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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竊竊私語

  ——簡直胡鬧!

  這個看上去恐怕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秘書長”,一個一事無成的BETA,毛都沒有長齊,沒有資曆,更不見得有本事,好像一塊石頭橫擋在成岱宗精妙的棋路之上,堵得水泄不通,就是專門派來克他們的克星。沒後台,沒裙帶關係,對於這項目上的事更是一問三不知,上頭不管,下頭不服,你指著他做事?

  小張同誌殷勤地端茶倒水倒是熟稔,可關於關鍵問題,他一問三不知,還顯得忒委屈。“領導,您別生氣啊,慢慢來。我這也是趕鴨子上架,您覺得我不合適,也可以和我領導溝通,向上麵打報告,要求裁撤我嘛。或者呢,就給我一點時間,所謂實踐出真知,我一定會努力達到組織考核的標準……”


  成岱宗看著密密麻麻潮水一樣的人,無語地想我找人溝通?我找誰去?我要是能過去,我還能指著在這兒跟你浪費時間?


  這麽多人把淩衍之和他們的研究組圍得水泄不通,出動一個特警隊也許是可以強行突入,但那可就完全撕破臉了,場麵上沒法收場不說,他怎麽跟上麵交代?

  繞了一大圈,結果碰了個草包釘子,隻能原地踏步!


  在密密麻麻的人潮大軍麵前,國安局的特勤們頭一次覺得自己居然也有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一天,完全屬於縮在裏頭被保護的狀態。他們目前的主要工作,就是維持秩序,看守住醫院的警戒線防人闖關,引導這人山人海的“誌願者”們依次登記。老實說,登記了這麽多人,到底要他們做什麽實驗,連樊澍也不知道。不過,李複斌看著他的老對手——維安委的成局上下跳腳、親自上陣後又一籌莫展的模樣,就知道這一招棋是走對了,不僅走得對,還走得快準狠,似乎直插痛腳。


  擠在最靠近醫院大樓的一層堅守的是鐵杆粉絲們,有人還舉著淩衍之的應援橫幅,一顆大大的粉心鑲著照片,周圍還圍了一整圈的粉玫瑰,看得樊澍老臉一紅,心裏琢磨著這也太誇張了,油然生出一絲酸溜溜的危機感;居然有這麽多人喜歡衍之,為什麽呀?他們知道他討厭粉色嗎?不過那張照片還挺好看的。


  至於已經被大夥兒根據011代號的發音和淩衍之的姓氏,想當然地直接簡單粗暴取名為“淩依依”的女孩兒,自個還沒出道,已經擁有了大批自稱“依靠”的粉絲團。他們守在外麵,隻為了能親眼看一眼這潘多拉盒裏最後留下的、希望的化身。


  淩依依見人就把人當樹爬,沒事就亂咬亂撕以示親近,動手打人也根本不分輕重,唯有一件事是乖乖的:那就是給她做各項檢查的時候,安靜無比,異常順從,也絲毫不懼怕針管、儀器,也對任何波紋波形的圖表不感到好奇。可能她從小生活在那個狹窄的玻璃罩子裏麵,接觸這些和每天吃飯喝水一樣,成為了日常的一部分;而且可以推斷出來,一旦她不配合這些檢查和“治療”,當時的科學家們是無法接觸到她的身體的,也不能哄她,可能隻能采取電擊之類的懲罰措施,確保她乖乖就範。因此她一看到那些儀器,就變得無比安靜,非常自覺地伸出胳膊,對於任何讓小兒退避三舍的尖銳的針狀物體都來者不拒。


  樊澍在一旁看著,也是真的心疼。他是真的喜歡孩子,想要個孩子,見不得那小肉團子有這些委屈。淩依依長得可愛漂亮,這會兒就能看出來,相信長大以後也會是個美人;雖然人人都喜歡她,寵著她,輪流爭著要抱她,從一雙手換到另一雙手,都舍不得讓她下地自個兒走,說是真正“掌上明珠”也不為過;可樊澍心裏清楚,她的舉止太不正常了,一方麵顯示出了特別多的野性和散漫,另一方麵則由於自出生就處於單向交流的牢籠裏,她完全沒有“獨立個體”的概念,也沒有種群的概念,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與其他人是同樣的種族。但如果你以為她會是類似於“狼孩”這樣的存在,卻也不一樣。她的確聽不懂語言,行為也類似於野獸,可在看那些給她做檢查的儀器時,流露出的神情卻極其冷靜理性,似乎完全明白它們的運作方式,就像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成人。


  也許以後,得找個一個老師來好好教她才行。樊澍這樣想著,又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的太早了。淩依依將來會怎樣恐怕輪不到自己安排;她的命運注定是和一般的孩童不同的。


  正這麽一岔神的當會,突然聽到一陣乒鈴乓啷的響動,好像什麽東西給打翻了、撞倒了,一抬頭,就看到一堆人診療室裏追著一個圓滾滾的肉團子跑過來。小家夥一看到樊澍眼睛就亮了,明明手上還拖著一截橡膠圈,還有一管吊針,忙不迭地朝他張開雙臂:“啊!啊啊!”


  連李複斌都笑了:“哎呀,這小囡囡怎麽就黏你一個。……”


  樊澍卻沒有立刻“有求必應”,他蹲低身子,卻在淩依依撲過來的時候向後退開一步,讓她夠不著。“叫錯了。你應該怎麽說?”小家夥不理他,仍然往前撲,他又躲開了,“我教過你的,怎麽說?”


  他耐心真好,兩個人在偌大的走廊裏兜圈子,小家夥跌跌撞撞,甚至摔了幾跤,就是碰不著樊澍的胳膊。“要抱抱,怎麽說?”


  “呀!呀啊啊!”


  “怎麽說?”


  幾個追在後麵的醫護人員,都被這小妖精造反,滿臉貓撓似的,哭笑不得,可也舍不得訓她,反而都在後麵勸:“哎呀,一時半會,哪那麽容易學會的……她從來都沒學過,剛才那一針可能紮得有點疼了,我們剛才給她糖她又不敢吃,你就哄哄她嘛……”


  樊澍仍然蹲在地上,也不嫌累地躲著小家夥的撲抓,耐心十足:“會學會的。”


  “啪——啊!”


  “還差一點,來,會說了就抱你。”


  “泡——”


  “對,再說一遍?”


  “趴趴!”


  “再說?”


  “泡泡!”


  大家都忍俊不禁,看那嫣紅的小嘴上口水也吐成了泡泡。


  “趴趴,泡!”


  “好吧,”樊澍被萌化了,投降了,違心地算她合格了,一把將她抱起來舉高高,“是抱抱,”


  “泡泡!”小家夥努力了,摟著他的脖子,把潮濕的嘴唇貼上來,樊澍急忙一扭腦袋,隻在臉頰上印了濕漉漉的口水印子。樊澍臉上發燒,自從那天給她看到自己和淩衍之接-吻之後,她好像對這種“人際交流”產生了極大的好奇,隻要樊澍抱她,她總要爭著學著親上一口,就好像要嚐味道一樣。


  李複斌樂嗬嗬的,好像回到了含飴弄孫的應有年紀,把準備在一旁的壓縮攪拌成膏狀的食物喂過去。遠遠望去,好像祖孫三代,和樂融融,是人類二十年來再也沒有見過的同堂景象。醫院的這條麵向大門的廳廊是大落地玻璃隔開的,外麵的OMEGA們遠遠看見了,尤其是“依依媽粉”們,登時胸腔脹痛,涕淚橫流。這種原本習以為常的“正常”,我們居然已經失去這麽久了!


  但這祖孫三代,談論的話題卻不那麽正常。李複斌一麵喂她吃飯,一麵仿佛閑話家常地對樊澍說:“老成那邊怎麽樣了,還等著守株待兔呢?”


  “剛剛張晨暉跟我說了,好說歹說,一臉不爽,總算回去了。他們也不敢硬闖。”


  “你怎麽看?老成是不是有點太謹慎了啊?不像他嘛。”


  樊澍一邊熟練地給跑了一身汗的小家夥換衣服,把手臂上的針眼兒摁上棉簽;一邊回答:“易華藏在我們內線裏有接線人,但他對接的真正層麵應該很高。我以前以為成局就是那個人,看他現在的表現,那個人能把成局壓得死死的。”


  “不過這就暴露出了另一個問題: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


  “我一直都在雲城的一線,很清楚他們對天使的投入和支持,按道理來說絕不會支持或者分兵去研究什麽‘二型’,OMEGA是死是活,雲城向來是不在意的,隻要‘天使’的生意好做,才是有大賺頭。這也是他們為什麽一直隱瞞那麽多OMEGA死亡事件的原因,他們想把這事悄無聲息地掩蓋下去。否則如果是真的,全世界都開始期待‘夏娃’,誰還會再為‘天使’買單?所以,說他們拿出了序列編碼……我是不信的。然後小魏總又故意做了一場秀,雖然很失敗,但規模和他在其中的微妙角色,可以推測出來很多信息……有人希望雲城先擁有主動權,就是希望我們處於被動的地位。”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暗暗地猜到了一個答案。


  “……我一直以為,會和OMEGA過不去的,隻有自然派。不過現在想想,似乎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比如說,現在這個二型,無論怎麽發展,對自然派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簡直是按照自然派的設想在進行。想想也是,畢竟易華藏自己也屬於自然派。如果能迅速推廣疫苗,即便OMEGA不會受感染又怎麽樣?女性一旦重新在社會上擁有一席之地,OMEGA就會立刻被邊緣化了,ABO製度也就形同虛設,不戰而潰;自然派彈冠相慶還來不及呢,幹擾的可能性很低。那麽……是誰,或者說是什麽勢力,為什麽——他們居然不想要女性複活?”


  李複斌滿足地看小公主又吃了一口,為了鼓勵她,也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勺特製“膏狀食品”,忍不住皺了皺眉。“哎,我說啊,不能慣著她一直吃這個了,這是人吃的嘛……”就像是為了營養而混合了無數種酸甜苦辣的食物全壓縮在一起打成泥糊狀,融合成了一種令人大皺其眉的古怪味道。淩依依卻毫無感覺地大口吞咽,吃飯對她來說顯然不是一種美食的享受,而是和打針、抽血、測量身體數值等等一樣,是一種必須完成的義務。


  李複斌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把碗放下了。“你之前冒險接近魏天賜,吃了那麽大的苦頭,想必也是注意到了吧?”


  “啊,魏天賜半民半官的身份,非常便利,就像他拿來做老巢的‘桂龍美食街’,根本就是個魚龍混雜的毒窟,誰都心知肚明,我們卻不敢查他。他跟易華藏杠上,竟然敢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親自前往雲城。倒回去想,這個舉動就算是個紈絝,也非常冒險。他的身份敏感,在國內當然是一張免死金牌,可在雲城就說不定了。”


  他慢慢地搓著雙手,和依依掰弄他拇指的舉動較勁。“而且,他和‘那一位’的交流十分密切。但這個仗著幹爹身份橫行無忌的太子,實際上卻並不怎麽喜歡和他的保護傘聯絡,也很能理解嘛,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在聽說‘那一位’要準備手術不用他每日報備之後,可是長籲了一口氣的。但就是這樣,他也要定期和‘那一位’的秘書聯絡。雖然隻是例行公事,但這也證明了一種態度:那就是魏天賜完全不可能自己決定自己要去雲城。即便他熱血上頭,要跟易華藏拚個你死我活,也必須得‘那一位’點頭才行。”


  “而且,我從他一團亂麻的處理方式裏看得出來:他根本就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舉措,可以確保自己一定能拿到易華藏的南部大區工廠。不客氣地說,比起易華藏來說他差得多了,就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這種問題我既然看得出來,曾經身居高位、影響深遠的‘那一位’肯定也能看出來。那他仍然讓這不靠譜的才二十歲書都沒念完的糙家夥跑去雲城,又完全不準他親自前往山林區的交界處,就好像是算好了會有後麵這一係列的動靜似的,而且在這麽多動靜同時發生時,很巧妙地,這個除了暴戾乖張以外一無是處的年輕人,居然真的‘毫發無損’,沒有摻和進任何一方裏去,真的坐收漁翁之利了。”


  李複斌頗為欣賞地看著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這位年輕的特勤。樊澍的各項指標,在局裏也不算是頂尖。但就像他平常悶葫蘆的性格一樣,他做事情也是一樣的“悶”,好像一個大燜鍋,非得把他的調查對象給沁爛了不可。老實說就他等於自爆式接近魏天賜的手段,同輩人裏,沒一個忍得下來那種孤立和羞辱。可也就是這麽摧殘人的手段,反倒讓這位太子爺放心了,當真不把他當一回事,甚至還使喚得勤快,放著各種事去給他做:畢竟,一塊沒有鋒芒、平凡無奇的石頭,誰信他真能割著手呢?


  “你是不是也早有別的發現了?”


  樊澍點了點頭。“我在雲城布線最長嘛,一天到晚接觸的都是‘天使’這一邊的情況,對新上帝教、自然派都比較了解,也一直在調查易華藏。尤其是自然派,我很清楚易華藏的‘上線’都有誰,局裏的行動小組都在不間斷的監控;但是,我們居然還是漏掉了一段最關鍵的信息,反倒讓我成了個最安全的‘攜帶者’,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偷天換日,把這一段序列編碼大搖大擺地傳到了國內!”


  “我一直在檢討,複盤,到底是什麽環節我們大意了,或者說究竟漏掉了哪裏?”


  “後來,我想明白了。易華藏是以摩西的身份和自然派接觸的。我們的目標,也因此始終鎖定在新上帝教和自然派身上。可有這兩派嫌疑的人,都在我們的監控名單上,他們都沒有動作。”


  “假設,我們的敵人另有其人。在自然派和定級派鬥爭的表象之下,如果還潛藏著一股第三方勢力,也試圖坐收漁翁之利呢?”


  李複斌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聽完了他的推論,並且知道,這小子話語隻是冰山一角,他心裏恐怕早有了更多的輪廓,更詳細的推論,甚至在長期接觸魏天賜的過程中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但他仍然把這些全都潛藏在海平麵以下。


  他斟酌了一番,慢慢地說道:“你說得有道理,這段時間,我也反複地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小樊,我要提醒你,這一部分的內容,涉及到的鬥爭,已經超出了……我們管轄的範疇了。說到底,我們隻是國家機器,是聽命行事的。”


  “我明白。MSS的話,的確沒有辦法更進一步了。但是,”他突然一笑,“我這不是被停職了嗎?”


  李複斌看著他,神情複雜:“……就是因為你停職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這裏的緊迫,我讓小張小吳他們幾個繼續查了,我也會跟進。這個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現在應該放一放假,辦一辦你一直拖延搪塞的各種私事,這就是我作為長輩和長官的命令。”


  樊澍一下子急起來了,下意識地啪地站直了一個立正:“首長,請把任務交給我吧!就差一步,這件事最初會出現差錯,也是因我而起的,在這種時候,我不能畏首畏尾——”


  李局哭笑不得,連忙打斷他:“等等,等等等等,把孩子放下好好說話,我不是跟你談工作啊!誰要跟一個抱著娃的奶爸談工作啊!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是,你和他——不能就這麽拖著吧?啊?你別的事處理起來頭頭是道的,到他這怎麽一點精明都不剩了?你還想拖到什麽時候?能拖得起嗎?”


  “他之前給自己的研究定了個期限,說是兩個月……你聽不出來那是什麽意思嗎?也就是按他自己的保守估算,也隻有兩個月的生命了。”兩鬢已露出斑白的男人歎了口氣,想起了自己的過往,他拚搏在一線,連回去給老婆女兒收殮的時間都沒有;等執行完任務後,回到家中——那個幹淨得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的家,到底還算是“家”嗎?


  “樊澍,雖然我沒什麽資格講這個話,但是我也是過來人——這種時候,你應該多陪陪他。再怎麽說,現在不是從前了,不要像我當年……留下莫名的遺憾吧。”


  樊澍沒有說話,但他抱著依依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倚靠著那小小的、火熱柔軟的身軀,小家夥似乎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動,拗過身子來,小貓似的,用小爪子又抓又撓他的臉。


  “趴?趴趴?”


  李複斌心中一動。“她是不是……想叫你‘爸爸 ’啊?”


  樊澍嚇了一跳,舌頭打結,還沒想明白就急忙搖頭:“怎麽可能啊?又沒人教她?——”


  “誰說沒人教她?”一個聲音遠遠傳來。


  “趴趴!”小妖精洋洋得意,似乎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玻璃幕牆外排隊等候的人們,原本百無聊賴,突然引起了一陣騷、動。


  樊澍一抬頭,正對上站在不遠處望著他的淩衍之。但對方的視線很快轉開了,甚至還有空朝著外麵的人群揮了揮手;那引發了一場星光的暴、亂,所有人都此起彼伏地舉起了手機,沒有媒體,手機的補光燈也足夠閃爍成一條地上的星海。


  玻璃幕牆仿佛是一道無聲的屏障,把旁觀者的好奇、窺探和激動、呼號都隔得很遠。和外頭人工的星光相比,走廊的燈光低徊著盤旋成水流,無數的光斑映在他們身上。那人站在細長走道的盡頭,穿著白色的衣裳,仰著尖細的下頜,有些倨傲地等待著,像等著什麽人過去牽起他的手。


  像水草搔著魚腹,喉嚨裏燒燎過後又癢癢的。樊澍抱起依依擋在自己臉前,也抓著她的小手裝模作樣地揮了揮。“怎麽辦?”他貼著小公主的耳朵輕聲說,“我現在特別想約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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