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隱於市
淩衍之睡了充足的一覺——大約三個小時。他坐起身來,房間裏還殘留著歡愛後的氣味。他久違地認真朝著鏡子裏打量了一下自己,原來頭發已經在疏於打理的情況下長得有些長了,他把它們全綰起來,露出穠淡鮮明的臉孔,隻有鬢角的一綹自然卷落下來;再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無痕的底妝遮蓋了有些蒼白的氣色,細細調配了唇膏的裸色後,嘴唇的幹裂痕紋也消弭無形,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他換上一套偏中性的搭配,顏色和樣式並不跳脫,外麵仍舊披上職業的白褂,走出門去。但一路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他投以目光,讓他感覺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
不可否認,他其實喜歡這種被注目的感覺。
“血液抗體的結果出來了。”隻有金鱗子對他引發的騷動無動於衷,將投影上的數據圖朝他撥過去,“你是對的,但要繼續的話今天還要抽400cc的血,你可以嗎?”
“沒關係。”
金鱗子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沒關係”,就像他總是說他自己的眼睛“沒關係”一樣,一個心照不宣的承諾。他們是同一類人,所以才能從最初建立起合作來。這幾天,淩衍之身上沒有被少紮針孔管子,幾乎做遍了能做的檢測,一個現成的實驗體,瘋狂的科學家們總是有這種悖離本性的獻身精神。
“樣本數量呢?”
“還是不夠,在國外‘天使’被批量銷毀的話,這方麵的數據本身的缺失就更加——”
“國內這邊還是得從太子爺那兒著手。李局那邊已經在安排了,樊澍也過去了,一定有辦法拿到。”他平靜地說,“雲城那邊的話,如果誰會有這方麵的數據,——大概,賀院士?也許易華藏的數據庫裏有備份。”
“這可絕了,我們怎麽能聯係得上賀院士?他現在應該在雲城當局手上。”幾個研究員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而且,賀教授那種性格的人隻懂研究不管別的,當年,就是國內在他從事胚胎研究諸多掣肘還受到了處罰,轉向國際向他伸出橄欖枝的機構,……”
“對啊,也不知道為什麽就上了易華藏的鉤——有人猜很可能是因為本身在國內時,就是易總為他的研究提供的諸多幫助。”
“賀教授就這麽一根筋的人。他的方向不在這邊的話,根本不會多看一眼。他真的會把易華藏的數據庫帶著走嗎?”
“賀院士會不會我不知道,”淩衍之斟酌著說,看了金鱗子一眼,“但我覺得有一個人應該有。”
聰明人之間講話不需要點明,金鱗子沒有任何猶豫,他轉頭去問身邊的李嘉熙:“聯係他吧。”
“……你確定?”他的第二任OMEGA那張蠟黃的長臉這會兒拉得更長了,“你當時受夠了那些洋罪也沒把他供出來,差點被姓成的把眼睛都廢了。”
“情況不一樣。”
眾人八卦的耳朵又齊齊豎起來了。這狗血連續劇居然還有續集的,每個人都樂見完美機器身上出現一道錯亂的數據,或是堅硬的鐵皮殼子上的一道裂痕。怎麽,這時候要靠什麽來達成交易,果然還是要賣失去多年的感情牌嗎?
李嘉熙打開暗網,發出約定的暗碼淹沒在黑色的信息流裏。很快,閃爍的回音在廣袤的售品裏以特殊被檢索的形式零星地出現,速度之快,就好像對方也在等著一場交易。
引發了那樣一場大騷亂的虞漣在哪呢?這可是如今網絡上最熱門的話題。有人說,他逃亡國外了,有人猜,他躲進了深山老林。有的揣測煞有介事,其實雲城當局抓住了他,但是秘密地移交給了A國,因為雲城處理不了這燙手山芋,留著反倒燒手,不如做個人情。也有的猜測他身後還有一個更大的極端人類原教旨組織作為支撐,他目前已經回歸了組織,打算策劃一場更激進的報複活動。
而雲城的現狀,更可謂千瘡百孔,之前那場太子爺一手導演的“銷毀儀式”,已成為難以洗刷、人神共憤的汙點,無論怎麽掩蓋、粉飾、刪除,到底那畫麵是千夫所指,慘無人道。即便有最理性的專家前來分析,也十分痛心於大量可以用作研究的數據湮滅殆盡,現場毀壞不堪。嚇得魏天賜再也不敢如往常一樣橫著走,銷聲匿跡夾著尾巴趕緊逃回國內。
但禍福相依,原本雲城正在極力追捕引發暴亂、摧毀“聖地”的OMEGA組織成員,大量參與行動的OMEGA被抓,但這麽一來,他們不得不緩了一緩以減輕輿論壓力,這就給了虞漣和他的組織以喘息之機。
事件的台風眼當中,漢森和當局斡旋,將賀立果教授以及他的一幹尚且存活的研究員(還包括一個莫名其妙又附帶回去的韶陽冰做添頭)移交給了雲城當局,而爭取到了一點時間——或者說是“默許”,讓虞漣得以有機會逃離雲城邊境,進入第三國。反正這燙手山芋交是不能交的,放在自己這裏反倒麻煩,反正我們這邊四國監理吵個不停我哪邊也不好得罪,不如就說他逃了吧,你們其他國家愛抓抓去,大概是這麽一個意思。
虞漣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很多人也覺得,除非被秘警和特工揪出來,他也沒有第二種選擇,肯定是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而此刻,在Z國B市鬧市區喧嚷的人流當中,有一個人正行色匆匆地朝著O一院的方向走去……他正一邊走一邊看著屏幕,看起來庸平無奇,像每一個上班族那樣,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大隱隱於市,喧鬧是最好的隱形衣。
誰也想不到,虞漣竟然藏匿在這裏,就在Z國當局的眼皮子底下!
而他手裏,也的確拿著易華藏的數據庫。在那場“造神運動”失敗撤退的時候,他當機立斷地決定立刻返回易華藏的工廠,卻沒有帶走其他的東西或人,隻是從他的數據機房裏盡可能地拷貝了天使的資料,並將餘下的銷毀。他自己當然不懂,但很清楚數據研究的意義。而太子爺的傻叉操作,更是推波助瀾,讓他甚至不必親自出手去找買主。
他其實很平靜,既沒有媒體宣傳裏“狗急跳牆”的窘態,也沒有殫精竭慮失敗後憤恨不平的殺意。畢竟,雖然沒有最終獲得成功,但他仍然搞垮了那個該死的新上帝教,銷毀了那麽多慘無人道培育至今的‘天使’,並且把雲城掩蓋事實、讓OMEGA致死的二型病毒的事實公之於眾;他唯一沒有做成的,就是把OMEGA的形象徹底扭轉過來,真正地做到解放。
其實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憑他這麽短的時間裏、這麽少的人員、這麽隱蔽的組織狀態下,就完成這樣的革命。革命是漫長的,艱巨的,以及……必須要有犧牲的。
但他仍在接到了這條信息時,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縷苦笑:什麽啊,原來你還記得這個聯絡密碼,這一條交流渠道。之前你被維安委審查的時候,怎麽不見你交出去?果然隻有科學研究的迫切,才能把你釣出來嗎?你的人生中,是不是從沒有別的值得重視的部分?
他搓了搓手,並沒有過多地讓自己沉湎在這個問題當中,而是很快回複了消息,緊接著將電腦關閉,仿佛一個行色匆匆的背包客那樣,走出了熙攘的咖啡店,融入了滾滾人潮當中。
李嘉熙神色古怪,似乎反複地確認了內容後,終於抬起頭:“他回複了。”
“怎麽樣?”
“他說數據的確在他那兒,也可以和我們交易。但是……當然有條件。”
金鱗子十分大氣地一揮手:“談條件就不用找我了,去找政府。”
眾人不由得對這位機器Ai的情商五體投地:怎麽著,不談條件你還想談什麽,感情嗎?!
隻有李嘉熙還願意平心靜氣和這個奇葩講道理:“他要是願意找政府談,這會兒還輪得到你動用這條線路嗎?”
“好吧,他要什麽?”
“他要……我們不把他交出去,保證他的安全。”
“……哈?!”這個要求聽上去合理,但仔細一想就覺得簡直莫名,誰都不知道虞漣在哪裏更枉論把他交出去、而且一群科學家又怎麽能保證誰的安全?
“就算我們答應了,他又怎麽把東西給我們,這數據可不是能隨隨便便就能傳輸的類型吧?”
“額,這就更怪了,他讓我們……不要擔心,會有人給我們送來。”
隻有金鱗子好像覺得完全正常,沒有半點值得懷疑,點點頭:“那就行了。對我們有什麽壞處?數據基礎是第一位的,必須要到手。答應他就是了。”又轉頭看了看淩衍之,“今天還按之前的計劃來嗎?”
淩衍之望向玻璃幕牆外麵,仍然擠擠嚷嚷如潮水般的OMEGA們。這種狀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能再等下去了。
“按計劃來;不能等數據先到了,雙管齊下吧。”他毫不猶豫地說,“發放‘疫苗’,並且開放誌願者登記。”
研究人員們即便早已經測算過相應的數據、通過計算機模擬過發展動態,但是人畢竟是人,不是紙上寫寫畫畫的數值;更何況這個計劃也太過冒險,別說十成的把握,能五五開已經不錯了。他們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投向淩衍之,那裏麵有些敬畏——身為ALPHA的自己,居然會敬畏一個這樣個頭不高的OMEGA。不過,除了他能夠懷孕以外,到底哪裏看起來還像OMEGA?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一個研究員斟酌地開口, “沒有任何‘誌願者’願意主動報名呢?”
淩衍之笑了:“不會的。人這種東西很頑固的,我倒不是說他偉大,但是,他們——我們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東西:那就是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如果他們自己不去掌握的話,他們的命運就要交給我這樣一個寡廉鮮恥、淫蕩不潔的殺人犯,讓我成為英雄——他們不會願意的。”
擠在醫院周圍等待排隊的數萬名OMEGA們當中,突然有一個抬起頭,朝研究院所在的這棟院區後方高聳的龐然建築投來目光;他溫文的眼神這時候變得無別銳利,似乎要刺穿單向玻璃幕牆的隔膜,看清那座科學的牢籠裏囚禁著的祭品。
“喂,你在看什麽啊?那麽入迷?你的手機響了。”他身邊的一個年輕的OMEGA好奇地問,也跟著他視線的方向望去,“你是不是也想見那個淩衍之啊?”
那人推了推臉上金絲眼鏡,他看上去溫潤無害,像是個語文老師,得體地微微一笑。“我在想研究進行到哪一步了。你是他的粉絲嗎?”
“那倒不是。”年輕人大大方方地說,“他現在這副受盡委屈卻隱忍不發的樣子是裝的……之前還親親熱熱和易華藏挽著手呢,沒見他有什麽不情願啊;這會兒一腳踢開了,也不見他難過。我覺得他這個人沒什麽感情,要麽就是把感情、把肉體什麽的看得很功利,所以好多人說他是賤人也沒說錯吧。”
“那你還支持他?”
“這又不矛盾。他夠狠這一點我挺欣賞的,誰叫我是OMEGA呢,在這樣的時代,遇到這樣的事情,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處在這樣生死攸關的節點上。如果代表我發聲的人還不夠狠的話,那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吧?我希望他夠狠又夠賤,蛇蠍美人,當然越毒越好。”
年輕人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轉身投入身旁幾個“閨蜜”朋友們議論淩衍之八卦的熱潮當中,好像完全不是來參與一項決定命運的運動,而是來聚會郊遊的。“語文老師”聽著他們用下流的語調調笑地議論著他們選出來的“代表”,有些荒謬地低下頭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候,手機的“滴滴”、“叮咚”聲突然不絕於耳,在擁擠的人潮中逐漸聯袂成一片,好像每個人都收到了通知。所有人都低下頭去,紛紛掏出手機,或者在屏幕上劃拉著,或者調出虛擬屏查看。
“哎?怎麽回事?”
“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收到了,你也收到了?”
“這是什麽啊?通知?”
“好奇怪啊,這上麵寫著——‘疫苗’——”
“?疫苗難道會是條短信嗎?開玩笑的吧?不會是發錯了吧?”
人群亂哄哄的,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相互交換著意見。
年輕人也趕忙轉過臉來,詢問剛剛交談過的陌生人:“喂,這位老師,你有沒有收到……咦?”
他四下探長脖子尋找,剛剛還和他聊天的那個人卻好像原地消失了,哪裏也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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