坍塌的殿宇,古木壓落,藤蔓遍布,有幾分潦草的破敗之意。
好在望和峰上還有一老一小在此修行,按照小的那位的說法也就是張有虎的形容來看,老的很老,身形佝僂又顫顫巍巍,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葉枯與上官玄清有些無語,哪有徒弟這麽咒自己師傅的。不過到底是有人住的地方,比起東西兩院的幾件茅草屋自是要強上許多倍。
化境長老在古靈地位不低,自然不可能如葉枯他們初入門中那樣雜居在東西兩院之中,修士修行最忌諱旁人打擾,這些長老也大多都有一座屬於自己的蒼翠山峰。
所以這山峰就成了門麵一樣的東西,張有虎一脈人才凋零,隻有他們這師徒二人在這不起眼的山峰上相依為命。
“師傅!師傅?師傅不在啊。”一落到望和峰上,張有虎就大聲嚎了幾句,遲遲得不到回應。
張有虎將葉枯趴著放到床上,歎道:“我平常大多時候都在跟著師傅修煉,根本就沒怎麽睡過,你算是揀著了。”
這地方說不上奢華卻勝在幽靜,無瑰麗秀奇的景致,無鉤心鬥角的殿宇,有的是古樹盤根,老藤垂條,蒿草三兩,亂碧五六,張有虎的屋院便坐落在在這一片寂寂之中。
葉枯背後的傷口深可見骨,傷口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黑白,是葉枯早以太玄陰陽氣止住了血,可惜這真氣於殺人一道頗有建樹,對於療傷就沒什麽幫助了。
“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原來就這麽點傷啊,這個拿去,給他抹上,隔了夜保管就又活蹦亂跳的了。”張有虎嘖了嘖嘴,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了一隻玉瓶,遞給上官玄清。
上官玄清接過玉瓶,瞪了張有虎一眼,仿佛在說傷的又不是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她拿著玉瓶,目光在兩一人一瓶來回打量了數次,一副不放心的模樣。
她倒不是害怕張有虎會對拿出一瓶毒藥,而是怕這不靠譜的人亂來,讓葉枯遭更大的罪。
葉枯趴在床上,下巴磕在枕頭說道:“這胖子說的沒錯,我這就是點小傷。那婆娘不知道修的什麽邪法,竟可引得我體內血液逆流,好在當時的情況讓她不敢傾盡全力,我已用真氣鎮壓了逆動的血氣,看著有些恐怖,其實也沒什麽大礙。”
上官玄清哦了一聲,瞥了一旁滿臉好奇的張有虎一眼,冷冷道:“麻煩你先出去一下。”
張有虎的表情有些誇張,張大了嘴,手指在他自己與葉枯之間來回指了數次,“不是吧,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避諱的?”
其實是上官玄清自己臉皮薄,可這心思又怎麽能講給別人聽,一時間就直愣愣地站在葉枯床邊,蔥管般白嫩地小手愈發白皙。
葉枯是磕著下巴在說話,牙根有些酸澀,也不知他是看出還是沒看出上官玄清的心思,偏了頭說道:“麻煩張兄了。”
張有虎悻悻地笑了笑,退出去的同時嘴巴裏也不知道在呢喃著什麽,直到一把星光凝成的劍鋒從他耳畔擦過,削下了他一縷頭發,一陣寒意沿著背脊直達腦門,他才一下催動遁光落到了屋外。
“是我嘴賤,是我嘴賤,您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走的太急都忘了關門,張有虎硬著頭皮又回來把門關上,順帶瞥了上官玄清一眼,心中寒意更甚,連忙退走。
葉枯見了張有虎這副模樣不禁啞然。不怪上官玄清出手嚇他,實在是這胖子嘴太賤,非要說出什麽“自家男人的腰確實格外重要,是得格外小心,格外上心”這樣的話。
“玄清,你得快點,這樣久了我會著涼的。”
眼下房中隻有他們兩個人,葉枯趴在床上,衣衫早已解開與上官玄清赤誠相見,露出了背後碗口大小的血窟窿。
凡人才會著涼,莫說修出真氣種下仙根的修士,便是隻有凡骨五六品境界的人都不該會說出這種話。
心知是在開玩笑,上官玄清在聽了葉枯那番話後本就好了許多的心情一下子就轉晴了,幽怨地刮了葉枯一眼,有意中倒是存了幾分嬌氣。
“啵”
玉瓶上的禁製被上官玄清抬手抹去,屋中頓時有一陣淡淡清香四溢開來,如同是天下第一等的柔順絲綢輕撫麵龐,讓人隻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舒適與愜意。
“看不出這胖子還真有點好東西。”
葉枯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如浪潮般襲來的痛楚消失不見,有一陣陣清涼從背後升起,他悶哼了一聲,似一種別樣色嚶嚀,可惜的是在這薄荷般的舒爽中卻少幾分了預料之中的柔軟。
上官玄清掌指間有湛藍星輝湧動,玉瓶中的藥液被引出,以蒙蒙星霧承載塗抹在床上那人有些可怖的傷口上,她瞥了葉枯一眼,搶在他之前說道:“不許貧嘴!”
“嘶——你輕點兒。”
許是上官玄清一下分了神,葉枯吃痛,哪裏還有心思去拌嘴。
“師傅你慢點,慢點,現在進去不得,我有個朋友正在我屋裏養傷,別人濃情蜜意的你個糟老頭子進去湊什麽熱鬧!”
就在這時,張有虎嘈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前半截的話是正正經經的,後麵就變了味道。
好在藥已上完,葉枯與上官玄清也沒什麽好遮掩的,不待上官玄清起身,門便被人砰地一聲推開了,來人一摞山羊胡子,想一把衰敗的枯草,大咧咧地邁過門檻,邊走邊說道:“徒兒你真是不知輕重,師傅我的道袍都要被你拽脫袖子了。”
張有虎連滾帶爬地拖在後麵,好像真是一副拽不住這倔強老頭的模樣,抬頭看了看葉枯兩人,隻見到這兩人臉上滿是錯愕,“還好這兩人沒亂來,沒在我這純潔的屋子裏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你說什麽?”上官玄清拔高了聲調,眸似星辰,喝問道。
“沒什麽,沒什麽。”張有虎那番話說的很小聲,更像是碎碎念,卻不想仍被上官玄清聽清了些許,趕忙轉移話題,“介紹一下,這是我師傅,趙承和趙仙師。”
承和,意為承繼望和。按這位趙天師向張有虎說過的話來講,這是他師傅也就是張有虎的師公為他定下的大名,他們這望和峰每一代都是一脈單傳,每一代峰主都一心修道,無意於凡情俗感,從不娶妻生子,自然也就會把唯一的弟子當成衣缽傳人,傾囊相授。
當初張有虎就是受了這句“衣缽傳人,傾囊相授”的蠱惑,才被忽悠上了這一艘賊船。
“天師”這稱謂在修士口中說出來未免就有些調侃的意味。凡人因能力有限而無知,故而才敬人做天師,可修士舉手間便可為天事,捉妖擒鬼,布雨行雲。
以此自稱,倒顯得自己是個市井中專行坑蒙拐騙之事的人。
可張有虎這回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做徒弟的不可能當著別人的麵拿自己的師傅開涮。
畢竟是長輩,上官玄清正要拱手揖禮,趙承和不知什麽時候已來到了她身前,按下了她正要抬起的手,驚疑地看著她。
上官玄清心中有些不悅,畢竟沒有那一個女子被人這麽冒犯地盯著臉看會感到喜悅,況且她還有半張臉見不得人。
“我可當不起上官家的人一禮,”趙承和退了兩步,沒由來地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床上的葉枯,背上有一團青氣正在傷口間蠕動,“這麽點小傷都用上了我煉製望和秘藥,真是暴殄天物。”
趙承和撇了撇嘴,話這麽說著,神色裏卻也沒有什麽怪罪與不悅。
葉枯趴著向他拱了拱手,笑道:“前輩煉藥的手段著實高妙,可化腐朽為神奇。”
“葉枯你也懂煉藥?”張有虎插嘴,驚訝道。
趙承和瞪了張有虎一眼,這徒弟,不知道師傅說話的時候不要插嘴嗎,沒大沒小,都管自己平時管教不周啊,不過這位天師的脾氣也真是好,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閑得無聊時打發時間的事兒而已。”
張有虎一聽,眼睛瞪的比趙承和還大,師傅今天這是怎麽了,平常要是聽見有人誇他煉藥厲害,胡子都要翹上天去了,這一回怎麽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至於自己熟知的“桑玄”原來竟是以上官為姓,張有虎卻並不怎麽驚訝。
上官玄清表麵上神色如常,可心中卻不能平靜,是趙承和語出驚人。
這位趙天師竟是一眼便看穿了她修行的是星衍玄觀法,這是上官一族的秘傳,非嫡係弟子絕不可能有機會修行。
而上官一族的嫡係子女自然就是古夏皇朝的皇親國戚,星衍玄觀法在斂氣收機一道上有很高的造詣,尋常修士根本不可能看破。
玄法乃是一宗一族安身立命的根本,偶然被他人習得,宗族中也定會派出修士將其收回,沒有哪處勢力會容忍自家的玄法流落在外。
上官玄清硬著頭皮說道:“晚輩上官玄清,不知趙前輩與我上官一族之間可是有什麽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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