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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夢回

  百千家分布得似圍棋局一般,十二條大街縱貫其間。日出的時候,城門人來人走,正府街上設於宮外的各大府衙,因官員的陸續上任漸漸有了生氣。


  辰時三刻,紅欄的小清館裏言笑宴宴。能稱作清館的,一般裏頭皆是男侍,也隻招待男客,這已經成為了時下不成文的規矩。


  “那朱家小子,說是備來年的科考,哈哈,定是拿著筆在畫春花兒!”男子與旁人對酌一杯酒,“就那點兒愛好,咱還不了解他?”


  “欸,郭兄慎言。”坐一旁的雲楊提醒道。


  當朝皇太後便是姓朱,與二人所提及的朱家三房的嫡子朱暢,出自同一宗族,對於朱暢來說,他能稱太後朱婞一聲堂姑母。


  本來,閑談中提及朱家也沒什麽好戒口的,但這幾天宮裏宮外為了太後的康健鬧得沸沸揚揚,皇城上下投入了過多關注,眼下太後已經性命無憂,陛下大喜過望,

  但大勢未去,就連對馮家也隻是放還,對馮秉溫的醫官身份的去留還未有個完全的表態。


  處在這等風浪口尖上,還是謹慎些為妙。


  今日友人互相閑敘一二,明日換在他人眼裏,便容易稱為“妄議太後母家。”


  最先發話的男子看似不甚在意,卻還是隨手往身邊一個夥計的懷裏扔去一枚銀錠,倒酒的夥計嘴角咧到飛起,“公子出手真是快意,小的剛剛過來,啥也沒注意。”


  “昨個兒啊,有個姑娘在街上被搶啦!”館裏有幾人高聲議論道


  “怎麽到處都在說這事兒,盛京城現在流行這個風氣?”一男子道。


  一位四肢健壯發達的壯士拍桌而起,語氣激昂地憤慨道,“颯國公背枕山河,他周緒呈怎敢陷入酒色!”


  “黑老二你喝昏了頭吧!不要命啦!”


  “咋!我他娘就是看不慣京城這種錦衣高冠的公子哥兒,衣冠禽獸!”


  一語中的,在場的英氣少年皆下意識地瞅一眼自個兒,不少人頓時失了風度,憤憤的嗬斥聲裏還夾雜著不少溫吞有禮的說理聲

  ……


  “外頭都澄清了,他是捉人去問話的,大理寺的官兒,陛下都還未表態呢,輪不著咱們發話。”


  “不過呀,這捉人就捉人,嘿嘿,怎麽還捉到自個兒府裏了呢。”


  “聽說是昨日那時周世子正好下了衙,事急從權嘛,可不就正好帶回府嘛……”


  “那姑娘是誰?”


  “宋禦史家的姑娘宋知熹啊,外頭早就傳遍了,你竟然還不知道。”那人輕笑道,“不過真是有趣,自家姑娘被搶了,宋府竟然沒人出麵要人,都沒一個鬧事的,這向來心氣兒高的宋禦史是咋了?”


  “莫不是宋姑娘真犯了啥大錯,有把柄落在了周世子手裏,宋家的人這才忍氣吞聲?”


  ?!

  “哈哈你瞎琢磨啥呢,沒準兒是宋禦史打算來個狠的,正悶在府裏寫著長篇大論的奏章,打算今早兒親自入朝彈劾大理寺卿呢!”


  “哈哈哈,咱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啊!”


  ……


  宋知熹是一大早便搭乘著鼎元府的馬車,低調回府的。


  雖說她睡覺從不認床,但貿然在男子的府上留夜,這還是頭一遭。


  她祝明宴,骨子裏便是識禮的,家族嚴淵的教養已然融進於她的血脈之中,但秉性內,她仍舊是一個與宋知熹一般大的姑娘。


  一整晚心亂如麻,還要想著回府該如何給爹一個妥帖的交待,她愈發腦殼兒疼了。


  一早再次見到他時,她難免會想起昨日種種接觸,那般的手足無措之感再次湧上心頭,讓她有點兒無法麵對。


  好在回府後就發現,她爹宋淵並不在府裏,早已準備好措辭當前排不上用場了。


  隻不過,非但沒有看見預料當中婢女們驚慌疑懼的神情,反倒在她剛回房坐下時,圍湊上來興趣盎然地問她是什麽感覺?

  周緒呈的那些侍衛給她們灌了什麽湯?這、手都竟然伸到府裏來了!

  “姑娘,你同婢子們講講,當時是怎麽一個情形呀,什麽樣的感覺呀?!”盤珠扯著默不作聲的盤錦,嬌滴滴地道。


  “當時啊……就挺突然的。”宋知熹漫不經心地回道。


  盤錦睨了一眼湊上來的丫鬟們,“我不都與你們描述過了麽,姑娘當時可是一聲也沒叫喚呢,若是換作你們被擄,準保嚇得哭爹喊娘!”


  宋知熹微微搖頭,微笑著並不打斷她的話。


  她當時也是驚慌的,不過是因為她早已料想到會有被問話的一次,既然明白了他此行為何,便有了幾分底氣。


  不過,怎麽著也應該是掩人耳目才做得穩妥啊……光天化日之下綁人,她還是萬萬沒想到的。


  這一日的午後,她睡了一個回籠覺,不似夢中應有的恍惚,記憶卻是瞬間一派清明。


  作為祝明宴,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過去,沒有溯本求源再見至親的歡喜,反而有長淚沾濕了枕巾。


  ……


  晉康十八年。


  那一晚,仙岐門火光衝天。


  不知哪兒來火,竟是在半夜裏燃起,無一處幸免,哭喊聲徹天,觸目之處非死即傷。


  “天火。”滄桑的聲音響起。


  一詞終了,群聚的人倒是不再哭喊,他們麵目決然而又悵惘。


  終究是來了。


  一座小院內,一個女娥口裏嗆著灰,狼狽地倚坐在牆邊,身上的灼燒感折磨著她,疼得她無法動彈。火光映照之下,她灰頭土臉還帶著傷,眼淚和灰塵攪和在一起,幾乎讓人看不清麵容。


  哭腔在一旁傳來,“小姐,別怕。”


  曇枝哆嗦著攤開一小塊紙包,把一顆乳糖送入了女娥的嘴裏,說是勸她不哭,自己卻已經哭得壓抑而又絕望。


  祝明宴牽著唇哂笑,虧她還以為這又是祖母的一場玩笑,可是等她回神發現事情不對勁時,父親和祖母都已經不見了。她瞬間淚崩,含著因溫熱融化了的糖塊,這般滋味,違和的甜膩感刺激著痛苦的神經。


  她走神閉目,想起了父親祝銘。


  “阿宴,好巧,竟是輪到我們這一代了。”祝銘曾經對她說,“幾百年來自然失衡,天道微緲,怨邪已經過盛了。”


  “這是警示,我們祝家過得太安逸,是時候要做個了斷。這是好事,按世代傳下來的規矩,僅需我們祝家一人,就能調靈平衡。”


  “這是眾望所歸,是千萬生靈所期。”


  “在那個時候,天便點中了我。”祝銘說著,似是回憶起當年那場由祝家主持的祭天祈福禮,還在感歎那驚鴻盛況。


  開場清樂聲一經湧起,霎那間百官朝拜,皇家親臨以表崇敬天地,萬民擺宴祭拜,香灰落滿供壇。


  祝家子孫好不風光。


  “好巧不巧,那時便是你降生之日”,他笑意盎然,“你可要記住,調靈是我們的使命,是祝家長盛不衰的根源,是老祖傳下的道義所在。”


  尖叫聲戳破了幸福的偽裝。


  “祝銘你不要去!我不準,沒有爹,我還要這些素不相幹的人做什麽!”


  眼前的男人忽地含著淚光,恨鐵不成鋼地斥責她,“孽畜!你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道理與教化十幾年你都白學了嗎!對得起祝家對你的栽培嗎!”


  她泣不成聲,她自然明白,大愛與大善造就萬物蒼生,立百福之基,隻在一念慈祥。


  可是她不想。


  在火光之中昏厥又轉醒的時候,已是幾天後。


  “昭示有變啊,這天火竟然怪異消失了,也並不像祖輩記載的那樣一個流程。”


  “有留下什麽指示嗎?”


  “按我們卷宗的記載,應該是會有什麽的,隻是經查驗,並沒有發現天火之後有了什麽變化。”


  族叔輩的家長在祠堂裏商議著這中斷的顯像。


  而她隻是坐在閨房的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人兒。


  她試著閉眼,再一睜開,一道半蓮花狀靈印浮現在飽滿的額前,微微泛著瑩光。


  她有些訝異。


  罷了,也許那大火就是祝家又一個鬧劇,隻是中途挫敗沒騙著她隻得灰溜溜收場了。


  她自我說服後莞爾一笑,伸出素手捉光,手中一張畫到半成的符籙片刻化為灰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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