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二天, 顧冉坐在劇組臨時搭建的休息室裏,手中拿著劇本,思緒卻是落在了別處。
腦海裏不斷回響起了昨晚秦殷那平平淡淡的語氣, 心情卻反而有些沉重。
秦殷講的‘故事’並不冗長,隻是用簡單的三兩句話就勾勒出了大概。他並不是一個喜歡長篇大論的人, 盡管是在講述自己的故事,但他從頭到尾卻依舊很冷靜, 仿佛就像是一個旁觀者。
但顧冉是知道的,他根本就沒有表麵看上去的那般灑脫。
秦殷告訴她的話應該是真的,但背後或許是省略了很多細節, 可正是無數的細節造就了那一場悲劇。
昨晚,秦殷講述地有多平靜,顧冉就有多心疼。
很明顯, 這麽多年來, 秦殷一直都沉浸在了內疚中, 就連他之前也曾和她說過,說他在‘贖罪’。
在顧冉看來, 秦殷從始至終都不是那個主動傷害程子軒的人, 他沒有罪, 也不該因此而覺得愧疚。
隻是人的感情是複雜的,畢竟是一條人命,而且還是他的兄弟。生前的那些因果太過錯綜複雜, 秦殷沒錯,程子軒也是個可憐的受害者。
但顧冉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有些人就非要把程子軒的死摁在秦殷的頭上,讓他來背負所有的罪責?
腦子有些疼,顧冉抬手揉了揉眉心, 心下不免也有些不安。
如今對方在暗,他們在明,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想做些什麽,想達成什麽目的,又會不會有更進一步偏激的行為……
這一切都是未知的。
要真琢磨起來,真正害死程子軒的凶手,應該是‘網絡暴力’才對,那些無止盡地謾罵造成他精神上的疾病,最終不堪重負選擇自我了結。
但對於程子軒的狂熱粉來說,這個結果或許是難以接受的。因為自家偶像身死而心生仇恨,而‘網絡暴力’這種東西又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所以便‘追根溯源’,把目標轉移到了秦殷的身上。
忍不住想要罵人,顧冉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點開相冊,翻出了昨天拍的照片。
隻見她神情嚴肅地看著那用紅油漆噴的三個字,眉頭微蹙,像是想從其中發現點什麽線索。
秦殷這會兒去汽修廠提車了,休息室裏空無一人,而正是因為如此,顧冉才會大大方方地拿出手機觀察照片。
前車蓋上的字應該是用自噴漆寫的,三個字寫得還算工整,看起來竟是還有幾分秀氣。
顧冉放大了照片,手指點在了屏幕上,細致地觀察著細節。
而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簾突然響起了聲音,顧冉這才回過神來,將手機掏回到了兜裏。
“進來吧。”
下一刻,錢琪一手拎著化妝包,肩背帆布包從室外走了起來。
“顧姐。”錢琪打了聲招呼,緊接著便把化妝包放在了桌子上,又將肩上的帆布包放在桌子的另一邊,“顧姐怎麽來得這麽早?”
“早上醒得早,所以就早點過來了。”顧冉說著,目光隨意一瞥,不經意間看到些什麽,視線猛然一頓。
“這樣啊?姐夫怎麽不在,他走了嗎?”錢琪問著,低頭打開了化妝包,臉上的表情極為自然,仿佛剛剛的問話也隻是隨口一提罷了。
“他的車出了點問題,這會兒趕去汽修廠了。”顧冉說完,指了指不遠處錢琪放在桌上的帆布包,開口問道:“你還看報紙嗎?”
錢琪聽到這兒,微微一頓,視線向顧冉指的方向看去,緊接著重新低頭將化妝品擺了出來。
“啊……是的,我平日裏喜歡隨便看看社會新聞。”
“這年頭,看報紙的人不多了。”顧冉說著,臉上的神情依舊,“能借我看看嗎?”
錢琪側頭,對上了顧冉的視線,隨後勾了勾嘴角,說道:“當然可以。”
說完,女孩便伸手將自己帆布包裏的報紙抽了出來,遞到了顧冉的麵前。
顧冉接下了報紙,隨意翻動著紙張,看似是在瀏覽上麵的新聞,可手指卻是悄悄地摩挲著紙張,感受著從指腹傳來的質感。
鼻尖微聳,隨著紙張的翻動,顧冉聞到了一股工業墨香的味道。
休息室外的工作人員正在準備今天的拍攝,而休息室內,錢琪正在給顧冉畫今天的妝容。
因為要在臉上畫傷口,所以需要花不少時間。
小細刷不斷在山根處勾勒細節,顧冉閉眼思索著那晚在盒子裏看到的東西,以及前車蓋上的那三個字。
對方應該是怕自己的字跡會暴露,因此禮盒裏的‘殺人犯’這三個字是從報紙標題上剪下來拚湊在一起的。
不過噴漆就不一樣了,必須得自己的動手。但用自噴漆寫字和用筆寫字終歸有些區別,暴露的幾率也會小很多。
所以那個人究竟是誰?能做到這個份兒上應該就盯在不遠處吧?
腦子裏再次閃現出了之前看到的監控錄像,總覺得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思索了半天,顧冉也沒想出了大概,反而越想越頭疼。
煩躁地睜開了眼睛,入眼的便是錢琪的衣服。突然間,顧冉像是發現了什麽,視線一頓,眼神變得越來越深沉。
因為是冬天,一連幾天穿一件大衣是極為正常的事情,而錢琪身上穿的這件正是她昨天穿的外套。
軍綠色的大衣很耐髒,就算沾了點什麽也不容易被發現。
但此時兩人的距離貼得很近,而顧冉也能清晰地看見她衣服上的星星紅點……
像是被顏料或是什麽別的東西濺到了一樣。
不過,這個紅點很小,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而且以上麵的痕跡來看,和被濺到的墨跡還是有些區別。
紅點偏圓,更像是被什麽東西噴到的。
想到這裏,顧冉的臉色頓時一冷,就連眼神也逐漸沉了下來。
“顧姐,怎麽了?”錢琪察覺到了顧冉的異樣,開口問道:“是身體不舒服嗎?”
顧冉回過了神,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錢琪的視線,沉默了一會兒後,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我好像忘了完成經紀人交代給我的任務了……估計他一會兒又得打電話過來罵我。”
“什麽任務?很急嗎?”錢琪沒有懷疑。
“他之前說讓我給我粉絲寫幾句土味情話,到時候拍照片發在網上。”說著,顧冉的眉頭微蹙,表情看起來像是有些苦惱,“但是我的字真的很醜,到時候要真發在網上,估計又會被黑粉吐槽了。”
話音剛落,不等錢琪開口,顧冉再次出聲道:“我經紀人特別死腦筋,說手寫的比較真誠,但我的字要是被粉絲看見了,再真誠的心看起來都覺得不真誠。”
說到這兒,顧冉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為難,緊接著眼底閃過一絲亮光,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臉興奮地看著身邊的錢琪,“錢琪,你的字寫得怎麽樣?”
突然被cue,錢琪有些懵,下意識地回道:“還、還行……”
“那這樣,我到網上找幾句土味情話,你幫我寫好不好?”顧冉說著,一雙貓眼亮晶晶地看著身邊的錢琪,惹得錢琪有些招架不住,最終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半個小時後,化好妝的顧冉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支筆和一張白紙,放在了錢琪的麵前。
“我們先寫第一句哈。”顧冉將筆塞了顧冉的手中,緊接著掏出了手機,開始搜網上的土味情話。
“我想和你玩狼人殺,抽到預言家,等上帝說天黑請閉眼時,隻有我能睜開眼睛吻你,隻有上帝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顧冉一字一句地讀著,卻是被自己說的話給激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一邊忍著肉麻,一邊偷偷瞥著身邊拿筆寫字的錢琪,見她一字不落地寫下來之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咱們再來一句,這句稍微短點好了。”顧冉說著,作勢翻著手機,片刻後繼續道:“你是我的芳心縱火犯。”
錢琪:……
一共寫了四五句土味情話,眼看樣子做得差不多了,顧冉這才笑臉盈盈地收回了手機,也將那張寫滿土味情話的小紙條拿了過來。
“這次真的謝謝你了,下次請你吃飯。”
錢琪搖了搖頭,開口道:“顧姐,不用麻煩,隻是小事而已。”
“誒,這也不是小事。”顧冉的視線落在了那幾個字上,眼神微沉,再次開口時的語氣多了幾分深意,“你這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今天的拍攝全是外景,零零總總算下來,顧冉進組也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秦殷上午提完車之後,下午便重新回到了劇組,繼續跟在顧冉的身邊當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助理,偶爾再抽空觀察一下那位名叫錢琪的化妝師。
其實秦殷並不怕她對自己動手,他就怕她頭腦發熱,將對自己的恨意轉嫁到了顧冉的身上。
人心是複雜的,這一點秦殷在五年前就已經見識透了。顧冉和程子軒沒有半毛錢關係,錢琪沒有這個理由去傷害顧冉,但他也沒法確保她能時刻保持理智。
樊宇已經找人去調查錢琪了,不出意外的話這兩天應該就會有結果。
這頭的秦殷在為顧冉擔驚受怕,而那頭的顧冉卻也在默默地觀察著自己的化妝師,心中暗暗地有了較量。
在今早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錢琪,盡管她曾和她說過自己喜歡程子軒。
當初Gab樂隊大火是真的,‘一個時代’的形容也不是誇大其詞,偶爾碰上一個程子軒的粉絲也並不奇怪,畢竟她在這圈子裏,也碰到過很多秦殷的粉絲。
隻是今早在她衣服上看到的那個痕跡太詭異了,明明昨天白日裏給她化妝的時候還沒有的,偏偏今天早上就有了,而恰好昨天下午,秦殷的車就被人給噴了油漆。
不怪顧冉會這麽主觀猜測,錢琪衣服上的那個痕跡特別像最開始噴漆的時候沒控製好技巧,從而沾到衣服上留下的。
而且很奇怪的是,現在很少有人會看報紙,除了上了點年紀的人還保留著這種習慣之外,大多人都會選擇在微博或是其他新聞軟件裏瀏覽社會新聞。當然也不排除錢琪有特殊習慣,但顧冉在這兒拍戲拍了這麽長時間,壓根就沒看過附近有什麽報刊亭,所以她這報紙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這不外乎有兩種可能,一是她到更遠的地方去買來的,二是她在網上訂了報紙,直接送到酒店的。
但這兩種可能在她看來都挺麻煩,畢竟身為劇組的化妝師,其實任務也並不輕鬆,哪兒有什麽閑情逸致費這麽大工夫就為了看個報紙?
由此可見,她早上的那番說辭其實並沒有多大的說服力,這也導致她‘買報紙’的這個行為就變得很可疑。
再加上顧冉前兩天在紙盒裏看到的那個東西,這讓她不得不開始懷疑錢琪是不是就是那個一直在背後搞鬼的人。
現在仔細想來,錢琪的嫌疑的確很大,除了衣服上的痕跡,還有報紙之外,她又是程子軒的粉絲,而且一直以來都在她身邊,不僅知道她的房間號和行蹤,也能知道秦殷的車牌號。
最主要的是,之前錢琪好像就有在她麵前提過,覺得網上的那個‘Q’就是秦殷,基於這一個猜想,錢琪或許就是在劇組裏唯一知道她和秦殷關係的人。
一番推論下來,顧冉心裏也已經有了底。
……
晚上,秦殷在臥室裏洗澡,而顧冉則是盤腿坐在床上,掏出了上午讓錢琪寫的字條,又翻到了手機裏拍攝的照片,開始細細地對比了起來。
因為用的工具不同,同一個人寫出來的字當然也會有所差異,甚至差異還不小。但不管怎麽樣,依舊會保留一下小的個人習慣。
照片裏,在用紅油漆噴出來的三個字當中,‘殺’的底下一勾和左邊一點是有些連在一起的,看得出來在平時寫字的時候會習慣性地連筆,所以噴漆時也下意識地帶了上去;而在‘犯’這個字中,最後結束的一勾也被拉地特別長,還帶著一點圓弧……這些都是特別小的細節。
顧冉緊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拿起了那張紙條,從幾句土味情話裏找到了那三個字,仔細對比一番後,臉上的表情越發難堪了些。
……真的是她?!
雖然在白天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猜測,可這會兒的顧冉卻又不知為何,開始變得有些不敢相信。
猛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紙,顧冉又連忙翻出了之前徐驍發給她的監控錄像。
因為懷疑是錢琪所為,她今天工作的時候一直在暗地裏觀察她。以往顧冉都沒怎麽注意錢琪的走路姿勢,今天才發現她其實有一點點的高低肩,平日裏衣服穿得厚,因此也並不明顯。
顧冉冷著臉打開了視頻,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畫麵中的人,幾秒後瞳孔一縮,拿著手機的手頓時一緊!
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顧冉再次慌慌張張地從床上跳了下來,趕到了衣櫃前,將放在角落裏的禮盒拿了出來,從碎照片裏翻出了被貼著‘殺人犯’這三個字的硬紙板,一臉嚴肅地用指腹摸上了被剪下來的三個字,緊接著又冷臉將報紙片從硬紙板上撕了下來。
幸好的是,對方用的不是雙麵膠,而是固體膠,粘性不大,稍微一下就扯了下來。
而在被剪下來的報紙碎片中,恰好有一片的背麵印有報紙標誌性logo的一小部分……雖然隻有一點點,但顧冉早上才看過這份報紙,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居然真的是錢琪?!
有些脫力地放下了紙片,顧冉的臉上閃現出了片刻的茫然。
在她的印象裏,錢琪是個內斂的人,雖然平時不怎麽喜歡和人打交道,但對工作卻很認真。在今天之前,顧冉一直都很欣賞她,可偏偏就是她欣賞的錢琪,一直在背後搞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洗手間裏的水聲停了下來,顧冉這才猛然回過了神,連忙將禮盒重新放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緊接著又將床上的紙條收了起來,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幾分鍾後,秦殷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裸著上身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
“別玩手機了,先去洗澡,聽到沒?”
顧冉一如往常那般應付著秦殷,可雙手卻依舊捧著手機,麵無表情地打字道——
顧冉:明天晚上收工後我請你吃飯吧,就當是幫我解決麻煩的答謝。
作者有話要說:不會虐!(求生欲極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