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軟硬交鋒
與此同時,在一切尚且寂然的內陸,宣傳車開始在大街小巷流動,每一位分配有OMEGA的ALPHA,也接到了相關的通知。
“……因為雲城當局不顧我方的警告和阻擾,又缺乏相應的研究技術與防護手段,先前隱瞞世界,而今一意孤行,仍然堅持研究,其心叵測,我方提出嚴正聲明如下……”
不,聲明不是最緊要的。緊要的是底下隱藏著的意義:每一個ALPHA都被確保收到了需求,因為二型梅爾斯氏病毒對OMEGA的高威脅性,以及傳播途徑尚不明確,為了保證我方已有的生育力量不被居心叵測的敵對勢力摧毀,請各位立刻將自己的OMEGA的相關情況上報,響應國家征召,並按照各地安排,統一送至隔離區域進行管理和隔離。
命令顯得十分果決、冷靜、理智,但真正實施起來,就連ALPHA們自己都拖拖拉拉,不情不願。人非草木,許多人在相互扶持的家庭生活中已經培養出了感情,這一下隔離,誰也說不清楚是不是就從此不見;還有一些OMEGA已經懷有身孕,誰知道那隔離的地方到底怎麽樣,傳聞說這病毒專逮著懷孕的OMEGA感染發病,把這麽多OMEGA聚集在一起,萬一那病毒又變異了呢?會不會把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傳宗接代的“獨苗”給搞沒了?
而就在ALPHA們準備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之際,突然發現,他們的OMEGA們像是早已約定好那樣,比他們還要鎮定、冷靜地收拾好衣物,打算出門。
“難道你居然願意去隔離?我覺得那裏也許更危險啊,你想想看,那地方可說不準會有什麽……”感情好的ALPHA這樣勸道;
“這事情最好還是觀望一會再做決定,反正強製令還沒下來,都還有變數的,要不你先回娘家躲一躲……”比較懦弱又隨大流的ALPHA多方考量後決定先行觀望;
“你要去哪?長本事了,沒有我的同意你哪兒也不能去!”不關心時事的ALPHA問都不問,直接罵回去;
“國家征召又怎樣?你是老子的OMEGA,生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你去不去,要去哪,隻有我才能決定!”有暴力傾向的ALPHA幹脆一巴掌上來,毫不講理。
收拾行李的OMEGA們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這些曾經掌控他們人生的人,有些是好人,有些是壞人,有些時而是好人,時而是壞人。並非沒有在夢中哭過,並非沒有違背意願地發生過關係,也並非沒有享受過gao潮時的快慰。時而是家人,時而又不是,仿佛在人與非人之間相互轉換,時而緊密,時而疏離。我們到底是怎樣一種東西?這世界到底還能不能給予我們一個答案?
“沒關係的,我們也是去響應征召。”一個OMEGA抱住了他幸運得來的愛人,給他看自己所使用的手機裏的信息。
OMEGA被強製安裝在手機裏的定位監控匯報APP,先前向他們發送了一條這樣的信息,來自於OMEGA協理會、定級分化研究所,以及倫理委員會三方的聯名信,請求國內所有OMEGA向他們提供援助。
打開那條信息,OMEGA協理會新任主席淩衍之的身影就出現在屏幕上。
‘抱歉,就職以後甚至來不及發個例行演說感謝大家,卻首先要用這種形式和各位見麵。’
他臉上滿是一股霧氣,頭發一綹綹地貼在臉上,臉頰泛起潮紅;衣領潮得能擰出水來,歪歪扭扭地趴在肩上,露出一截過白的鎖骨,從臉上滴下的汗水都在這兒汪作一畦,搖搖欲墜。
‘正如你們所見,我和我曾經的老師——金鱗子院士的團隊一起,同樣在爭分奪秒地攻關二型病毒和它的原型病毒的迭代平衡問題。’
他微微側過身子,露出背後正在甕甕運轉的精密儀器和忙碌的科研人員的身影。隨著動作,那盈在鎖骨的汗水也滑落下去,帶出一道晶瑩的水痕,消失在領口深處。
‘聽說,雲城宣布他們掌握全基因序列,已經開始開展臨床試驗,各地都如臨大敵,接下來要展開一係列應對烈性傳染病的重度措施。其實比對一下他們之前的報道就知道,雲城最早出現OMEGA接受黑醫手術被竊取造體子宮的新聞,出現在1年半前。就算從當地當局突然開始‘慈善’,畫風一轉允許偷渡客中被黑醫坑騙患病的OMEGA進入雲城接受診療算起,也有近10個月的時間了。與其說他們終於掌握了序列編碼,不如說可能從一開始他們就掌握了,並且可能早已經開始了相關實驗,並沒有什麽稀奇。’
‘所以無論他們在研究什麽,研究到哪一步了,我敢肯定,那絕不是‘解藥’。’
‘一開始就錯誤的程式,最終是無法得到正確答案的。’
‘在這裏,我代表三部委,向境內所有OMEGA發出請求:請誌願協助我們進行臨床試驗,我們需要大量的誌願者,來幫我們攻克梅爾斯的最後一道難關。隨信附錄的文件裏,已經詳細地闡明了相關風險,請認真閱讀。如果您在讀後完全理解並同意,請點下確認,加入臨床實驗的團隊,和我們一起,並肩作戰。這是重大公共衛生與倫理事件,不受ABO定級分化相關條例約束,因此,無需你的配偶,你的ALPHA同意與否,你可以自己決定。’
‘不過,在你決定之前,我希望你先跟我一起,為這最後的悲鳴,默哀三分鍾——’
旁觀的ALPHA再也忍不下去了,像看怪物似的把眼光在淩衍之和自己的OMEGA之間逡巡,深刻懷疑這個穿著防護服都能發搔的妖豔jian貨把自己純潔無瑕的小白兔給洗腦傳銷了:“啥?他在說什麽鬼?‘天使’有什麽好默哀的?那根本就不能算是生物吧?他怎麽能做協會主席啊,那跟新上帝教那群神棍有什麽區別??你不能再聽他瞎說了,這家夥不是個殺人犯嗎,也不知道走到這一步睡過多少人了,要沒有人給他當後台,他根本當不成這個主席——”
他的OMEGA望著他,突然指著屏幕問:“你聽見了嗎?”
“什麽?”
屏幕上,不過是之前直播銷毀天使時打碼的模糊虛影,但並沒有其他聲音,隻剩下一片惶然的寂默,好像不過是掐斷了音頻傳輸信號。
但他的OMEGA——他乖巧的、溫順的、相親相愛舉案齊眉的OMEGA,卻好像真的聽見了什麽一樣,雙眼突然沒來由地蓄滿了淚水。
“為什麽啊!”ALPHA跟著他的背影追出門去,不能理解對方突如其來的決絕,他們的日子明明過得好好的,他即便也道聽途說過‘天使’的大名,卻也從來不屑一顧,絕沒有動過不該的心思。退一萬步講,那些東西就跟貓貓狗狗似的有生命,誰還能跟它有感情不成?為什麽要如喪考妣、神神道道地默哀呢?
“我們不是在為它默哀,”OMEGA無奈地回答,“是為我們自己。”
——是為無數個無法出聲就被掩埋了的,已經死去了的自己。
“你等等……你回來!這簡直是無理取鬧……我對你有哪裏不好?你怎麽就聽一個表子殺人犯說幾句話就要死要活了,至於嗎!?我辛辛苦苦賺錢養你,好吃好喝地供著你,怎麽到頭來還是我的錯了?!”
那一天,同樣追逐、攔截、尋找、和質問自己的OMEGA的ALPHA們,布滿了街頭,有些人憤怒,有些人彷徨,有些人漫無目的地遊蕩著,說不上心中奇怪的感覺是什麽;那情景便如二十年前陡然失去女人的男人們一樣,突然迷茫地原地轉圈,完全摸不清楚狀況。——我們到底哪裏做錯了?
而他們的OMEGA,則筆直地,毫不猶疑地提著大包小包,或者幹脆孑然一身、空著雙手,隻身前往同一個方向。越靠近那裏,越能看見人從四麵八方湧來,不疾不徐,逐漸密集地填塞滿了道路和廣場,就好像這裏才是朝拜的聖地。
淩衍之在信息的結尾,鄭重地說:“我不敢說,這場試驗是完全公平的,或是完全無害的;我隻是希望,不再會有下一場悲鳴。”
所有誌願接受聯合研究組登記成為臨床實驗對象的OMEGA,由當地OMEGA協理會下屬機構統一安排,準備分成各個實驗組,自然不必再進入上峰準備的“隔離區域”。但仍然有無數人自發地聚集到O一院的樓下,抬頭仰望著頂層的實驗區透出的燈火。仿佛就隻是看著,也能把自己的願望和力量,透過時間和空間,傳達給正在前線奮戰著的人們。
這場“搶人大戰”的硝煙尚未點燃,有人就悶不做聲地吃了一個大虧。維安委的成岱宗成局打爆了電話,看著手頭稀稀拉拉難看至極的人數名單目瞪口呆,自己明明一接到“那一位”的指示後,就拚死拚活,協調各方拿到搭建的隔離區的批示,幾乎第一時間就下令要ALPHA們把配偶上交。雲城的情況如此險峻,普通人嚇也該嚇破膽了,可他們居然收不到人!一問,原來居然幾乎三分之二的OMEGA根據協理會的要求,成為了臨床試驗的“誌願者”。
OMEGA協理會一直以來從事OMEGA的各種調配工作,名下也擁有大批因為城市收緊而出現的廢舊小區,原本就用作OMEGA遭遇極端情況——如離異、被拋棄、被qiang暴、精神問題等等——之後的保護性居住場所,不需要再申請手續審批,作為調配方來說更是日常工作,輕車熟路。再加上OMEGA對於他們還是有天然的信賴感的,流程上的速度完全沒得比。
不過,成岱宗眯細了眼睛,盯著別人交給他的那段OMEGA協理會發布的視頻招募信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詭異。與國安局不同,維安委從事的活動,往往與政治脫不開關係。天底下沒有這麽巧的事,“那一位”動手的事根本沒人知道,他這邊也才剛剛通氣,O協居然能先他一步,把他要網羅的資源全收走了?
——這個OMEGA,他也曾經見過的。有點與眾不同,可也不見得有什麽能翻得了天的本事。
隻不過是個一廂情願的讀書人,遭遇了點兒命運的玩笑和不公,就受不了了,想要報複反抗了,眾人皆醉我獨醒了;可是想破腦袋,也隻能束縛於自己讀過頭了的仁義禮智信裏,半真不假半壞不壞地學著做一個壞人,到頭來最舍得傷害的隻有自己。俗話說書生造反,三年不成。這樣的人,能成什麽氣候?
成岱宗冷著臉,雖然他也不太願意成天伺候那個不成器的太子爺,但他到底是“那一位”的嫡係。
“特麽你一個小小的研究組,無法無天了,什麽誌願者都是幌子, 居然登記了三分之二的OMEGA,想幹什麽?是想再來一次‘定級運動’嗎!可惜,現在的金鱗子可派不上什麽用場,他沒瞎已經是奇跡了!調一個連隊跟我走,我們去要人!”
手下有些惴惴然,想了想還是勸道:“可是成局,用什麽理由才合適?他們這個完全是合規的,雖然規模是大了點,但是我們也隻能再次上報,要求他們減少臨床實驗人數吧,可這個還是得再開會討論才能定下來,一來一往,時間不等人……”
成岱宗微微冷笑,揚了揚手:“沒關係,他發送的誌願信息裏,不是用了一段‘敏感信息’嗎?”
底下人盡皆一愣,跟著都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有人立刻抓住精髓:“對啊……沒錯!雖然他用的是官方發布的實時畫麵,但是、但是,他說的話,‘默哀’什麽的,兩者一結合,味道就不對了!非常不符合主流價值觀啊!而且在這個敏感時期,更是有故意引導的嫌疑,簡直像是在試圖分-裂我們團結一致的人民群眾啊。”
眾人眼前一亮,紛紛應和。“對啊!憑這個理由,不需要別的手續,我們維安委就完全可以‘約談’他了!”
為此,維安委帶了足夠威懾的人手;成局早已經有所盤算,想必國安局的老李已經守在那裏,想方設法地維持局麵。但他這一條“手段”開出來,李複斌這個舔-犢子的老狗也守不住;當時自己要拿金鱗子開刀,你看他可敢放一個屁出來?但凡涉及到這個方麵,專管涉外安全事件的國安局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私底下,常常嘲弄地管“國家安全局”叫做“國外安全局”,意思是他們管不了眼皮底下的“燈下黑”,隻能把手伸出去。他反複地想清楚了自己應該如何和李複斌這條老狗應對周旋的台詞,他倆是老對手了,在很多個案子上都相互搶過人或者證據;又把兩個得力幹將叫過來,囑咐了一遍在自己拖住李局時,他們應該怎麽獨立行動,不要被國安的人給牽扯住了。這一回,他一定要給那個姓淩的OMEGA一點顏色看看。
明明一切分布停當,突然汽車晃蕩了一下,猛地刹住了。外麵傳來一些噪聲。“怎麽回事?”
在前麵開路的車裏的屬下已經滿頭大汗,跑來匯報:“成、成局,路給堵上了! ”
“什麽,怎麽回事?”成岱宗一愣,但他接著就不需要屬下的匯報了,無數人擠擠攘攘地,像一道洪流,把他的車也裹挾在裏麵了。而這裏離O一院的大樓還有好幾百米遠呢!
“……這些人到底是……”他沒把話說完,因為已經沒必要再問了。外麵全部是OMEGA,密密麻麻地,讓人驚訝:原來有這麽多的OMEGA,平常為什麽看不見呢?他們就好像不存在一樣,久而久之就幾乎忘記了。
可如今他們聚集起來,竟然有這麽多人,而這麽多人卻也隻是一小部分,那些同樣的四肢,同樣的五官,同樣的發色匯聚成海,像一道巨大的高牆,橫亙在自己麵前。
幾個維安委的手下跑來跑去,試圖嗬斥、疏散人群。“讓開、讓開!都堵在這裏幹嘛?你們有許可嗎?禁止非法集會!”
“我們隻是在按號排隊!哪裏非法了?哪裏集會了?”那些OMEGA們吼回來,毫不在意地把維安委的特勤向外推搡,“你們有號嗎?就往裏麵擠?到後麵去!”
“……什麽排號,負責人在哪,叫出來見我!這麽多人聚集,他拿到審批沒有?!”
“你自己去找啊,人這麽多,反正肯定在,剛剛我看到O協的人往那邊去了。”
“O協在搞什麽鬼!不是說讓你們就近就地收管隔離嗎!”
“我們哪裏知道,我們就是來等著排號的,你看,我們已經拿過電子號了!你們沒權管我們!”
成局目瞪口呆,好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花費了半個小時,幾個特勤小夥兒終於氣喘籲籲地從人群中揪出了一個“管事的”,據說是O協的工作人員。成岱宗平常一團和氣和運籌帷幄的表象終於再也看不見,衝那人吼道:“你們任秘書長呢!叫他給我出來!解釋解釋到底是怎麽回事!”
麵前好像實習生一樣的BETA低眉順眼,連連彎腰,陪著笑臉:“任秘書長已經卸任了啊。不過就算他不卸任,他也沒空到這裏來,因為他忙著在家看住他如花似玉的OMEGA不讓他來這裏登記,結果兩人大打出手,從屋裏一直打到街上,現在被叫去警局問話了。”
成岱宗瞪著眼睛,感覺太陽穴上的血管直跳,頭頂的地中海上都要冒出汗來。“那現在O協的秘書長是誰?”
年輕的BETA又露出那副唯唯諾諾的討好笑容,他甚至遞來一根煙。
“就是我,哎呀您看我也沒什麽經驗,也沒有什麽門路,那不是交代下來什麽事,就做什麽事嗎?我們已經立刻展開了征收和排號工作,一絲不苟地嚴格完成任務。成局,您要多指導指導,幫我向上麵反映反映我們基層工作的困難?啊對了,我姓張,叫張晨暉,您管我叫小張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