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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賞花宴(六)

  猛然跳出一個陌生的名字,話題便再次向兩位當事人之外拋去,又把另一人牽扯了進來。


  冷不防被人叫道,流朱慌忙低頭移開視線,鴉羽似的睫毛終於有了晃動。


  這個前言不搭後語的疑問句讓眾人感到十分意外,當大家都在猜她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時,西寧公主眼皮一跳,心想,難道這女人一開始就打算從她身邊的人著手嗎?這女人前後跳脫的話莫名讓她心生疑慮,自己又是什麽時候就被牽著思路走了?


  最不妙的是,整件事情的發展脈絡中她似乎漸漸失去了掌控的主動權。


  於是,西寧公主倏地回身瞥向流朱,並使了個眼色暗示她。


  流朱不動聲色地眨眼回應,緊接著又微微抬起胳膊肘捋了兩下,動作輕飄飄的,像是拂去了什麽。


  察覺到流朱那番小動作,宋知熹渾身一垮,最後的希冀如泡影一樣消失,心沉到了穀底,她隻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一團柳絮一樣。


  說實話,方才她隻是鬼使神差地問出了口,在整件事情裏她完全是被動的那一方,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各種辦法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但,揭穿也得有證據才行,雖說流朱身為西寧公主身邊的一等宮女,但鬆獅犬之局卻不一定有她的參與。


  宋知熹輕歎,也許是自詡清白無罪,就覺得關注她目光都應該是帶著公道與清醒的吧,可仔細想來,卻是她自己不太清醒啊。


  到心如死灰的那一刻,她才覺得忽然輕鬆。


  見宋知熹一臉平靜,張薑早大聲恍然道,“是呀是呀,那位宮婢一直站在角落裏,咱們可沒機會碰她吧?不如再勘驗一番!”


  那廂便有嬤嬤前去查驗。


  “桂嬤嬤,沒有的,婢子一直站在這兒保護公主,離得遠遠兒的呢,身上怎麽會沾有狗毛。”流朱說著就抬起手,“您盡管仔細瞧便是。”


  棕色的毛發在橙色的衣料上極不醒目,明明隻是莫得感情的一撮毫毛,此刻卻極為燙眼。


  桂嬤嬤手一抖,正要像沒事兒一樣偷偷揭過去,卻被宋知熹一手搶先,“啊呀,嬤嬤您眼神真好!連這都能瞧見,平常針線活手藝定然了得!喏,嬤嬤你可要作證,這次總懷疑不到我身上了吧?”


  “有一說一,我方才查看過了小鬆獅的玉牌,我承認,這隻犬確實是原來我家的那隻,但它自去年便在寶福樓走丟了,所以對於它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我並不知情,具體原因也一概不知。”知道太後有意旁觀,貌似並不打算做這個主,宋知熹便幹脆對眾人解釋道,“至於為什麽方才太後駕臨而我恰巧不在,全然是因為吃壞了東西。”


  羹湯畢竟是以太後娘娘的名義送來的,她斷然不能在此時觸這個黴頭,便絕對不能聲稱是羹湯出了問題。


  張薑早附和道“這件事情我能作證,說起來我也有責任,當時寶福樓的場麵一再混亂,家仆回過神來才發現那狗走失了,若有人不信去打聽一下就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也是在場的。”


  “而且這情況明顯不對啊,若是請仵作查驗便知,它很有可能是被歹人喂了禁藥才突發瘋病。”宋知熹心生痛惜,狠狠摸了一把淚,語氣無辜“倒是公主殿下,我鬥膽質問你,非但如此作踐我的愛犬,還不惜以身犯險製造這場慌亂,你到底看上我哪點兒了,要用這種偏激的方法引起我的注意?”


  一句話沒說完不想停頓,連氣也不喘了,“所以說……你是嫉妒我太寵愛它,還是對我太有興趣了呢?”


  緊接著,宋知熹把她從頭到腳掃了一眼,輕歎一口氣,惋惜道,“唉、你放棄吧,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在場人幾乎要噴出一口老血。


  驚世駭俗哇!瞧這語不驚人死不休,想必是氣極了吧!


  “你、你憑什麽這麽說,收起你那含情脈脈的眼神!真是自以為是!噢不,是與我何幹!你竟敢含沙射影、血口噴人汙蔑本宮!”


  “公主,先別急啊,剛才之所以糾結宮娥身上的狗毛,完全是因為,既然她們沒有在方才混亂時插手,那麽隻有一種可能。”宋知熹抬起下巴,優美的弧度襯托出麵上的乖張,伸手朝著那宮裝的麗人淩然一指,氣勢與起初西寧公主的架勢相比完全不逞多讓。


  “小鬆獅就是你們帶來的,所以事先你們便與它有過接觸,若我沒猜錯,為了防止它亂叫引起他人注意,起先,你們應該是趁它乖順安眠的時候偷偷帶來,而且還是抱著的動作,好讓它枕在臂彎裏。”


  狗已經死了,被人利用成害人的工具枉死了,還險些被安上“佞犬”的罵名,她沒有好好看護,這也算有她的責任,造成這種結果她難免有愧,所以,她不是聖母,對於幫凶也不會給予半分同情!

  這一指,仿佛還原了兩人最初劍拔弩張的場景,眾人心知肚明,唯一的變數隻是主人公互相調換了而已。


  真相昭然若揭,兩個疑犯都是西寧公主親信並且得力的宮女。


  自作主張是不可能的,沒有主子的授意又怎麽敢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太後撐住扶手,把手中的物什拍在了八仙案上,嗒的一聲脆響不輕不重,卻讓西寧公主突然慌了神。


  太後篤信佛法,怎麽樣都會好生對待佛珠,要不然就是寄放在桂嬤嬤的手中,這隨手一擱置,顯然是怒了。本來怒不波及佛物,可這佛珠來自她之手……叫她不多想是不可能的。


  她自知太後娘娘是站在她這一旁,便一開始就自然有恃無恐。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她方才把佛珠放到太後手心中時,太後便瞧出了端倪。混亂之中依稀透露著整個過程的井井有條,但說到佛珠,這種時候若有人還能在意這些細節,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要麽是天生心性沉穩,要麽是心下早有了計量,而自己的親孫女是什麽樣的,朱太後怎麽會不了解?


  隻歎這安撫與賣好之意過猶不及。


  “皇祖母!”西寧公主急急喚道。


  朱太後自始至終沒有說出袒護任何一方的明話,她兀自起身離開,一瞬間滿廳皆跪送鑾駕,上翹的鞋頭勾住四鸞銜綬的衣擺略過眼前,太監嬤嬤急忙隨後護駕。


  任由西寧公主如何辯解呼喚挽留,朱太後一個眼神也沒留給她。


  滿廳一片嘩然。


  宋知熹轉身扭頭回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留戀什麽。稍稍抬眼,白玉暗刻的秋明圖宮燈高懸梁頂,天光透視下筆墨人物袍袖豐滿。


  何人不向往豁達?


  她抬腿幾欲離開。路過那一麵落地平脫鏡時,偏頭回望,鏡中那人似她又不太似她,那抹纖細的身影,何時變得這般滄桑落寞了。


  鏡子裏密密麻麻出現了不少人,她扭頭,順著外麵的方向看去。


  禦苑外又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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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知熹邁步踏下階梯,血腥味在喉嚨裏越來越濃,並不是她諱疾忌醫,她覺得自己大限將至,待抹去鬢角的冷汗,低頭一看竟是蹭了一手的粉。


  方才她也沒對著鏡子仔細看,隻怕現在臉上都不知道糊成哪個鬼樣子了。


  “說,你怎知是我。”西寧公主攔身質問。


  宋知熹頭也不回,“我的鬆獅犬,有點兒掉毛呢。”


  西寧公主突然攥起她的手腕,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你不是應該被帶走了麽怎麽還好端端跟來了?我那兩個……你個賤胚!我的婢女你也敢動?!”


  “你就這麽想弄死我?”氣血頓時上湧,宋知熹甩開手逼身上前,怒意直達肺腑,咬牙切齒道,“你我二人何來深仇大恨!在你賀臻眼裏,今日種種就是你所謂的嬉戲玩鬧?還是權當來個下馬威練練手?”


  “嗬嗬,在你眼裏,一出生有顯貴的血脈就可以一路狂飆,而他人就是下賤的爛泥胚子。”


  “對不住,你這種天生的優越感實在叫我腹誹。”


  “炫耀你顯貴的血脈?”宋知熹牽唇譏誚道,“對不起,我也有。”


  賀臻完全找不到插話的機會,當眾被這樣羞辱還是她生平第一次,但當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女人終於停下的時候,她卻聽得愣住了。


  宋知熹斂眸,神情多了幾分坦然與認真,“想你賀家幾代朝臣持圭明達,追隨者不惜戎馬倥傯,堂堂一代帝姬卻在擺弄這些閑情逸致,如若是我,真嫌臊得慌。”


  “康平年以來難得海晏河清,在偌大的山河盛宴圖上,你就是一大敗筆。”


  鬆獅犬早已被行宮的太監抬走,她接過小太監遞來的那串白玉鈴鐺,綁在腰帶上。


  這也是遺物。


  偏頭歎一口氣作罷,她忽地捋起鎖口的窄袖,狠狠扇過去一記耳光,可惜的是還沒揮過去就被一隻大掌扭住了手臂。


  “拜見太子殿下!”眾人從朱廳的不遠處趕來拜見,陸陸續續又有圍獵歸來的公子哥兒隨後過來。


  “夠了,宋姑娘,你是要興風作浪嗎。”賀韻看向眼前這個完全不顧形象的女子,分不清那臉上是淚水還是汗水的痕跡,隻見濃妝都花了,若不是他走近細看還差點兒沒認出來。


  宋知熹眼角還是紅的,但真不是在哭,隻是因為她身子實在難受。


  “罷了,一起的,都是一起的,都一樣……”宋知熹與他對視,輕輕一笑卻讓人看得無奈又辛酸。


  “殿下自重。”她在裙擺上蹭了蹭被扭紅的手腕,明明好似是無心之舉,卻讓賀韻看出了嫌棄的意味,他忍不住暗暗揣摩比對,這女子的手仿佛比杜念兒那蠢女的肌膚更加嬌嫩,軟似柔荑,明明沒用幾分力氣就掐出了紅痕……


  宋知熹此刻並不知道剛嚐過葷味兒的男子的思想是怎麽變得愈發荒唐,她輕輕一笑,掃視悄悄圍觀的眾人一眼,果斷拂下袖子離開。


  “你!非但出言不遜還意欲行刺本宮,還、還在我皇兄麵前裝無辜!”賀臻惱羞成怒地追過去,“做出這番要死不死的樣子給誰看!”


  賀韻錯身攔住,忍不住嗬斥,“夠了,賀臻。今天這事已有這麽多人親眼目睹,莫要還想著有人能替你壓下兜底。皇祖母已經回宮召見蘇貴妃了,你若還有自知之明趕緊回去措辭認錯。”


  他臉色緩和,意有所指地提醒道,“皇妹,髒水不能再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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