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賞花宴(五)
“休要搪塞。”
宋知熹聞言一動。
“竟敢駁了太後娘娘的懿旨?”西寧公主哂笑著,款步走來站定在她麵前,“你,實乃大不敬。”
明明本該是斥責的語言卻說得不急不躁,然而在眾位姑娘小姐看來,這樣可比高聲斥罵來得瘮人得多。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宋知熹凝眸。
她過來的時候並不是沒有看到,朱廳外的禦苑中有侍從圍站兩旁,一隻小犬橫躺在地麵上一動不動,沫白的汙穢物從它自然仰開的口中流出,聽不到一聲犬吠,顯然是已經死得透透的,
她連哀鳴都沒來得及聽到。
待湊近了細看,那體型模樣與毛色分布印證著一件令她覺得不可思議且難以置信的事實。
“誰人不知你宋知熹對那條鬆獅犬喜愛如癡,沒想到在禦敕的行宮裏也不知道收斂,居然還敢私自偷藏佞犬赴宴!你的狗闖進來不曉得發什麽瘋,不僅驚嚇到眾人還險些傷著太後娘娘,而你卻事後逃竄?!”西寧公主把下巴揚得恨比天高,接著抬手朝她一指,像是聚焦一般把宋知熹再度變成全場目光的凝聚點,“瞧你這放肆的德行分明是不把律法放在眼裏!”
朱太後不置一詞,手中撥動了一顆佛珠。
聽到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宋知熹頓時覺得十分荒唐,也終於明白了這個所謂的謀劃究竟是怎樣一個大概的全貌。
偷藏佞犬?事後逃竄?原來自己的一切行徑都早就被這女人‘安排’得滿滿當當了啊。
“那我反倒想問問殿下,究竟是多麽充分的理由能讓你認定是我呢?”懶得再自稱臣女,宋知熹在她身邊走了一圈,道,“再說,鬆獅犬在京中並不算稀有品種,這犬也不一定就是我丟失的那隻。”
“宋知熹,否認也是沒用的,它項圈上的那塊玉牌便是證據。你從前沒少帶這惡犬禍害四方,在場不少人都認得,這狗脖子上的玉牌的的確確出自你宋府,想必啊……還你是特地為它打造的吧?玉牌已經被摘下給諸位認定,你還想抵賴嗎?!”女人步步緊逼,兩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持。
玉牌一事確實不假,那鬆獅犬就是她丟失的那隻,她也知道。
眼角的餘光在公主身後的眾位宮娥身上一一掠過,心中便慢慢有了計量,她咬緊下唇麵露難色,看起來害怕極了,“抵賴是不能抵賴的,但這罪也是不能認的,萬一有歹人弄來一塊假的仿品構陷我,意圖置我於死地呢?這怎麽能行呢……”
“對呀,還真沒準呢,是不是弄錯了,宋姑娘不像是這種沒規矩的人呀……”人群中有女子率先出言。
聽到有人幫她說話,宋知熹心中格外熨帖,“二世祖”這個蹩腳的稱呼在相處下來慢慢被淡忘,人情與偏見大抵都是潛移默化來的,這才多少時日就對她有這麽大的改觀了,實屬難得。
“忍冬。”西寧公主覺得不能再被她攪合不清了,突然偏頭沉聲喚道。
宋知熹微微低下眼皮,兩隻手指蜷縮進袖口。
名喚忍冬的宮女走到宋知熹麵前,捏住那塊吊繩尚在的玉牌抬起手展示,宋知熹眯眼湊近了些,咫尺之際,借著披帛的遮蓋,伸出手在宮女的腰際輕擦而過。
“這是什麽?”宋知熹卻突然驚異萬分地叫出了聲,忽地攥住宮女的手腕舉過頭頂,玉牌也順勢被她收入袖內。
有人好奇地上前一步,“這是……”
此時一位嬤嬤趕緊走來,彎腰湊近腦袋伸出手,在宮女纖細的腰肢上好似撚起了什麽,待瞧仔細了,快步遞到太後麵前說,“太後,是犬毛。”
“你身上怎麽會有它的毛?”宋知熹一臉奇怪地問道。
忍冬被嚇了一跳,意識到不妙立刻垂頭不敢去看公主的臉色,又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了,信誓旦旦道,“是、是剛才混亂之中……”
睿親王府的二姑娘站出來打斷,“不對呀,方才都是那些侍從在攆狗,就算情形再亂,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女眷們在一旁明眼看著,前前後後,對這句話最為認同,
莫說這位忍冬了,這些宮女都一個樣,要麽瑟縮在一旁要麽隻顧保護她們公主殿下,壓根不管她們這些外人的死活,更別說敢去穩定局麵了。
在方才二人對峙時,張薑早便抹幹了眼淚盡量克製自己冷靜下來,對眾人私下的抱怨也已經聽得七七八八,現在便是最好的機會。
雖然忌憚公主,但作為侯府嫡女,區區一個宮婢她還是能對付的,況且大家都在場也算是個見證,最重要的是,太後自始至終都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意見,她便桀驁地昂著腦袋道,“混亂之中?那小犬底盤偏低,它是怎麽把毛發蹭到你腰上的?”
張薑早拔高聲音緊接著道,“若你真是因為護主才與它有了接觸或拽拉,混亂之中還摔倒在地,那倒還有可能,隻是……嗬嗬,你可莫要睜著眼說瞎話才好!”
眾人竊竊私語,方才肚子裏那股氣鬱悶之氣又被喚起,她們確實早已心生不滿,隻是不敢說出口罷了。
但並不代表她們都是瞎子。
按規矩,賓客的貼身下人不得帶入行宮。那狗突然發瘋闖入朱廳裏橫衝直撞,太後與公主那邊有層層宮女護著倒是無礙,完全是毫發未損,卻把她們這些人嚇慘了,全程也沒看見這些宮女前來相助,各個縮著腳躲得遠遠的,也不太可能沾上這麽一撮狗毛。
但宋知熹並不知道當時是怎樣一個事態,不知道鬆獅犬是如何發病又是如何橫死的,方才本是硬著頭皮姑且一試,聽到張薑早這番話頓時就有了底氣。
忍冬見情況不妙,立即“噗通”一聲下跪辯解,“不,我說錯了,是……是她!定是她趁我不注意把狗毛藏在我身上的,她故意的!求公主明鑒!太後明鑒!”
西寧公主推開這個礙眼的人,咬緊牙關再度伸手指著她大喊道,“宋知熹你歪心思真多!莫要以為這樣就能洗脫罪名!”
“我沒有啊。”她道。
眾人再度看向宋知熹。
女孩子煢煢孑立地站在中央,明明孤立無援,卻能笑得那麽絢爛奪目。
自從這場鬧劇開始,宋知熹便察覺到時不時有一束目光落在身上,她挑了挑眉,終於對視過去,卻撞入了一雙情緒複雜的眸子裏。
一種五味雜陳的情緒。
微微一愣有片刻失神,但也隻是片刻而已,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盡管眼裏不禁染上了一層水霧,卻還是笑得固執。
“流朱,你呢?”她抬頭,再次對上那人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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