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煙秉夜談
“你瘋了。”
張晨暉憋出幾個字來,回去的途中,他們都沒怎麽講過話。
淩衍之也不順著他捋,覺得有些好笑:“我要競選O協的主席就是瘋了嗎?你們有哪條規定明文寫著不準OMEGA參與競選嗎?”
“你不知道你要麵對什麽。根本不可能……我們那的選舉不過是走走樣子。”
“我知道。”
“你不知道!”年輕人捏緊了手指,“我們那主席都是幾方勢力權衡下的結果,跟票選沒有關係。他們早就已經內定了人選了,提名都不過是過場……你連O協的工作人員都不是,哪裏有人提名你?”
“不要緊,”淩衍之不痛不癢地答,他想過這個,“我這邊有金鱗子。”
“他能怎麽支持你?又憑什麽要支持你?你是個OMEGA——”
“他會幫的,我把自己賣給他了。”
張晨暉突然頓住。“……什麽?”
淩衍之沒有看他,搖了搖空的水杯,“你不用管。”
“你——你也跟他……做那種事嗎?!”
OMEGA眼尾一挑,輕浮地笑起來。“哪種事?”
張晨暉尬在原地,麵上陰晴不定,他突然明白了:
“你早就決定好了對吧?那今天這個算什麽,你從去OMEGA協會、要他們查這個事開始就都是計劃好的吧?你真的關心這個OMEGA的死活嗎?!還是說隻是為了你自己往上爬來鋪路,找一個必要的由頭好發表感人肺腑的演說?”
淩衍之翻了翻眼看他,
“那你呢?你真的關心我的死活嗎?”
張晨暉一時語塞。他張了張嘴,臉漲成豬肝色,“我、我當然關心你啊!”
“我也可以說你隻是為了你的社會分數鋪路,為了成為ALPHA,甚至隻是為了覬覦我的身體。別忘了,我手上有證據。”
年輕人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以為我怕你?我是因為怕你威脅才對你……是嗎?!我要拿到你的手機刪掉視頻還不是分分鍾的事,你是打得過我還是跑得過我,你說啊?!”
“所以,我得為你不是來強暴我,而隻是躲在廁所裏打飛機的事感恩戴德,”淩衍之微笑起來,“真是好一個正人君子啊?”
病房裏沒有開燈。張晨暉突然撲了過來,像被惹怒了的野獸一樣猛地壓上來將他困在床上,箍住他的雙手掣在頭頂,整個人騎在他身上,將人牢牢地按進床墊裏頭。昏暗的光線底下,唯一能看見的是眼底閃過凶狠的亮色。“你當我不敢動你嗎?你以為你是個什麽精貴的東西,一天到晚裝個樣子賣弄風騷,好了不起嗎——”
淩衍之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你來啊,”他靜靜地說,那種反應比哭喊求饒更嚇人。“沒關係,不管你打算做什麽,你都不是第一個這麽做的人。”
張晨暉呆在那裏,他們姿勢曖昧,氣氛緊張,但卻有什麽必要的東西被抽走了,就像兜頭一盆冷水澆滅了引線,按著他雙手的力道仿佛失去目標那樣漸漸鬆開。他想起當初的樹林裏,也是這樣暗的光線底下,小忻的手也曾被這樣高高地按在頭頂;手指被抽走了筋骨那樣毫無知覺地垂下來,白得像一朵將謝的花。他陡然覺得一股反胃,連滾帶爬地從他身上下來,衝進廁所裏吐了個昏天暗地。
淩衍之仍然保持那樣仿佛被強暴般的姿勢躺了一會兒,慢慢地爬起來,給他倒了一杯熱水。“抱歉。”他說,“讓你覺得惡心了。”
張晨暉使勁搖頭,他伸手過來接那杯水,但胃部到喉嚨的酸筋抽動,又忍不住要扭頭過去吐,手上一歪,水被打翻在地上。
“我不是——”他急忙下意識地去撿杯子,又急匆匆想找什麽去抹淩衍之從胸口打濕到小腹的水漬,酸水在嘴腔裏滾著反嘔,他低著頭,“我才惡心……我是覺得我惡心……”
淩衍之笑起來,他伸手抹了抹張晨暉眼角掛下不知是生理性還是心理性的眼淚,給他抽了點紙過來糊在臉上擦過去。“你不錯,比我好多了。”張晨暉急忙奪過來自己擦,也不知道是被揉的還是怎麽,紙拿下來後整個臉都紅的不太正常。
他們誰也沒有開燈,卻也起不了身,就抵著門框緩緩滑坐在地上。淩衍之也挨著他坐下,看著夜色的天幕在窗前鋪滿,是黑,又不是完全的黑。
“你為什麽想蹚這個渾水呢?”張晨暉低聲問,像怕打破了這片刻的安寧,“這個主席當上又能幹什麽?你要是當了,哪怕就是去參加競選,就是站到了ALPHA的對立麵。那些路人……他們現在支持你,喜歡看你軟弱無助又盡力掙紮的模樣,覺得好看……可你如果太強勢了,到時候就會反過來。更何況,O協主席背後都是上頭各方勢力較量的結果……他們不會允許有別人來分他們ALPHA的地位和權力,你會受到很嚴重的攻擊,尤其是如果你越受歡迎,就可能越危險,我……”他的臉似乎燒得更紅了,埋到雙膝當中,看上去有點可愛,“我怕我保護不了你。”
淩衍之半支起身來,從他身上探過去,打開櫃子摸了一支煙。他胸口的衣裳垂下來擦著他的膝頭,腰肢修長舒展,凹陷下去,襯托得屁股翹起,像一隻野貓那樣拉長四肢。張晨暉動也不敢動,等著他把煙盒拿出來,收回去的時候似乎碰著了乳*,引得渾身過電了似的一陣戰栗。淩衍之撻了一根出來,對他指了指,BETA嚇得慌忙搖頭,惹得風流的OMEGA唇角一勾,輕笑的聲音像是融化了的糖汁,兩個人的肩膀被它黏在一起,汗津津地又不敢拽開。
“我又不傻。”淩衍之說,“金鱗子故意讓我來做這個事,把我推到前麵去替他爭O協的主席,他又不是什麽人道主義的慈善家,怎麽可能沒有目的?他要把我擋前頭替他衝鋒陷陣,顯然是為了給他自己的布棋子,隻是他如果推他自己那一派的人去競選O協主席,手顯然伸得太長了。不好出麵罷了,而我又看起來剛好符合他的要求。”
他點起煙,黑暗中便多出一絲火光。一雙薄唇間吹出的白氣又將這火光彌得朦朧,變成胭粉色的一截;張晨暉癡迷地看著這朦朧中他睫毛的剪影。
“你都明白……那為什麽還……?”
“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他啊。我不想對你說我是為了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什麽權益什麽鬥爭啊什麽的。我沒那麽偉大,我就是想像個人那樣活下去。不是別人的附庸,不用做什麽要誰去批準,也不用為誰生孩子。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很難理解嗎?人類滅不滅絕他媽的管我什麽事?如果人類還沒滅絕,‘我’已經先滅絕了,那活著又還有什麽意思?”
張晨暉搖了搖頭,又抓緊點了點頭。淩衍之又籲出一口長氣,有些誘惑地半吐在他臉上,年輕人毫無防備,陡然嗆咳起來,他便在那兒得逞地咯咯笑。笑完了,再長長地出一口氣,突然伸一隻手出來,在年輕人腦袋上揉了揉。
“我遇到過……很多事。很多不公平的事。利用和被利用在中間是很輕的了。我就算當上主席恐怕改變不了其他OMEGA的命運——抱歉我就是這麽自私——但可以改變我自己的。權力是能獲取的最直觀的東西。”
“然後呢……?”張晨暉問,“……樊澍怎麽辦?”
淩衍之的話語像卡在喉嚨裏那樣陡然一窒,“我要和他離婚了呀。”他頓了頓,“協議最近應該就會送來。”
“他不再糾纏你了嗎?”
“……嗯。都商量好了,”OMEGA淡淡地說,“不談他好嗎?”
“那……然後呢?……金鱗子那邊?”
“可能吧,”他模糊不清地說,又想到了什麽嗤地一笑,“你敢相信他現在已經有兩個老婆嗎?他忙不過來的。”
張晨暉瞪圓了眼睛,想找手機搜索這條信息卻又舍不得起來,“……那家夥到底有哪裏好?”
“好就好在他不是好人。”淩衍之抽到煙屁股,“欺負起來沒什麽壓力。”
“那再然後呢?你也要和金鱗子離婚嗎?”
“說不定我會把他殺了。”他戲謔地說,“不過在那之前也有可能他就甩了我,不然他的名額不一定夠用。”
“那樣……要一直在外工作,你知道吧?”張晨暉憂心忡忡,“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那個……怎麽辦?”
“發情期?”淩衍之嘲笑他,“你是什麽小學生嗎發情期三個字不敢說?”他又一停,“啊,現在也沒有小學生了。”
“第一批ABO定級繁衍製度下的新生兒馬上都要上小學了。”
淩衍之搖了搖頭,似乎覺得這個場景很荒誕,“感覺像在沙漠裏種地一樣。”
“發情期的話……”張晨暉硬生生把舌尖上的兩個字咽下去了,他看過那些資料,也在強暴援助的窗口做過接待員。那些蓬頭垢麵的OMEGA衝進來,或者撒潑發癲,或者哭天搶地,更多的隻是長久地靜默。講的故事無非千篇一律,聽到了最後都失去了耐心,像是懶得動腦子去編纂的小說那樣無聊乏味。人漸漸地就會變得冷血,變得心腸狠硬,為了讓他們能夠清晰地描述事實,甚至會煩躁的破口大罵那些OMEGA,好逼迫他們收起眼淚,再回憶一遍、又一遍當時那些殘忍的細節。是先脫掉上衣還是褲子?他CHA進去了嗎還是手指?在裏麵SHE的還是拔出來在外麵?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你的ALPHA為什麽不在身邊?你有沒有獲得外出許可令?
淩衍之轉過頭來看著他。“我說了,不管做什麽,之前都有人已經做過了,那都不是什麽新鮮事。”
張晨暉感覺喉嚨底下火燒火燎的生疼,他又想起當年的事。那些人在小樹林裏,圍堵住瘦弱的男孩。“這種事,根本不該習慣吧……”
“不習慣的話,根本活不下去。習慣了的話,就可以當做武器了。”OMEGA平淡地說完,他抽到最後一口,火星子幾乎要灼在皮膚上,“但如果你非要刨根究底,根本的原因是,如果我不懷孕,又沒有ALPHA,就沒有補貼,更沒法生活。我隻有有自己的工作才能生活。我想要生活,就像你們一樣,像個普通人一樣。你告訴我:這真的很奇怪嗎?”
淩衍之站起身來,找個水杯摁滅煙蒂;談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