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國祚
“回秉陛下,太後已經起身,正和幾位娘娘們聊著話。”春禧殿內,宮娥舉止輕柔地打起珠簾,從殿內款步走出,在她俯下身子跪拜行禮之際,隻能看見一角明黃色的衣袍在眼前擺過。
寶福公公跟上幾步,扯著笑容道,“陛下您瞧,太後這身子定是爽利著呢。”
在一聲聲“拜見陛下”與“皇帝駕到”的見禮與通傳中,皇帝賀梟不予答複,輯絲繡成的五爪金龍袍隨著他的足風振振,他片刻也不耽擱地邁進了內殿。
朱太後嫻靜地坐在扶榻上,身穿繡著萬福萬壽的深青色的比甲,腳踩紅木承足,頭上戴著熏貂抹額,上綴朱緯,頂三層,冠後有護領,輕巧而不失雍容典雅之氣。
太後見了皇帝到來,與往常一般別無二致,含笑道,“皇帝來了。”
皇帝看著太後飽滿的麵容,放下了心中提著的一口氣,“母後可好些了?這幾日可有什麽不妥?”
“成天就是這麽一句話,哀家都能聽厭了。”太後嘴裏的語氣嗔怪,但她眉眼舒展開,顯然是皇帝說得再多,她也是樂意聽的。
“汋兒,歿了。”皇帝輕聲道。
話音一落,伏坐在一旁的嬪妃們皆麵色驚訝地噤了聲。
這個名字,這個稱謂,在宮裏幾乎已經銷聲匿跡了。
“你,終究還是懊悔的吧。”太後靜默片刻,本想直接問了皇帝,她的大皇孫是如何死的,但話一出口,就無奈地換了個說法,“汋兒,可是自願走的?”
“在宗家的道觀裏,去得很安詳。”提起這個名字,賀梟不複往日的氣悶,此刻有些責怪,“他這是何苦呢。”
“罷了,他一心求道,就當他是參透了塵世,前往那逍遙天宮追求極樂了罷。”她拍了拍皇帝的手背,“人死如燈滅,皇帝請節哀。”
“國不可一日無儲君。朕打算再立太子,賀汋空占著太子這個名頭,是該換下了。”皇帝沒有因提及這種國事而刻意避諱,卻也是適可而止。
在場的嬪妃們大吸一口涼氣,內心惴惴不安,卻又生出激動與欣喜的期盼,她們不知的是,眼眸中的驟亮早已被太後盡收眼底。
太後麵不改色,她知道皇帝早已屬意三皇子賀韻,賀韻是她看著長大的,嫡親的血脈在那兒,承襲太子也是合情合理,“也好,你能這般想,倒是省得那些朝臣旁敲側擊地勸你,到時候沒法子了,又跑來到我跟前提醒。”
“不過,既然是國祚,年號也是要改的。”挑選年號一般自有禮部負責,不必勞煩堂堂國君費心,但他還是隨口問道,“母後可有想法?”
太後捧著紫砂杯的手頓了頓,她刻意壓製住內心的殷切,雖然神情看起來有些隨意,但一旦開口,語氣就變得尤為認真。
“不如,就叫慶源吧。”
皇帝自然而然地點頭,本就不甚在意,卻像又記起了什麽,他突然凝目,一字一頓道,“慶源啊……”
蘇貴妃猛然抬頭與幾位妃嬪訝異地對視,這個封號帶有久違的熟悉感,讓她們不由得想起一個人。
不過,都過去這麽久了,倒也談不上什麽避諱。
之後便沒有了後話。
皇帝要離開的時候,幾位妃嬪識禮起身,迎送著皇帝走出了內殿。
殿內殿內恢複了靜默,隻有太後與小皇子賀錦對坐。
太後這才自顧自地喃喃道,“我垂死之際,見到了一個女子。”
“咦?那……皇祖母可識得她?”賀錦放下手中把玩的九連環,興致濃濃地問。
太後慈愛地微笑著,不置可否。
“不過,她竟是與三公主年歲相仿。”
“噢~皇祖母,那姐姐生得可有皇姐好看?”小皇子歪著腦袋,十分好奇地問道。
“那人啊……”太後歎息一聲,回憶起那人一裙紅紗繾綣流連,隻是一眼便恍若驚鴻,“神祗不可談,說是漂亮,都是褻瀆了她。”
賀錦撓了撓頭,不太明白。
新年已過,又值暖春,爆竹聲辭去了舊的年歲,民間暢飲著新釀的醅酒,各自在府門前張羅著換上新的桃符,把大紅的卷軸打開,提筆畫上一個句點,道是今歲不留白。
每當遇到國祚大事,宮裏曆來就有生疏上表的傳統,即“天子祭天地,或祭五嶽四瀆”。
因為天、地、水三官主宰人間、陰間之禍福,故將疏文呈遞三官的宮殿“三元妙緯宮”與“三元都會府”。具體來說,就是將所求“祈願”寫成文函,再經過焚化,意存上天到天官那裏,以求天官賜福,祈求我朝千秋萬代洪福齊天,福祚無邊。
在這新的年歲裏,易北皇朝發生了一件舉國大事。
皇帝正式發下諭告稱,皇太子賀汋已薨,追封其為貞顯先太子,眾朝臣上疏,國不可一日無儲君,奏請新立嫡皇子賀韻為太子,潛邸東宮。
皇帝敕準,同時改年號為慶源,沿用二十年。
一石激起千層浪,十二州府上下頓時議論紛紛。
話說,這位貞顯先太子並不常出現在公眾視野之中,隻因他少年時便癡迷道法,不顧皇帝的規勸阻攔,毅然偷偷出宮,歸隱山林求仙問道,大大辜負了朝廷的期望,皇帝大怒,放話讓其自生自滅,十幾年過去了,宮內外便再也不曾提及他。
這是坊間皆知的軼事,從此,這位貴胄便漸漸淡出人們的記憶,也沒人會突然想起,他們還曾有這麽一位太子。
這突然歿了的消息剛剛傳出來,也沒引起人們多大的感懷,他們隻是唏噓歎惋,太子英年早逝,最多再加上一句“天妒紅顏”。
皇室之子,都是頂好的樣貌。
不過,近幾日,倒是有不少來自於名山大刹的道士出山,民間時常可以見到他們出沒的身影,隻道是“亂世菩提不問事,老君背劍濟蒼茫。”這些老道極力宣揚貞顯太子成功飛升,為我朝求得了盛世清歡,福祚無邊。
這樣的言論一傳出,民間大為傳頌。原本是碌碌無為、無所建樹、乏善可陳的太子賀汋,一瞬間竟然成為了百姓心中的景仰,更有老者提議,為其建造長生祠,打算每年於此日祭拜。
竟是成就了他一生的清名。
皇帝本是有些感傷,聽聞了民間的說法,大喜與感動之餘隻能歎惋,他的賀汋生不逢時啊。
人心畢竟是肉長的,如此高度稱讚了皇室的嫡子,又兼顧稱頌了王朝未來可期,實則加強了百姓對王朝的擁戴,鞏固了賀家的統治,皇帝怎能不高興?
於是,新的一年裏,新太子即位,非但沒有因為舊太子薨逝的傷感氛圍而受到影響,民間尤其是在京城內,反而呈現出一片熱切與憧憬。
這一國祚大事,真是撞上了好時機。
但是,其間還有一件事情,引起了諸多有心之人的關注,像是塵封的史事,再一次展現在了世人眼前。
便是這新的年號,“慶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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