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瓷碗砸在地上, 摔成一瓣一瓣的碎片,同樣支離破碎的,還有少年剛剛燃起的希望。
“對、對不起。”加州清光不敢麵對大和守安定,更不敢向審神者奢求什麽, 埋下腦袋蹲在地上撿拾地上的碎片。
大和守安定伸手, 想要安慰同伴, 望見滴落在瓷片上的滾滾晶瑩, 抖抖蒼白的嘴唇,歎了口氣,支起瓷白的下顎, 端詳著太宰治,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少年憶起前不久與太宰治的對話, 隱隱不寧的心緒被安撫下來。
太宰先生說過“至少現在, 為我而活下去。”那麽即便是逆天改命, 吃盡世間的苦, 也要努力活下去。
作為刀劍, 為主人死, 不難;為主人而生,他想試一試。
他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中走了那麽久,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束光, 怎麽能夠輕易放手?打刀少年望著那背光的茶色身影, 不再彷徨。
打刀少年在審神者鼓勵的眼神中說:“太宰先生, 我想活下去。”
聲音不大, 卻異常堅定。
白蘭長久眯縫的雙眸在那一瞬間睜開, 他終於舍得用睥睨天下的正眼好好觀察這個病弱的少年。在此之前,他並未對太宰治以外的人產生額外的關注。少年的墨瞳深處,是幽穀的藍, 辨不出過多的情緒。
貪生懼死的是芸芸眾生,不畏生死的人他也見識過不少,但這麽一個麵對死亡的宣告無動於衷的少年,用平靜、堅定的口吻說出自己想活下去是多麽的奇妙。
實在是太有趣了,有趣到他想看看少年如何在摸爬滾打中活下來。一如當初的彭格列。可哪怕是彭格列,他的身邊也有彩虹之子裏包恩,有七位驚才絕豔的守護者,有反水的尤尼小正……
一直等待少年這句話的太宰治點點頭,許諾道:“你的願望,我聽見了。我會盡我所能,讓你活下去的。”如果大和守安定因為一句沒有求證的謠言而心灰意冷,太宰治便不打算繼續費盡心血、想方設法地讓他活下去。一心求死的人,並沒有拯救的必要。
這麽想未免太過無情,但這的確是太宰治的行為準則。如果他知道大和守安定想要活下去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的一句話,會怎麽想就另說了。
年輕的審神者越過白蘭,扶起加州清光,意有所指地譴責道:“瞧,你把我的孩子們都嚇哭了呢。”
“抱歉抱歉。”
白蘭擺擺手,無辜的表情好像剛才殘忍宣布大和守安定死期將至的人不是他一樣。他繞有興趣地問:“那麽太宰君打算如何救他呢?”
那一瞬間少年的舉動太過耀眼,竟一時間把主角忘了。可是哪怕再耀眼,他也隻不過是廣袤無垠天空中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罷了。
擁有大空般智慧的太宰君,你的天空是否能承載得起這顆將隕的明星呢?
“這正是我找你來的原因。”太宰治露出你是白癡嗎的神情。
白蘭聳聳肩,在虛空中盤腿而坐,“可是我並沒有改變他未來的辦法。”他半開玩笑地向太宰治提出一條不切實際的建議——用十年火箭筒回到十年前,找到大和守安定,讓他避及十年後的這場災禍。
太宰治搖搖頭否決了白蘭的提議。十年前這振大和守安定還沒有被前任審神者鍛造出來,回到十年前儼然是不可行的。而且,一個陌生人突然跑到你麵前說你十年後會因為某某事情而死,正常人都會覺得對方腦子有病。
“我並不打算去改變已經存在的曆史,同樣的,我不認命於虛無縹緲的未來。”
白蘭攤手,“那就說說你的辦法嘍!”
太宰治譏諷道:“當然,如果你沒有中途打斷我並鬧出這麽多幺蛾子,我早都已經說完了。”
在大和守安定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太宰治並不是隻在無所事事地喝咖啡,不過,這確實是在喝咖啡時找到的對策——
“太宰,你有聽過日本八百萬神明的故事嗎?”江戶川亂步將一本攤開的書推給太宰治。
年輕的審神者瞥了眼書頁上的內容,武裝偵探社兩大智腦會心一笑。
每一個神明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神器,當神器做出違背道德的事情後,會被天懲罰,如果不施展儀式拯救他,神器就會墮落為妖。而拯救神器的儀式,稱之為“拔禊”,是用以祈福,禳除災癘的唯一手段。
大和守安定的暗墮與神器墮落本質上是相同的,拔出汙染打刀心神的汙穢就能達到最好的治愈效果。舉行拔禊儀式,則需要三個或三個以上的神器同時施術。既然需要神器施展拔禊儀式,就需要找到他們的主人,被人們供奉的神明。
太宰治從一開始就沒有對白蘭抱有別的特殊期待。他想要拜托白蘭辦的事,是利用其接收平行世界情報的能力找人。
這世上,沒有比白蘭更完美的情報網了。
白蘭對此並無異議。他興致盎然地糾正道:“不是找人,是找神啊!聽起來非常具有挑戰性。那麽太宰君,你要找的這位神明大人,外貌、姓名是什麽呢?”
“他好像叫做夜卜,應該是一位武神。”太宰治回憶著曾經在宇宮都戰場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少年神,“他身穿一件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和服,眼睛是冰藍色的,身邊有一位頭戴天冠的白色和服少女,然後渾身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氣。”
聽了太宰治的描述,白蘭摩挲著半幹的發絲,提問道:“太宰君,你確定這位神明大人會幫助你嗎?不是每個人都如改邪歸正立誌做好人的我這般隨和且平易近人哦!”
太宰治望天:“嘛,總要試一試。說不定他也想改邪歸正呢。畢竟無論是神還是人,習慣孤獨不等於喜歡孤獨。”
“說得也是,如果他能遇到一個像尤尼醬那樣擁有大空般胸懷的女孩……”
輕飄飄的語音落入耳中,已不見白蘭的蹤影,與平行世界的自己溝通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白蘭暫時離開,回到自己的住所專心收集情報。
白蘭走後,細心的太宰治拿出醫藥箱包紮加州清光的傷口,打刀的手掌和指縫間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口子,是剛才撿拾瓷片太過用力劃傷的。如果在本丸的話,去手入室治療一下就行了,可惜這裏是現世,他們出陣時也沒有帶任何手入的工具。
加州清光試圖縮回手,“謝謝主人,都是小傷,不礙事的。”
太宰治放下手中繃帶和藥酒,“如果你想被與謝野醫生看到,去她的醫療室治療也沒關係。”
“啊……抱歉!麻煩您了!”少年顫巍巍地把手伸過去。
與謝野晶子的治療手段,想想都令人頭皮發麻。明明是一點無關痛癢的小傷,都要折磨到半死才能醫治,大和守安定的慘叫聲回蕩在腦海中,對於加州清光來說,不亞於第二次精神傷害。
鑷子夾起沾了藥酒的醫用棉球,細細地塗抹在割裂的傷口上,藥酒蟄得傷口有些刺痛,少年卻一動也不敢動,連手掌都在他的刻意人為下柔軟馴服。
少年幸福得冒泡泡,如果能忽略周圍針紮般或羨慕或嫉妒的眼神就更好了。
“主人,對不起。”
“道歉的理由是?”
加州清光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專心纏繃帶的太宰治,“我不該把碗打碎,不該那麽不冷靜,我給您丟臉了。”加州清光越想越懊惱,連作為當事人的安定都沒說什麽,自己竟然因為白蘭的一句話慌了神。
“你是你,安定是安定,小貓小狗都有自己的性格,你們要是都一個反應那該多無趣。”
加州清光好奇發問:“那主人喜歡什麽樣的呢?”
房間裏所有人都把耳朵豎了起來,斂聲屏氣地聽著。
“嗯,我想想,大概是能給我無聊的生活增添樂趣的人。”
最後一圈繃帶被纏好,太宰治把多餘出來的一段繃帶係了個活結,“好了。”然後毫不留情地推開加州清光。
“主人包紮的好好哦!”打刀少年端詳著自己的手,由衷地讚揚道。
太宰治自信地揚起下巴,“那是,這可是長年累月自殺中摸索出來的,絕對不會輸給專業醫生。”
突然好心疼。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整,頂著黑眼圈的白·工具人·蘭再次光臨武裝偵探社,並宣布了一個好消息——經過他一夜的探查,已經找到了太宰治描述中的少年神明。
將少年所在的時代與地點告知太宰治後,白蘭打著哈欠道:“我要去補眠了,今天下午四點還約了尤尼醬喝下午茶。”
“哦,對了,這個給你。”白蘭塞給太宰治一張名片,抱怨道:“太宰君你提供的信息一點都不準確,最後我是通過白色天冠的少女找到你說的那個人的。嘛,之後我會去找你索要巨額報酬的,這張名片上有他的聯係方式,祝你好運!”
有一句話幸災樂禍的白蘭沒說,那個神明看起來非常不靠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