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撞破南牆
他顧不上記者尾隨、其他人的圍觀,一把抓過任秘書長,幾乎是拖著他向外走——把礙事拐杖扔開,拖著一條快好了卻給折騰反複的腿,這時候有點不管不顧地一瘸一拐地往前;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麵,在眾人的注視下尷尬無比,卻又甩不開。
這個OMEGA身子瘦得像一把枯柴,勁卻大得嚇人。任虞一個晃神就被拽出了辦公室,沿著過道的步梯出來,周圍那麽多雙眼睛看著,當真要使勁掙開那就有口也說不清了。可這樣拉拉扯扯地成何體統?這個OMEGA是個被家暴的有夫之婦,他已經因為妨礙治安被拘留了五日,但這才隻是開始,也許接下來要被起訴違法服用違禁藥品致流產。他的丈夫好像突然人間蒸發了,他一身都是古怪的謎團。
周圍有人在錄像,有人在吹口哨。而淩衍之隻是問他:“你有車嗎?”
“等等,我不能就這樣一點調查都沒有,單憑你一句話就去拘留所要人——”
“你可以的,隻不過是去問問情況,”淩衍之說,他突然伸手搶過對方的車鑰匙,把人按上後座,自己坐上駕駛席。張晨暉跟在後麵,還沒來得及說“我來開吧”,他已經一腳油門蹬了出去。
任虞看著自己的座駕在停車場裏原地轉了720度的大彎,好像一架瘋狂鼠那樣竄出門去;隻好閉上眼死死攥住扶把,驚恐萬分。“你——你會開車?!”
“廢話,我當然會開!”淩衍之把車開出跑跑卡丁車的架勢,“就是好久沒開了!”
“你上一次開車是啥時候?”
“我大學的時候還是急速巔峰的城市冠軍——”
“那不是遊戲嗎!!!你有駕照嗎!!!而且你的腿還沒好吧!!!那不是踩刹車的腳嗎?”
“我他媽又不是腿被截肢了或者高位截癱了!”OMEGA猛一撥方向盤,“沒事,不到關鍵時刻不踩刹車不就行了!!”
“哇呀——————————————”
他們一路飆車趕到拘留所。
下來後張晨暉直接一頭紮進小樹林吐了,任虞一臉菜色,慘白著臉顫抖著嘴唇地亮明身份,要工作人員去找所長來見他,反倒起了效果。工作人員一看他這副表情,似乎是覺得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急急忙忙跑去匯報了,將他們領進辦公區。
走過一段層層疊疊的鐵網的時候,淩衍之看見遠處幾個警員正隱約在把染血的床鋪之類的東西抬出去。他頓了頓,突然一股無力的寒冷席卷了全身。張晨暉以為他腿疼,上來攙住他。
辦公區那兒有個男人正在大聲吵嚷,雖然關了門,聲音也從裏頭尖利地透出來:“你們搞死了我婆娘,他雖然頭腦有點病,肚子又沒有病!還是能生的啊,……死在你們這裏了,難道是說算就能算了的?!你們要不拿出個合理的解決方案來,別以為我會善罷甘休——”
他們伴隨著這樣的聲音走進所長的辦公室;所長正在和任虞說話,因為旁邊那個ALPHA的發飆讓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顯然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他是自己撞死的,真不能全怪我們,我們給他頭上套了軟墊,但他自己悄悄把墊子扯歪了。我們這裏幾乎沒有收監的OMEGA,一般來說,不是移交給了你們O協,就是被ALPHA領回去自行監管了。之前跟他在一起的OMEGA也被提前釋放——”他抬頭正好看到淩衍之,“哦,就是你嘛。是你投訴的嗎?那你就該知道,這個O腦子不太好,一直都在撞牆,他丈夫也證明了他在家都是這樣,用腦袋敲牆已經成習慣了,持續了一年多據說,額頭這裏都生了一層厚繭。誰能知道他突然就猛地撞牆自殺了?”
配合著這句台詞外頭陡然一聲巨響,應該是那個ALPHA在發飆,似乎把椅子什麽的給推到了地上。所長皺了皺眉,陪著笑給任虞倒茶,“任秘書長也看見了,這種事誰都不想的。本來甚至都不是我們該管的事。但如果那個ALPHA希望賠償並且提起訴訟的話,我們接下來就有得忙了。希望協會也能夠體諒一下吧……”他討好地把茶水推過去,又撥電腦的屏幕上的圖像給他們看,“我這兒有視頻,您可以看看,真的不是別人的責任,如果要說的話,這個ALPHA絕對……”
淩衍之怔怔地聽他們說完,那個OMEGA,他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那是十個人的通鋪,隻是當時隻關了他們兩個人。“那種牆不是防撞的嗎?”他突然問。
“啊,是的,”所長看了他一眼,“但是那天,你被李部他們突然臨時接出去了,我們這裏就隻剩下他一個OMEGA。隻單獨關押一個OMEGA不符合規定,所以我們把他移出來,打算移交給臨近轄區的拘留所,誰知道……”
所長從一旁的證物箱裏摸了摸,拿出那個還似乎沾著體溫的軟墊,隻有邊緣上染了一圈發黑的血色,“他趁著上廁所時突然猛地撞在牆上。勁使得太大了,倒下的時候後頸又磕中了小便池,脖子整個折過去。……隻能說是運氣不好,否則救得回來的。”
“所以呢,這事就是本來這個OMEGA就可能有自殺傾向,再加上頭腦不靈光,丈夫又不履行監管義務的話……哎呀,這樣的案例挺多的,尤其是到了我們這裏,也不算新鮮事……”他又討好地看向任虞,“任秘書長,你看,還勞煩您來過問這個事,這麽關心我們的工作……這個問題的關鍵其實是在這個ALPHA上麵,當然,當然,我們也在找機構證明他的精神問題,您這邊也該幫我們啊,要伸張OMEGA的權益受到了侵害,就要追究這個ALPHA的失職,主要責任肯定是在他嘛……對,我們這邊也肯定是希望啊,您一定得來給我們做一個安全的宣講!……您不如中午留下來吃飯吧?工作餐,工作餐……”
淩衍之沒再能聽下去,一瘸一拐地默默地往外走。到了放風的時間,路過活動場的鐵網時,裏頭監押的ALPHA犯人對他吹口哨,扭動著下胯做著下流的姿勢。他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些犯人就更加起勁地呼叫著,發出古怪的聲響,好像是隻有X欲的動物,模擬著X交的姿勢要走過來,終於被看守狠狠地推搡遠了;他發現自己手裏還攥著什麽,低頭一看,原來把那個染著血的軟墊一並帶了出來。他將軟墊翻過來,後麵的綁帶上有一點點脫線的痕跡。“你別難過了,”扶著他的張晨暉說,“你已經盡力了,這不是你的錯。”
“你知道嗎?”淩衍之撇了撇嘴角,神色古怪地一笑,“是我把它拽歪的。”
“……什麽?”
“軟墊,他們說它被扯歪了,所以他撞破了頭,”淩衍之慢慢地說,“我把它扯歪的。因為他們捆得很緊,他很不舒服。”
張晨暉一時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你也是好意,對吧?”
“他很熱,那墊子不透氣,皮膚上都起了痦子。”他靜靜地說,“捆得血液都不流通了。所以我就把連接口的線扯鬆了點。沒人管我們,隻是兩個OMEGA都不值得浪費看守警力。那兒是有監控,但是我猜也沒人看著。我扯鬆那線還搞了蠻久,也沒人過來阻止。”
張晨暉吞咽了一下。這人真不是讓人省心的主。他小心翼翼地說:“……就算是這樣,那也不是你的錯啊。你隻是想幫他。”
“我知道他想要尋死。他撞了一整天的牆,沒有停下來過……我是想幫他,我覺得……”淩衍之低頭看著那條邊緣上殷紅的血痕,“我覺得他應該是不想活了。我能理解。活成那樣和死了沒什麽區別,我想要幫他去死。但是後來發現那裏的牆其實也是防撞的。不是那種極軟的海綿,撞了還是疼並且有點糙,但是也死不了人。”
“噓,亂說什麽!你還嫌牢沒坐夠哇?”張晨暉急得不行,想伸手捂他的嘴又不敢,隻好瞪著眼看他,“你好像總喜歡把錯往自己身上攬,把自己變成一個壞人。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淩衍之笑了笑。“我當然是個壞人,你一會就知道對我有什麽好處了。”
他們走出拘留所的鐵欄,外麵早等著一群追車過來的記者,跟著他從醫院追到了O協又到了這裏,好像在玩什麽大型拚圖解謎的遊戲,而這時候正要揭曉謎底。都著急地擠上來問:“是不是在關押期間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是為了臉上的傷所以帶了任秘書長來的嗎?”“原定的關押時間沒到為什麽會提前釋放?”“您和金鱗子院士是什麽關係?”“您的ALPHA知道這件事嗎?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接受采訪?……”
“別管我的ALPHA了,”淩衍之笑了笑,臉色卻很難看,這讓提問的人靜了下來,知道他似乎有話要說。“不是我們的什麽事都和ALPHA有關,”他抬起臉,兩眼空洞,“但又似乎的確有關。”
他把那個醜陋的軟墊攥在胸前,讓閃光燈攝影機和直播錄像都把它也帶進去。“我要參加OMEGA協理會接下來的換屆主席競選。”
周圍一片寂靜,記者們麵麵相覷,似乎不太理解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
他又很慢地說了一遍。這一次他們聽懂了,但每個人好像都被過大的消息撞得發懵,都在從複雜的迷宮線索中尋找其中相互的關係。淩衍之知道,他們之後會找到的,無論是從金鱗子那邊,還是從拘留所這邊,拚圖的成功令人興奮,就好像這世上所有的緣由背後都有著理所當然的因果。他再抬起眼,讓一層淚珠掛在上睫毛上,留下隱隱的水霧,長時間缺乏睡眠留下的紅血絲便被襯托得極其分明。這會讓他顯得憤怒、悲傷而強自克製,那都是解謎必備的因素。
“很吃驚嗎?不可思議,是不是?比起一個OMEGA無聲無息地死在獄裏更不可思議嗎?他的ALPHA在裏頭大鬧,目的是索要賠償。拘留所推卸責任,希望把罪名推卸到沒有履行監管責任的ALPHA身上,好躲避賠償。沒有人關心他為什麽會自殺……他撞了一天一夜,從沒停過;而他們做了什麽?他們隻是給他腦袋上裹上這個墊子。”
“我發現ALPHA們不會明白:我們不想要墊子。哪怕頭破血流……也比苟且偷生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