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夏至未至,苦人兒何處安身3
崔塵束最是個心直口快的,段易峰聽他要說出來急忙去拉,豈料崔塵束上前一步,讓段易峰拽了個空,隻聽崔塵束道“這小令景致的描寫倒像是西江西岸的那片鬆林,你看這一句晚青鬆,暮雲霧,分明是說西江岸邊晚上水汽升騰,讓這景色變得意境更加美了幾分。”
“崔兄沒事品評他人詩作做甚?”
崔塵束回頭看了一眼段易峰,見他臉色不好,道“段兄這般小氣,周昶的這首小令雖然優美,卻也是隨手塗鴉之作,你沒來由的妒忌什麽?嫂嫂你看這後幾句馬上就說出了他的心生,不識東岸浣紗人,同飲西江露。這分明是……”
“崔兄!不可胡說!”
段易峰趕緊將崔塵束的嘴巴捂住,不讓他說出後續來。
柳絮見他二人在打什麽迷,心思轉動下,仔細回味了下這首小令,之前不曾覺得,如今想來,這首小令裏麵的那個浣紗人,豈不就是她?那這首小令的意味,是不是說周昶對她起了些什麽心思?
“怪不得當初見了這一幅字,他想都沒想就要送給我,如今張博軒搶奪他又那般在意,卻存了這般齷齪心思!”柳絮心下思量的明白,日後離那周昶當遠一些,免得再惹出其它的禍端來!
段易峰止住崔塵束後,踢了踢地上的張博軒,道“張兄,這書法何時研究不得?在此晾著嫂嫂不管,豈不是失了禮數?”
張博軒一愣,趕緊起身從地上爬起,對著柳絮深施一禮,道“嫂嫂莫要怪罪,一時迷了心智,恕罪,恕罪。”
柳絮趕緊勸道“叔叔莫要這般折煞我,往日裏多得叔叔恩惠,感激還來不及,哪裏會怪罪?”
張博軒直起身子道“嫂嫂說的這是什麽話,照應嫂嫂那是我等三人應該做的,豈是讓嫂嫂記得我等好處日後圖報答的?”
段易峰道“快別在此推來推去,已經這般晚了,還是趕緊安排飯食要緊。”
張博軒拿扇子一拍腦袋道“怎地忘卻正事!你二人也不提醒我,豈不怠慢了嫂嫂!”
崔塵束道“禮數與我如浮雲,你這般癡兒怎地也講起禮數來了?”
段易峰笑道“崔兄這話說的妙,此時去吃也不晚,走走,也別管什麽禮數,我等兄弟與嫂嫂一同入席,邊吃邊談。”
崔塵束一拍手道“好極好極,隻是嫂嫂莫要說我等是那登徒浪子才是!”
柳絮笑道“叔叔們敬我應我,皆拿我做親人,我如何會挑這個理?”
段易峰道“嫂嫂應了,那張兄快些安排才是。”
張博軒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這憑白多了兩個蹭吃蹭喝的,也不管主人家願不願意!”
崔塵束大怒道“張重真無恥之人也,平日裏闖我房門也不曾聽他說上一句,今日才要吃他杯酒,就這般推脫,好嘛,一定要多吃!”
段易峰也道“不僅要吃,臨走時還要與我些帶走,我家雲舒也不曾吃過你這富貴人家的酒席,也該取了些去嚐嚐!”
張博軒道“哪有這般道理,吃了還不滿足,居然要帶走,誰個真無恥?嫂嫂也說上一句公道話!”
柳絮笑著道“我又不是父母官,哪個與你們斷這糊塗案子。”
崔塵束大笑道“還是嫂嫂明理,快快取酒來,今日定要你醉倒在席間!”
張博軒提了提袖子道“怕你不成?你便是與段易峰二人一起來灌我,我也不懼!”
段易峰拉住張博軒道“好漢子,今日你一陪三,嫂嫂麵前也莫要丟了醜!”
張博軒大手一揮道“嫂嫂的事定下,我定陪二位兄長喝個痛快。”
當下四人分坐四席,張博軒三人一側,柳絮自己一側,待吃些飯食過後,張博軒道“今日嫂嫂能來,我等兄弟與有榮焉,日前雖有心為嫂嫂安頓,奈何二郎不從,嫂嫂既然出來了,我等自然有一番安排。”
崔塵束道“嫂嫂與二郎有何怨隙,我等外人不好過問,今日隻說嫂嫂的安排,不提其它。”
柳絮應了一聲道“多謝三位叔叔慷慨。”
段易峰道“雲舒與我提過嫂嫂現在的處境,我兄弟也有商議處,張兄在城東有家布莊,就贈予嫂嫂度日用,嫂嫂若缺什麽,我等再為嫂嫂置辦。”
張博軒也道“嫂嫂莫要嫌棄才是,這布莊雖小,好歹是個兩進的商鋪,後麵有獨立的院子,裏麵的丫頭婆子嫂嫂若用不習慣,隻管換了去,打發她們回來,我再為嫂嫂安排兩個可心的。”
柳絮道“叔叔們的安排,本不該推辭,隻是柳絮自有手腳,得叔叔們照料,借我個住的地方也就罷了,我接了蒔花樓洗衣的活計,也不好就這般推了。”
崔塵束看了看張博軒,道“嫂嫂即使念著她人的恩情不肯接這店鋪,那也無妨,我在城北倒是有個居處,地方不大,原是我家婆姨的產業,後來丟了去,也就荒廢了,明日我著人收拾一番,嫂嫂便可入住。”
張博軒道“話不是這般說的,嫂嫂既然出來了,就該舍了過去的營生,實在情麵上過不去,送些金銀首飾,還了人情去也就是了。”
段易峰苦笑道“張兄不知這其中的厲害,嫂嫂之所以應了花娘的活計,是虧了這救命的恩情,如何能用金銀打發了去?”
張博軒拍手道“我實不知啊!”
崔塵束道“這般還是應了我的去處,有個安身之所,蒔花樓的活計也別丟了。”
段易峰道“你那宅院畢竟遠了些,采買都不方便。”
崔塵束道“如何就不方便了?夏二專管著縣府的食材供給,讓他多捎上一些送過去就是了。”
張博軒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回頭就吩咐夏二。”
柳絮見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為她的住處和日常安排,心下感動,隻是這恩情又不知該如何償還了。
三人說了許久,見柳絮不語,以為安排的不夠妥帖,張博軒問柳絮,道“嫂嫂可是覺得城北偏遠了些?”
柳絮聽見張博軒問她話,緊忙回神問道“叔叔可是叫我?方才走神了。”
段易峰道“嫂嫂不需多慮,蒔花樓的船隻雖然總在東岸歇息,但北城門外也依然有渡口,渡口邊也一樣有漿洗的池港,不會誤了嫂嫂給蒔花樓送衣裳。”
柳絮道“勞煩叔叔們幾次三番為我費心,柳絮感激不盡,這住處也折算了銀錢,我給叔叔出個借據,日後也好還你。”
崔塵束道“嫂嫂這是什麽話來?若不是身份上有礙,我等兄弟即便是將嫂嫂接來府中養老也是應該,也不缺一人的碗筷。”
段易峰道“崔兄又說些糊塗話,嫂嫂莫要當真,崔兄是個不修邊幅的,最受不得束縛,嫂嫂聽了也全當沒聽見。”
崔塵束道“我修不修邊幅與你何幹,在嫂嫂麵前如此編排我!”
張博軒道“都少說兩句,嫂嫂的意思,我們都清楚明白,兩家日子畢竟不能過在一處,就隨了嫂嫂的意,明日裏補個借據與了崔兄,隻是這宅子清算明白,其它用度不可再與我清算,若要提起,豈不是在打我的臉?”
柳絮擺手道“叔叔這般說了,我又如何能推脫得過?倒是孟遺能有你們這一幫子好友,我替他高興。”
崔塵束道“嫂嫂,過去之事已經過去,我等活在世上還要繼續逍遙,且敬上一杯水酒與孟兄,以表我等兄弟思念之情。”
張博軒與段易峰心下期期,歎了口氣,都舉起酒杯,舉手敬了敬天,隨後倒在席間的地上。
段易峰開口輕吟道“
夜來攜君夢同飲,
晨醒不覺淚透襟,
潯陽六月盈水重,
望君泅渡到我心。
北地新塚孟遺墳,
九龍擔水美成雲,
自古才子多薄命,
就中早逝不過君。”
崔塵束聽了口中哼哼有聲,竟和著段易峰的詞,現場譜了個曲,聲哀調沉。
張博軒也入了後堂,不一會兒拿出了一幅字來,單用飛白書寫,記的便是段易峰的詞,張博軒歎道“可惜了孟兄,若有他在,定將這場景畫錄下來。”
柳絮見了這三人的才華,心下也是欽佩的,潯陽四公子,當真不是浪得虛名的。
幾人心有哀意,不覺間又多吃了幾杯,浪子的本性立時暴露了出來,說話也都隨意了許多,柳絮在席間實在尷尬,隻得推說不適,先行離開,張博軒聽了也知他們三人失了禮數,當下安排人帶柳絮去廂房歇息,待明日再與柳絮賠禮。
丫頭引著柳絮入了後宅,在西跨院的二進門裏推開了一間廂房,提著燭台將柳絮迎進了屋子裏。
“姑娘,這裏是早間就收拾妥帖的,一應用品都是新的,今夜姑娘暫且在此歇息,我去給姑娘打些水來洗漱。”
柳絮道“你隻需告訴我在何處取用便是,我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的小姐,要不得別人伺候。”
那丫頭聽了,趕緊跪在地上,聲音顫抖著道“姑娘千萬別這般說,您是府裏的貴客,我哪一處伺候不周了您盡管打我罵我,千萬別自己去取用,若被人見了,我也活不成了!”
柳絮將丫頭扶起來問道“我隻是不慣她人服侍,怎地又與你有害處?”
丫頭拉著柳絮坐下,擦了擦眼淚,道“姑娘不知,我也不怨姑娘,隻求姑娘體念我們下人的難處,莫要害了我性命便是。”
柳絮道“你也莫要哭了,我是個本該街頭討飯吃的,賴叔叔們照看,才有這一遭經曆,你且與我說說這府裏的規矩,我也好隨了你的意。”
丫頭道“姑娘既然問了,我也當與姑娘解悶兒,說與你聽,我們張府門外雖然沒有掛匾,卻也要比一般人家尊貴,前院兒的規矩倒也鬆散,爺的脾氣最是隨和不過,但到了後院,規矩越發嚴苛起來,我們姨娘最是個嚴厲的,若哪一個不守規矩或是違了她的意,保管脫下層皮來,因此後宅的下人們最是怕做錯些什麽事,被姨娘抓了把柄。”
柳絮心下暗思,怪不得張博軒會說她的婆姨是個河東獅,隻看這下人的反應,便知一二了。
“想是姑娘到了,燈燭多加一些,瞧這屋子暗的,怠慢了客人。”
柳絮眉頭微皺,這深夜之中,不知是何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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