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被大和守安定悲慘遭遇感動到一塌糊塗、淚流滿麵的中島敦又加深了幾分對少年的同情, 他已經不忍再看下去了。
太宰先生的老毛病又犯了呢。如此感人的場麵約人自殺真是好煞風景。
那個可憐的少年會三觀盡毀的吧?
大和守安定定定地凝視太宰治,沉吟少許時光,突然笑了。那是他自失去同伴後第一次露出會心的笑容,清清淺淺的笑容, 如盛開在焦土上的荊棘之花, 美得慘烈又奪人心魄。
他說: “好的, 能為您而死是我的榮幸。”
太宰治笑眯眯地抽回握住少年的手,“如果這是你的祈願,那麽至少現在,為我而活吧。”
“遵命。如果哪天您想收回這條微不足道的生命, 請一定要告訴我。”
能不能不要那麽平靜地討論有關生與死的話題呀!事態的發展跟自己預想的好像不太一樣, 可是怎麽感覺越來越糟糕了呢?偷偷瞟了角落裏神色如常, 一副本該如此神態的芥川龍之介, 中島敦悲傷地捂住臉, 瞧瞧, 太宰先生您又帶歪了一個孩子。在您的指引下, 我能三觀健全地成長到現在真是不容易。
這個房間裏隻有我一個理智宰廚好難啊!
在中島敦被這詭異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時, 終於有人打破了僵局。
稍作休息來換班的加州清光望著虛弱地靠在病床上低聲同審神者講話的少年喜極而泣。發瘋似的衝到床邊,抱著大和守安定痛哭。
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終於得以釋放, 等到嗓子都嚎幹了, 加州清光才頂著一雙淚眼婆娑的核桃眼, 哽咽道:“對……對不起, 我, 我太高興了。”
大和守安定垂眸, 溫柔地拍打加州清光的脊背,對太宰治扯出一個歉意的微笑:“抱歉,讓您見笑了。”
太宰治不在意地擺擺手:“沒關係, 你們好好敘舊。這隻有活著才能體會到的感情。”
“是,感謝您的教誨。”
懵懂地聽著兩人的對話,打刀少年哭得太凶了,一時緩不過來,仍在小聲抽泣:“安定……你和主人什麽時候那麽親近了?”
大和守安定狡黠地晃晃手指,“清光大懶蟲,在你沒來之前,我與主人彼此間深刻地探討了一番哲學問題。”
“什麽問題?”加州清光好奇地追問。
大和守安定如往日一般毒舌道:“你這樣一根筋的白癡,說了也不會明白。”
加州清光·氣呼呼地鼓起臉,捶打被褥,“什麽嘛!安定好過分哦!虧我還想向你介紹主人呢!”
“哎呦!好痛,你戳到我傷口了。”病床上的打刀少年發出誇張的痛呼。
加州清光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想要掀開被子檢查大和守安定的傷,“對、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沒事吧?”
“嘿嘿,騙你的啦!我的傷都被治好了,才不會痛呢。”大和守安定不動聲色地推開少年慌亂無措、想要一探究竟的手,揚起那唯一完好的左臂,“等祛除暗墮後,打你兩個都不是問題。”
提到暗墮,好不容易活躍的氣氛恢複死寂。被棉被壓得嚴嚴實實,幾乎陷在厚軟床墊中的少年身體右側,把棉被頂出幾個不正常小帳篷的地方刺目礙眼。像是平滑白皙肌膚上的一塊醜陋的瘡疤,讓人忍不住去扣撓,哪怕接下來麵對的將是鮮血淋漓。
太宰治把手放在加州清光因哭泣抽搐輕微顫抖的肩上,讓他去街頭的餐廳買些清粥點心給重傷初愈的友人。
“太宰先生,我……”
好心的中島敦剛張口便在太宰治富有深意的眼神中硬生生將後半句話吞回肚裏。
總要給手足無措的少年找些事情做才好。
太宰治站在窗前,望著蹲在樹下瑟縮地抱著雙臂慟哭的加州清光,透過玻璃的反射看見大和守安定被褥都遮掩不住的抽搐與痛得扭曲的麵容,沒有說什麽。
他現在還沒有什麽辦法消除少年的痛苦,再多的安慰都是無用功。況且,他不怎麽擅長安慰別人。
直到大和守安定熬過那陣抽痛,太宰治才轉過身,在推門出去的前一刻說:“清光他,其實很聰明。”
打刀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們彼此間都太過了解對方,本來就沒奢望能夠完全騙過他,能讓他少擔心幾分也是好的。”
明明痛得快要昏死過去了卻把血淚咽回肚裏,疼痛埋在心裏,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
明明心裏什麽都明白,飽受因無能為力煎熬的苦,卻偏偏扯著嘴角,努力地微笑。
這種單純的溫柔,笨拙的守護,實在是很難讓人視若無睹。
太宰治破天荒地安撫一句:“會沒事的。”
“嗯……謝謝您。”
“不必如此客氣,你可以把它當做上司的客套寒暄。”
“嗯……謝謝您。請務必接受來自下屬誠摯的感謝。”
牆上的掛鍾有節奏的撞擊著眾人的心弦,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和守安定之前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後已是第二天傍晚,距離毒素發作還有三天半。要在這三天半中找到祛除暗墮的方法,時間非常緊迫。
太宰治就任審神者的時間不長,哪怕他發現自己擁有能夠隨意穿梭於各個世界的奇妙體質,卻沒怎麽來得及享受這大好金手指帶來的無窮樂趣。
說到隨意穿梭於各個世界,太宰治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臉上永遠掛著溫柔笑容,卻又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麵容。
從某方麵來說,那個人與他是同一類人。
遊戲人間,還能夠隨時抽身而退。
屋子裏還有人,為了讓自己不顯得那麽白癡,太宰治試探地對著虛空輕喚了兩聲:“白蘭,白蘭?”
聲音沉默下去,屋子裏除了湯匙與瓷碗的輕微碰撞聲再無其他聲響。是以,那輕淺的呼喚在刻意人為保持的安靜中顯得尤為清晰。
同時被這麽雙眼睛盯著,多年練就的厚臉皮讓太宰治麵色如常,如平常同他們開玩笑一般不正經地繼續對著空無一人的空氣說話,“沒跟你捉迷藏,快點出來。”
中島敦、芥川龍之介和付喪神們憂愁又心疼地望著對著空氣自說自話的太宰治。瞧把太宰先生累的,都產生幻覺了。
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竟真的有一道聲音回應太宰治。
“好啦好啦!就算是出來也得給我一點時間吧,我又不是時時刻刻跟在你身邊的背後靈,從一個世界跑到另一個世界還是稍微有那麽一點麻煩的。我可是一聽到你的呼喚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呢。太宰君”
緊閉門窗的室內突然卷起一陣劇烈的風,一個過分好看的少年突兀地出現在半空中。少年眯縫著的紫水晶雙眸稍微睜了睜,與左眼下方有一個倒皇冠狀的印記遙相呼應,嘴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同眾人打招呼:“呦,這麽多人,大家好呀!”明明是在笑,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冷漠疏離。
也許真如少年所說,他是急匆匆趕來的,他纖瘦的上身隻圍了一條寬大的浴巾,微卷的白發還在淅淅瀝瀝地滴水。
與這個美少年畫風不太相稱的是挎在他腰上的紫色金屬管,拉得白蘭本就鬆鬆垮垮的浴巾快要掉下來了。
眼瞅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這火箭炮上,白蘭慷慨地解下來,帶著點小驕傲炫耀道:“這是小正改良過的十年火箭炮,被正麵的炮口打中就能與十年後的自己對換,反麵打中則是與十年前的自己對換。持續時間是五分鍾,很有趣的呦,要不要玩玩看?”
事實上,雖然是用著疑問的語氣,但白蘭並沒有其他人思考或拒絕的時間,他將十年火箭筒扛在肩上,對準太宰治轟炸過去。
“真不巧,我並不想與十年後或是十年前的自己交換。”
靈子構成的光陣擋在太宰治身前,盤旋的炮彈在異能力的作用下無效化,最終湮滅成飛灰撒落。
“不要這麽劍拔弩張嘛,隻是開個玩笑。”
一擊不成,白蘭立刻調轉方向,挑了個看起來最弱的軟柿子繼續開炮,注意力都在太宰治身上的眾人沒有來得及擋住這突如其來的一炮。
煙霧散盡,好端端坐在床上的大和守安定捧著喝粥的瓷碗,忍著疼痛讓加州清光把自己渾身上下檢查了個遍。
加州清光狐疑地盯著大和守安定,活了幾百歲的付喪神十年前與十年後容貌不會有什麽變化,他不確定這隻安定是不是來自十年後。
大和守安定無奈地把還剩一半,已經涼透的粥遞給加州清光,示意自己不喝了,“我就是原本的安定,沒有什麽變化。”
白蘭扶著火箭筒,聞言玩味地笑了笑,偏過頭,看向太宰治,語氣依舊是那般漫不經心:“呐,太宰君,你知道嗎?有一種人即使被十年火箭筒打中也不會換來十年後的自己。那就是——沒有活到十年後的人。”
他用最溫柔嗓音吐出最殘忍的話語:“這個人,用不了多久就會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