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在紅色的帳幔底下試著含住欲望。這個動作他一生已做過許多次了,有強迫也有自願,也有強迫而轉為的自願。他很熟稔,很飽含技巧,很知道怎樣能取悅別人。但這一次他取悅的是自己,還沒碰到已經渾身興奮得打顫,好像肉體不再是肉體,而變成了一種純粹的感覺。自然的痛感和快感被忘在腦後,隻剩這一堆敏感得不堪一擊的感覺。牙齒不由自主撞擊的聲音在體內回響成一種金屬般的磨音,他得極力克製著不磕傷對方,這種克製類同於勒住根部的龜縛,不得釋放令高潮變得漫長而綿延。
用手撐開那一雙繃緊的腿,讓它們向兩側張開。肌肉的線條過於剛硬,這時候又全然緊張地用力著,內側繃做一條筆直的線,摸上去也在抑製不住地顫抖。我們原來是一樣的。人原來是一樣的,擁有所有的相似,所有的區別。那東西怒張著,在朦朧的紅裏看不分明,被細小的布料裹得變形,像在潮濕的蛹裏掙紮的幼體,濕透了地撐開極限,露出頂端。他用舌頭舔上去,觸感在渴望中被無限地放大,甚至能感覺柱體上兀起的青筋搏動的頻率;頻率和自己的心跳合拍。再輕輕用牙尖勾住那已經濕透的布料往下一扯,那東西便再抑不住地猛彈出來,急切地撞在他的臉上,被吞進溫暖濕漉的嘴裏,隻聽見一聲長長的、壓抑的呻吟,胯部便忍不住地往前使勁一頂。喉管立刻反射地急劇收縮著,似要將這巨物擠出,又像是渴望著將它吞得更深,隻這幾下,那根東西尚且硬得發燙,自己底下倒先丟盔棄甲,射得一塌糊塗,連腰也抬不起來。
樊澍慌張地抵著他的肩膀,抽著身子要往後退,他偏不許,半吮半咬地跗骨隨形,用舌根擠壓著飽脹的頂端,吞吐舔舐的貪婪的唇被磨得水紅,也像貪塗了那同色的唇彩。沒兩下那堅挺便已服輸,他的獵物終於到口,抽搐著射出一股股白濁,溢滿了口腔。那勁兒撞得他嗆咳起來,樊澍連忙往外退開,紅色的幔帳像揭開的蓋頭,一場錯過了時間的婚禮,從淩衍之的頭頂緩緩滑落。他緋色的唇間噙著黏膩的腥膻,未盡的體液仍在繼續噴射到他的臉上、頭發上。他咳了幾下,咳出來的濃稠的白濁從嘴角流到下頜,那雙氤氳泛紅的眼睛忽然挑起,抹開麵前濡濕的流海別在耳後,滾燙的眼神仿佛無聲地問:
……喜歡麽?
“……老天……”樊澍想掙起身子,卻被他摁著髖骨和胸膛,像一根藤蔓慢慢從底下纏繞上來。淩衍之順著他的身子向上攀,伏到他胸前,彼此胸膛相貼,粗重的呼吸裹挾著滾燙的熱浪,幾乎破膛而出的心髒隔著胸腔撞在一起。感覺太好了,頭暈目眩,明明才剛剛泄過卻又有了無窮的精力,哪怕隻是肌膚相貼也能帶來慰藉。
樊澍急不可耐地伸手撕扯著他的上衣。那上衣早已岌岌可危,幾顆扣子不翼而飛。淩衍之輕呼一聲,下意識地將他的手隔開,無意義地把過分敞開的兩側往中央攥緊。樊澍望著他,像幹渴似的清了清嗓子,聲音低得發沉,“別遮……給我看。”
淩衍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看著他眼裏的欲望,快樂,沉痛以及清醒。最終幾不可見地輕點了點頭,一顆一顆自上而下解開剩餘不多的扣子,瓷白的皮膚在衣衫的遮掩下若隱若現。他慢慢褪下外衫,再脫去裏衣,在充滿欲望的注視下,左手伸進自己上衣的邊緣,把它慢慢撩高,露出一側的腰腹;直到漸漸遮掩不了胸前的那一點色暈。那裏嫣紅如緋,被刺激得擰成珠狀,顫顫巍巍地挺立著。再往上去,卻看不見臉,隻能看見削尖的下頜,一直連到脖頸上漂亮的V形骨線。最後,他終於似乎猛地下定了決心,將遮掩的麵容揭開,從這遮掩的羞恥中掙脫出來,將這些遮蔽物都摔去床下,從蓬亂的發間望向身下的人,想要清楚地看到他看自己眼神中的變化。
樊澍立刻明白了他想要遮擋的理由。他瘦得過分了,已經有些脫形;上身的肋骨一條條凸顯出來,而腹部已經能看出明顯的凸起。原本陰柔修長的身材,精瘦勻稱的四肢肌骨,生有人魚線的、沒有一絲贅肉的腹股,……那些他引以為傲的美如今都不複存在了,四肢在膨大的腹部和凹陷的胸膛襯托下有一種錯位的不協調感。
如果單純從這樣的角度來看,他的確不複當初的美了。但不知為何,好像這樣的不完美反而居然更加撩人,又誘惑又性感,隻是這樣看著,就活生生地把人看硬了。不用多餘的言語來佐證辯駁,就隻是現在被騎乘著夾在腿間的位置,已經感覺到了剛剛被他激起的熱度逐漸抬頭,愈不可止地硬脹起來,微弱的電流在酥麻地刺探著。
濡亂的流海下麵,被遮擋的眼微微睜大了:
……你還想要我?……這樣的我?
樊澍心頭一陣泛酸,他的手覆在那凸起的小腹上,淩衍之的肌骨順著他的愛撫而一波波地收緊,滾燙的熱度從身體裏傳來。原來美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是不平衡的、自私的、尖銳嶙峋的,是此消彼長,是掙紮對抗。他想起聖母碑堂的那座圓融的雕像,那雕像原來是虛假的,是一座美的牌坊。
為什麽不想?我們七老八十了還要做愛。我們要做一輩子的愛。
話出口他便已經酥了、爛了,入口處一片泥濘,渾身瑟瑟發抖,短促地叫著,迫不及待地摩挲著、聳動著,原來當真正的感覺來臨,根本不需要那些玩具,那些發情期。剛將硬得發疼的前端擠入那處濕熱的所在,底下就像張了口一樣幾乎是被吞進去的,身子的交合處也埋在那一片裙裾的爛紅裏,兩個人被那一片堆疊的紅褶連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
疼嗎,我慢點……
淩衍之焦灼地搖頭,朦朧著身子上下顛簸,按著樊澍捧著他的腰腹的小臂,想要彎腰去夠他的嘴唇。樊澍便撐起身子,剛迎過去,他便像待哺的幼鳥那樣張大了嘴,舌尖長長地探出、顫抖著掛下銀絲。淩衍之忘卻了人生中艱難學會的所有手段,隻在這時這樣笨拙急不可耐地誘惑他,“你快點,快給我……”對他從來百依百順的丈夫卻並不如願,仍然慢斯條理地輕緩頂弄,躲開他炙熱的嘴,轉而舔舐輕咬喉結上薄薄的皮膚,忍著衝動不斷地調換角度,尋著那個能讓他發瘋的位置,他記得並不算很深,用不著插到底;而孕期的敏感和宮位的壓迫似乎更佐證了這一點。於是每一下頂弄都累積下快意和酸麻,漸漸堆疊到一個令他透不過氣的深度。OMEGA斷續地呻吟著,樊澍從沒聽過他這樣忘情的聲音,他的腰開始自行扭動,迎合上去,尋找和打亂著節奏,甚至撐著雙臂將自己抬高,再狠狠地落下。
再也不必刻意掩藏這一點:其實我喜歡性。不喜歡的人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殘酷中用這種辦法活下去。從那麽小的時候、第一次穿著這樣鮮豔的裙裾去誘惑報複那些男人的時候他已經發現,那痛是肉體的懲罰,而懲罰令他感到快樂和解脫。他不自覺地誘惑和散布魅力來滿足自己精神上的報複欲,再用肉體上的懲戒來達成平衡。這樣一來,我不欠這世界的,這世界也不欠我的,我在我自己的邏輯中自洽,也就能維持自己內心的道德。
但現在,潮水般的快感將一切的邏輯擊得粉碎,肉欲中升騰起悖德的狂歡。他在恍惚的顛簸當中,攥住那一片光滑如絲的薄紅。第一次知道性愛就是因為這片薄紅:從細小的縫隙裏向外望去,隻能看見一道狹窄的剪影;穿著紅裙的姐姐趴跪在地上,裙角全撩在腰上,身子被撞得向前一聳一聳,再被一雙醜陋的大手狠狠地拖回原來的位置。他躲在櫃櫥的一角,聽著男人野獸般的喘息聲疊著她長長的、貓似的呻吟。當時他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也不明白這件事的意義,卻燃燒起一股無由的憤怒:好像自己的某一個部分的尊嚴被侵占了,一部分財產被玷汙了,他攥住櫃櫥裏的一根木製衣架,憤怒幾乎要衝昏他的頭腦。我的,她是我的,是我的,隻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旁人不許碰她。但他緊接著聽見笑聲,明明那人的動作那樣粗魯,那樣的輕蔑,他撞擊著她的身子,夾緊她的腰肢,拍打她的臀部,揉捏她的乳房,就好像在對待某種任其淩辱的動物,以壓製對方來彰顯自己的權威,以宣泄體液來規劃自己的屬地。但姐姐竟然在笑,他透過那細長的窄縫看見她臉上純然陶醉的表情,也從那表情裏第一次真正學到了‘欲望’一詞的本意。
他感到憤怒,感到難堪,又同時感到好奇,感到羞恥;他還太小,無法切身體會那一種衝動的由來,隻能一眨不眨地睜大眼睛,把這一切都仔仔細細地記下,一個細節也不落地記下。以至於日後漫長而孤獨的人生中,他總會拿來模仿、學習和對比,以期一個真實的答案:這就是愛嗎?隻要這樣做,就能找到愛嗎?愛究竟在哪一次撞擊,哪一次吞吐,哪一次撕咬,哪一次結合裏?
他又渾渾噩噩地想到了,想到了那個被他殺死的人。他已經不記得那人的樣子了;在記憶中,隻是一團模糊的、肉色的巨大的麵團。他不想殺他的,真的,即便很惡心,但至少最初沒有想到要殺死的地步。事後的審判上,律師、公訴人和所有能對他指指點點的道德客們也在這一點上反複地扯皮:拜托,他又不是第一次被男人上了。聽說過嗎?他在學校裏是‘QUEEN’。那是什麽意思?就是公用馬桶的意思,隻不過是鑲金邊的、最貴的馬桶,不是什麽人都能用的。他被輪過啊,整個團隊沒人不知道。你說是強奸反抗、自衛殺人?那他以前被輪的時候怎麽不反抗、不傷人、不報警?……他炮友出來作證了,聽說他喜歡被強。是某種性虐的癖好嗎?一定是錢沒談攏……被害人是他的上司。涉及權色交易嗎?這裏有一份推薦書,沾著兩個人的精液。會不會有這種可能,他引誘對方給他更好的晉升條件?畢竟,你看,他這個年紀就進入這種全國頂尖的團隊,職業生涯如坐火箭,簡直是不合理的……
無數符號般的臉孔堵在他麵前,一遍遍地問:為什麽殺了他?為什麽殺了他?是權色交易,還是性虐遊戲?快告訴我們,你為什麽沉默,為什麽不說話,我要知道細節,他插進去了,還是沒插,他射精了嗎,射了幾次,他摸了你這裏,還是那裏,是先摸了再射,還是先射了再摸?你高潮了嗎,你射精了嗎,射了幾次?為什麽不提前反抗,為什麽不盡力掙紮,為什麽之前那麽多次都不報警,說啊,快說,你到底有什麽難言之隱?
淩衍之百口莫辯,無法回答。我要怎麽說才有人會相信?我想要殺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在那場災難之後我已經戒斷了性。因為我心中的愛情的沙堡坍塌了,被摧毀了,什麽都沒有留下。我心如止水,如同僧侶,唯一的信仰就是通往攻克梅爾斯氏症的研究。研究所的工作是我的所有,我唯一的支柱。我沒有再談戀愛,沒有再撩人,沒有再穿過女裝、化過妝、在深夜潛入酒吧去消遣,甚至連團隊的應酬也不去。我唯唯諾諾,盡力低調,不把自己打扮得看得出任何好看的部分;我穿寬鬆土氣的衣服,用過長的流海永遠擋著臉。我害怕了。我這被強奸過來的一生從沒有這樣害怕過。我知道了ABO定級分化的計劃,我要助力它獲得成功,所以我同意了改換研究方向的邀約,我幾乎不吃不睡地拚了命地追趕上其他人的進度,因為如果它有可能實施,我就要做最優秀、最頂尖的人,我要成為一個ALPHA,才能擺脫這一切,擺脫那一場、或者許多場的噩夢,擺脫那一個我亟待擺脫的自我。
他把我叫去他的辦公室,他表揚我的努力、我的成績,他詢問我是否願意帶隊下一個攻堅課題組。他給我看了名單,他信誓旦旦地說他們正在考慮……一個最年輕的組長,說我們需要最年輕、最有闖勁的新鮮血液,然後他的手摸進了我們身上穿著的一模一樣的白袍,摸過我的大腿,攥住了我的下體。
他把我推倒在那張寫有我名字的表格上麵,屏幕上還在旋轉著我做的病毒全息模型,我用紅色標注了準備裁切的片段,讓它看上去像一朵綻開的花;也像女子的子宮的形態,從中央向兩邊伸展。我打算抗拒的,但那旋轉的分子式讓我一瞬間失衡,然後我竟然感覺到了肉體久違的歡欣,他毫無前戲地硬挺進來,我居然覺得那痛無比的歡快,身上的每一顆細胞都在歡呼雀躍,久旱甘霖。
這感覺太惡心……我想要反抗的不是壓在我身上的那一團腫脹的肉塊,而是那個為惡心而感到舒暢的自己。
無意識中,手指將那紅色的布料攥得更緊,幾乎要摳破,指節因太過用力而發白。這時候,另一人的手覆了上來,一根一根地強硬地擠進他的指縫間,令他緊張的拳終於鬆開,包裹在溫暖的手心裏。淩衍之睜開眼,才發覺自己已經滿臉是淚,樊澍抱著他,不知道該怎麽哄地像條大狗一樣笨拙地吻著他的臉。他們都射得一塌糊塗,直到莖體抽動著卻噴不出東西;但交合的部分仍纏綿在身體裏,舍不得抽開,每一次挪動都會帶得身體無意識地收緊再放開,像是細碎的啄吻,在沉默中代替交談。淩衍之張開雙臂,環過他的肩頭,他便也放開雙手、抱住他的腰背。他們保持著一種黏連的、相交的狀態擁抱著,像一個完整的人終於能夠擁抱完整的自己。
“……對不起。”在漫長的安寧中淩衍之說。他的聲音小小的,因為叫得過分而顯得沙啞,說出三個字時喉底都連帶牽扯地生疼。樊澍聽懂了,他等了一段時間,等他們的懷抱都熱起來,抱著他輕微地晃動,才笑著問:“為什麽?”他的笑聲像在耳畔,也像能從體內傳來,抖得人心肝一攥,下腹抽緊。
“……因為我把你的睫毛夾得一邊高一邊低。”淩衍之不認輸地咬牙說。然後他也笑起來,能感覺到那東西就體感可見地因為他的一個笑而變硬。原來愛和性是相通的,和肉體是相通的,和靈魂是相通的,和笑是相通的,和淚是相通的,原來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覺,都可以和另一個人息息相連,彼此理解。
他突然感到無比的安寧與平和,在ALPHA溫暖的懷抱裏緩緩閉上眼睛,陷入這麽多天都沒有能夠真正沉入的睡眠。他隱約間聽見樊澍在講電話,也對睡夢中的自己低聲地說了些什麽;不需要解釋,他要做的和自己要做的其實並沒有不同,他們都是奮鬥在決不能讓步的戰場上,堅守著最後的陣地。淩衍之十分驕傲能與他並肩作戰,即便是在全然不同的領域。對抗風車的騎士找到了一個同伴,那就可能不再是荒誕的滑稽劇。
他俯低身子,離開前在愛人的腹部吻了吻,又在額頭吻了吻。吻的觸感像星星,他的吻變作了他夢中的銀河。
沒有人說再見,那便天上人間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