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離合聚散
大家口中俗稱的O一院,也就是OMEGA定級研究所第一附屬醫院,是金鱗子和他一手帶出來的核心研究團隊所在的研究中心附屬醫院。在現在的情況下,無疑是研究這一項弱毒株樣本最為合適的攻堅力量了。金鱗子做人如何以及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八卦的“性癖”如何撇開不談,在OMEGA的各項體征研究、以及造體子宮繁育方麵,他無疑是短期內沒人能夠取代的頂級智囊專家。
淩衍之他們依靠國安局的秘密渠道回國“先斬後奏”,現在整個O一院如臨大敵,雖然從目前的數據上來看,二型梅爾斯病毒應該隻是針對性攻擊移植了造體子宮而會更改激素水平的OMEGA,但有顯示ALPHA和BETA一樣可以成為攜帶者。當然,這本身沒有什麽特別,原本人類男性就是原型梅爾斯病毒的攜帶者,隻是不會如女性一般發病而已。但現在,他們很多人都擁有OMEGA妻子,從雲城當初的收治態度來看,他們的初步判定應該是體液傳播。所以一旦大幅度傳播,很可能會導致OMEGA如同當初的女性一樣滅亡,那麽苦心孤詣的ABO定級製度,就要在這一刻夭折解體了。
當然,對自然派來說,這倒是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隻不過,要再付出三分之一的人口;金鱗子同時兼任著倫理委員會的主席,這無論如何是過不了倫理口的。再者,一個岌岌可危的大國,再失去三分之一的人口,不是內亂,就是外患,哪一樣也都迫在眉睫,是所有人不願意看到的。
爭論之聲一瞬間就沸反盈天,電視辯論、民間辯論和網絡平台上全部吵成一團。自然派當然要落井下石“定級已死”,一直鼓吹女性複活的複活派更是急不可耐地開始痛哭流涕“母位朝聖”,而OMEGA的下場,在這世間三分之一的靜默中可想而知。
冀穠因為懷孕已經到了中期的緣故,連淩衍之的臉也見不到了;他幾乎被不由分說地架上轉運車,轉到相鄰的二院待產。無論是張晨暉還是金鱗子,目前他誰都不能見,即使擔心得要死也隻能成天刷網,眼花繚亂地看到鋪天蓋地的各種信息:其中不乏很多人直接激進地要求不要管OMEGA死活的,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社會的渣滓敗類;也有很多人委婉地表達了這個看法,不過冠以了很高明的“大義”,比較類似於支持複活派的觀點,因為這是一次“為人類文明複興而獻身”的崇高犧牲,可以讓他們這群原先的“渣滓”一洗汙名,成為為保存人類火種而奮鬥的英雄,為他們塑造堂皇的紀念碑載入史冊,永遠銘記他們的奉獻精神;也有一批人還是考慮到了“人道主義”的問題,十分“艱難”地同情了他們的遭遇,並且提出了綏靖的政策——不如將所有OMEGA集中管理,趕到一處“自留地”去,然後完全封鎖,這樣可以杜絕傳染,安養天年,甚至可以仍然為國家提供生育能力……
“我可去你媽的大爺吧!”連冀穠都忍不住爆了粗口,肚子裏的小家夥趁機給了他凶狠地一腳,好像也感同身受,就是把他踹得一時半會緩不過氣。他所在的淩衍之粉絲群裏,這時候也被憤怒的OMEGA們瘋狂刷爆了:
[什麽意思?!?!?]
[就是說現在有疫苗能讓女性免疫梅爾斯了,沒有我們的位置了,所以我們就成了‘對不起搞錯了、請你們去死吧’?]
[去你碼的自留地,你當我們是印第安人啊?!!?]
[還他媽的跟我們談犧牲!當年要不是被犧牲啊大義啊人類命運啊給蠱惑了,勞資那時候就該上街拉個墊背的一起死了算了!]
[利用完了我們,這會兒想要一腳把我們踹了?沒門!!]
[不管別人怎麽說,我現在是很理解那個造反的虞漣了……他真有種!怪不得金鱗子這樣的人也鎮不住他!]
所有的OMEGA都明白了,自己突然就被推向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不過,這個‘之之後援會’也隨之湧入了數以萬計的粉絲增量。冀穠居然感覺有點自豪:因為他們這群粉絲團的成員給自己起了粉絲昵稱,就是‘倉鼠’!
這麽想來,自己被正主獨一無二地未卜先知地起了這麽個外號,就非常榮譽了。他一邊決定等事情結束以後找淩衍之簽一個正主親口“認證”的獨家金牌倉鼠之類的名號,當一個名副其實的“粉頭”;一邊抓緊和管理組的人聯絡,他們已經在前期進行了非常多的關於淩衍之的各種信息的綜合、整理、宣傳和反黑,這時候更是大展身手的好時機。不過,不等他開口,很多知道他與淩衍之私下有所聯係的死黨都撲過來,向他求證: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接下來要怎麽辦?他可以做到嗎?
虞漣通過視頻會議的渠道聽著亂糟糟的聲音,還有慌亂一團的大家。他們是多麽弱小啊,真的一個個跟倉鼠似的,被圈養在家裏,甚至很多人已經失去了獨立生活的能力。他們中不少滿足於自己的現狀,即便ALPHA偶爾會打他們,也感覺有些習慣,反而不是那麽疼了。很多人幸運地擁有了孩子,這也轉變了不少人的心態,盡管國家代管,他們還是為一周能有兩天見到孩子而感到雀躍不已。這群人——甚至還是同一群人,他們也會嘲笑淩衍之自不量力,同情他的遭遇;也會欣賞他的勇氣,也曾經為他呼喊過、抗議過;但也對他的私生活指指點點,帶著鄙夷和八卦的神情揣測他**旺盛或冷淡,甚至有人辱罵他不檢點、賣身上位,在ALPHA和BETA鋪天蓋地的辱罵中抓緊表態,要和這樣的壞OMEGA“劃清界限”,自己可是好的OMEGA,乖順的、美麗的、聽話的,社會迫切需要的OMEGA。
可是現在,這個像是有很多張不同臉孔的OMEGA怪胎居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原因無它,隻是他站在最前麵。
“別擔心。”冀穠咽下喉頭的腫塊,一如往常擺出笑臉,“之之哥會救我們的。他說的都沒錯,但是不用恐慌,他跟我們一樣,都是OMEGA……不會放著我們不管的!”
“我們也知道是這樣,不過,這也沒有具體的辦法……他就算當上了主席,一個OMEGA而已……能做什麽呢?”
不待冀穠回答,立刻有人反唇相譏:“那你指望ALPHA和BETA替我們講話嗎?!”
“你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ALPHA和BETA中也有很好的人啊,我哥就是ALPHA……”
辯論又無序地走向一個死循環。
冀穠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們的話。
“OMEGA中有壞人,A和B也有好人。我不知道為什麽巨大的O字像一個圈,非要套在我們頭頂上,難道出去OMEGA以外,我們就什麽都不是了嗎?”
“我相信之之哥,不是因為他是OMEGA還是ALPHA,而是因為他真的是這方麵的專家。如果他不想幫我們的話,他完全應該在雲城,和虞漣一起走就是了,隻要隱瞞下這個秘密,或者將它出售,那隨之而來的名望地位還有金錢……大概是個天文數字。”
“可是他還是回來了,他很可能被抓起來,被逼問,甚至就這麽死掉……有人在乎過嗎?”
冀穠說得有些激動,趕緊克製了喉頭的疼痛,掩飾地擦了擦臉。臉上火辣辣的,淚水蒸發後皴得厲害。淩衍之明明自己也感染了,這時候卻好像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一點。視頻裏他瘦得快要脫相,連顴骨也聳出來,抱著一個才兩歲的娃娃都顯得有些吃力。他們誰都沒有告訴自己這個病到底致死率如何,症狀如何,是不是也像當初那些女性那樣?但是如果這東西有特效藥的話,想必雲城也不必對那些OMEGA采取那種極端的非常手段吧?
“相信他吧。……之之哥是真的很想活下去……比我們所有人都想。但他渴望的不是像倉鼠一樣養在籠子裏跑圈的那種活法,他想要真正地活著……為了這個他當初才從樓上跳下來,我們當初才會看見他,從而聚集在一起……現在,該輪到我們支持他了,就算他再也不是一隻完美無缺的倉鼠了,又怎麽樣呢?”
李嘉熙站在看護室門口,外麵還有兩個軍人“陪”著他過來探視。眼下的形勢裏,他被維安委“被迫”釋放,但仍然保留“監管”權,秉持著他“西王母”的職業操守,馬不停蹄地像債主上門那樣第一時間來看望冀穠。冀穠挺著逐漸明顯的肚子歪在床角,雙手劈裏啪啦地操縱一大堆全息屏,上麵滾動著少說六七百個群信息,頭上戴著耳機,毫無形象地嘰裏呱啦地朝著各方統計信息,李嘉熙來的時候,正看到他一手扶著耳機,一手扶著肚子,蓬頭垢麵地對著屏幕大罵:“還慢吞吞的幹什麽呢?123組,你們老帶新統一宣傳口徑,幾個能講幾個不能講跟新人們講清楚,常規組頂上去控評,綜合組還不趕緊把反饋交過來,抓緊的,哥哥隻有我們了!”
李嘉熙:“……”
冀穠長籲一口氣,誌得意滿,感覺戰績全線飄紅,摘下耳機打算伸個懶腰,終於在接觸到那雙好像掃描儀般的視線時硬生生頓住了,一霎時縮回原形,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被子裏裝死:“呃,我,那個……我就是活動活動筋骨……我已經都吃過水果了也補充過營養劑了測量也做過了,一會就睡了!馬上就睡了!”
西王母哼了一聲,一張蠟黃麵皮微微抽 . 搐:“你就要對我說這個啊?”
冀穠這才看出來他非常疲憊,眼袋耷拉得好像要垂下來;顯然,維安委也沒有讓他有好果子吃,這段時間都在利用網絡跨國追查虞漣和他所創立的組織的各種動向,以及竊取雲城的內部信息,簡直恨不得榨幹他最後一絲勞動力。這會兒態勢緊張了,輿論壓力上來,很多人開始重新審視金鱗子和虞漣之間的“情史”,出現了更多“負心薄幸”或者“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虐心版本,在亟需金院士和他的團隊提供技術支持的情況下,涉及金鱗子的審查風向很快也調轉了矛頭。
倉鼠的吃驚立刻變成了濃濃的擔憂。“你還好吧?終於能出來了嗎?多虧了你啊……要是沒有你留下的安全屏蔽係統,我們也沒辦法和之之哥他們聯係。對了,老金和之之哥他們——”
“我都知道了。”李嘉熙仍然是一張死人臉,波瀾不驚地說,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冀穠一圈,又拿起放在床前記錄各項指標的平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似乎是要確認他的確身體狀況優良,胎兒反應良好。冀穠乖乖坐在一旁這下連坐姿都端正了,活像給老師檢查作業的小學生。
終於,“教官”放下了手中的平板,點了點頭,似乎認可了他這段放養時間的“努力”,“犯人”才終於長籲一口氣。“怎麽樣,我沒騙你吧?我一直都乖乖的,定點喝水都按你給的時間上鬧鍾,之之哥和晨暉他們回來,我也沒法去看……”
“……繼續保持。”李嘉熙麵無表情地說,又看了看時間,“你好好照顧自己,我也要走了。”
“……對哦,你也趕緊回去休息,換身衣服了,好好睡一覺吧,你看你的黑眼圈——”
“我是說,我要去幫老金他們,還有你那什麽之之哥,什麽男人叫這麽惡心的名字,你什麽品味啊,”李嘉熙嫌棄地說,“不能繼續照顧你了。”
“我不要你照顧啊…………等等,”冀穠下意識地說,但很快反應過來了,眼中流過一絲惶然,“你也要走?”
李嘉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們接下來需要算法庫的支持,我必須去給他們做支援。你就得一個人了,我們不知道這場戰役還要多久,也不知道這個東西它到底算是病毒還是疫苗,有沒有辦法可以徹底解決傳播問題;為了不感染你和孩子,我們可能都暫時沒法和你接觸。”西王母試著笑了笑,可那張苦瓜臉笑起來可太不適合了,五官好像都皺在一起,“不過你該高興啊,不用成天對著我唯唯諾諾,我倆反正相看兩相厭的,這下也是件好事。”
冀穠突然說不出話來。他原本已經很絕望了,絕望到想從橋上跳下去;是這些人給了他希望,讓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個人。可一瞬間,就好像僅僅是一瞬間,他們又都要離開了。雖然道理他都明白,但是如果,如果這一次也失敗了呢?……
他不敢想下去。
“我……、我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你照顧好老金就行,我之前看他眼睛越來越嚴重了……再說我們還能用視頻的對吧?我,每天都走個來回再吃水果,這邊也有醫護,我能照顧自己,我能一個人——”
李嘉熙有些笨拙地趕了兩步上來,把那張忍著扭曲的皺巴巴的臉緊緊埋進懷裏。眼淚原來是熱的,他想,是一股滾燙潮濕的、始終壓抑的熱氣。他說不出別的、感人肺腑或者可以留作紀念的話,隻好一遍一遍,機械又泛泛地說:“你要加油。現在這些都會過去的。”
誰也不知道下一次見麵和擁抱是什麽時候,隻有全息幕懸浮的數據框模糊地跳動著,伴隨著突然就無法抑製的嚎啕,變動的柱形條瘋狂增長,把那一個名字頂到最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