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枯葉返塵 第九十五章 過橋
來到三千台階之頂的那人秀發如瀑,發梢染了銀白,似是綻出點點淡藍色的光芒,猶如星辰餘輝,一件不怎麽體麵又明顯大了一號的黑色衣衫罩在身上,將這道有些瘦弱的身影包裹了進去。
這人身子太弱,像是一陣風便能吹倒,隻是那張臉太過可怖,讓頂上的人不自覺都別開了眼去,不願再看。
那小臉本是不壞,隻可惜在整塊在左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淤青泛紫,血紅夾黑,像是臃腫的七星排列於容顏之上,白天可止野狗犬吠,夜裏可住小兒啼哭,端的是嚇人命短。
見了來人,葉枯眼神一凝,總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卻總是差了那麽一點,最終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人似是感受到了葉枯的目光,將那有些可怖的臉偏了,把目光落在了他一旁的江荔身上,片刻後就別開了臉,徑直向著那一道橫亙在白雲渺渺之間,以雲團鋪路的天橋行去。
“姑娘且慢,這雲橋還是看清了再走比較好。”
是葉枯出聲提醒,周遭頓時有人笑出聲來,倒不是為這提醒的話語感到好笑,而是為了那一句姑娘。
“這也能看出是個女的?”
“兄台真是好眼力,好眼力啊。”
正想雲橋行去的瘦弱身影聽了,轉過身來,也不去理會旁人的譏諷,一雙清澈的眼眸隻盯著葉枯,口吐珠玉,聲若遠星,說道:“多謝公子提醒,小女已經看清,自是走得。”
“咦,沒想到這人長得這麽醜,聲音竟然這麽好聽,額,姑娘莫怪,是在下失言,失言。”
一旁頓時有人講出了心裏話,卻又覺得這樣以貌取人有些失禮,趕忙道歉。
“這姑娘說她看清了雲橋,也不知是真是假。”
“怎麽可能,她才上到了這三千台階之頂,難道隻憑一眼就能把這雲路看透了不成?”
“連莊墨都在這站了不下半個時辰才敢一試,她又是誰,難道天姿比莊墨還高不成?”
正當眾人議論之間,一道聲音自雲橋另一端的山坪而起,透過一片白茫茫的雲遮霧繞,蕩在山中,也蕩出了山去。
“莊墨,得入我門,善!”
一石激起千層浪,山腳下的人們聞得這聲天音自雲遮霧繞的山中傳出,俱都炸開了鍋,紛紛感歎其天縱之資,超凡氣度。
“我就說莊公子一定能行,先前那模樣,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小仙君,如果連他都不能被選中,那我看誰都不用登這台階了,直接回家各忙各的就是。”
聽了這般有些偏頗的話語,非但沒有人站出來反駁,反而還贏得了不少讚同之語,眾人對這位翡霞山莊大公子的推崇可見一斑。
至於那兩位甘願寄身莊墨籬下的千金小姐所在的世家,來人更是喜上眉梢,也顧不得什麽大家風骨,貴人氣度,笑地更是毫無半點遮攔。
莊墨的氣度有目共睹,連葉枯都不禁心中暗讚了一聲好俊的風骨,那些古靈門中的老頭絕對沒有看不上他的道理。
而往時古靈收徒,一應是隻道其姓名,再補一句“得入我門”便好,斷不會特地多言一個“善”字,那些仙長想必也對莊墨的天資極為滿意,這才破格點出,以表心中得此佳徒之喜。
三千台階之頂,不同於山腳下的熱鬧,鴉雀無聲,許多人將目光從醜女身上收回,靜下心來細細體悟雲橋中的變化。
身前是山坪隱於雲海之間,身後是三千台階不見人影,能上到這裏的人皆非俗物,許是被莊墨所激個個都發了狠,不甘人後。
他們當中有許多人是在今日清晨伊始便踏過了三千台階來到了此處,卻被這道雲橋所阻,求路不得,去不到那一處另他們神往的山坪。
葉枯將江荔抓在自己胳膊上借力的手撥開,向著雲橋前那一道背對著眾人的瘦弱身影行去,所見是染了銀白的發梢搭在寬大的黑衣上,讓他一顆心難以平靜。
似是知道有人匆匆而來,瘦弱的身影沒有半分猶豫,邁步踏上了雲橋,一步一步走入雲霞之內,向著彼端的山坪而去。
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穩,看不出半點牽強,隻是此時台階之頂的眾人俱都沉浸於體悟雲橋之變化,沒人去注意這位醜陋的少女,這道瘦弱的身影。
“是她嗎?”
葉枯佇立原地,望著那一座延伸向山坪,大部分都在雲遮霧繞之中的天橋,久久不語。
他正看的出神,突然背後有人輕推了他一把,隻差一步便要墜下雲海,墜到不知何處去,葉枯回目正要怒斥,卻看到是那一名著了一身橙色衣裳的少女,眉眼生的不壞,雖是有些傲意,此時卻略帶歉意的一笑,伸手欲抓,卻在他穩住身形,回目過來的時候即時地收了回去。
“公子莫怪,是你擋住了上橋之路,方才我是百般說辭你都不肯挪動半分,不想卻是公子在此參悟這雲橋之變化,一時心急才動手推搡,卻不想差點做出蠢事來。”
葉枯回頭一看,這才見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是到了雲橋之側,正是自己心念切切才有此魂不守舍之舉,直欲拋下江荔,上雲橋追逐那一張醜陋的臉龐而去。
“小姐無需介懷,是我的錯,我這就給你讓出一條坦蕩仙途。”
他也不是混不講理,憑了一身修為就肆意妄為的惡徒,趕緊讓出了路來。
一襲橙衣上了雲橋,不多時便不見了蹤影,在她之後是那位一襲水色衣衫的少年公子,經過葉枯身旁時不屑的哼了一聲,似對他之前攔了路有頗多的不滿。
而這一襲水藍色衣衫的少年之所以沒有直接出手將葉枯轟到一旁,隻怕也是心中傲氣難平,不屑於為了這等小事對一個無名之輩出手。
葉枯也不在意,隻退到了江荔身邊隨意地坐了,看著山坪上的陸陸續續地走上雲橋,最初幾位還是躊躇滿誌,末了卻是猶猶豫豫,舉棋不定。
隻是紅日西斜,按古靈的規矩,無論你這一日中是什麽時候上得三千尋道階之頂,都須得在日落之前過了雲橋,去到山坪之上才有機會拜入山門。
在那瘦弱的女孩之後便再也無人登盡這三千餘級台階,上到這雲橋之端。
到了最後,包括葉枯與江荔在內,偌大的三千階之頂隻剩下了三個人,那人瞥了葉枯與江荔一眼,拖著有些沉重的步子,終是踏上了團團白雲鋪就得橋麵。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沒於雲霞之間,葉枯才向江荔道:“到我們了,以我剛才教給你的方法,隻要古靈沒有發瘋派一位羽尊下來就不會有問題。”
江荔點了點頭。
不多時,夕陽最後一點餘暉也要沉了。
雲橋另一端的山坪上絕不是如常人所想那樣:幾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坐在幾張陳年老木製成的桌子後麵,撚著胡須笑眯眯地看著那一個個青年才俊走過雲橋,故作高深的點評兩句然後拍板收還不是。
那是尋常算命先生的作風。
山坪上的秀麗自是不比提的,隻有此處才真當的起山腳牌坊上“天靈地秀”四字,最奇特的是在山坪之後,有一團巨大的黑影,掩映在白蒙蒙的雲霧之中,似在呼吸般一起一伏。
有一位老人站在雲橋的一端,看著漸漸沉下去的斜陽,又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橋頭,歎了一口氣,正要抬手打出一道神紋將雲橋撤去,卻見到有兩道身影緩緩步出。
這老人先是一愣,像是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出壓軸的戲碼,回過神來的他馬上板起了臉,向著橋上的一男一女微微點了點頭,道:“還不趕緊上來,今天日頭已沉,待我將雲橋收了,你們兩個便跟著我來。”
葉枯與江荔自是沒有二話。
待兩人下了雲橋,這位像是古靈門中長老的老人雙手劃動,漫天雲氣頓時不再悠閑,急匆匆的,風雲變幻之間那一座雲橋便徹底散了去,隻餘下了兩道烏黑鐵鎖,懸在一大團一大團像是被人肆意塗抹過後的白雲之中,寂靜不動。
這兩人見了自己,不見禮就算了,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這位古靈門中的長老平時本也不太講究這些陳墨似的規矩,隻是生出一股孩子氣來,沒好氣地道:“跟緊了,要是走丟了就得等下一次選拔了。”
說完,這老人也不給兩人絲毫反應的時間,一溜煙地就沒了個蹤影,這名叫吳木青的老頭也是化境中人,一身修為在在古靈十二長老之中也屬中流,自是以為這一下就能將這兩個小輩震住,讓兩人慌了神趕忙見禮道歉認錯,到時他再回去接他們也不遲。
誰知道他回頭一瞧,眼珠子差點瞪了出來,那少年把這女孩兒的手腕,閑庭信步似的跟在他後麵,不多不少,恰好是五十步的距離。
吳木青老人心中無端生出不服輸的念頭,就欲再催玄法將兩人甩下,讓他們知道知道自己的厲害。
隻可惜這山坪對於一位化境修士來說確實太小,這會兒功夫,一座高而闊的古亭已是遙遙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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