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曝光 (1)
漆黑的夜色被一盞盞車燈照亮, 院子裏的警笛聲響徹天邊。
躺在雲星眠懷裏的曆暑至被吵得睜開迷蒙的睡眼,咕噥著問:“小爸爸,演習還沒完嗎?”
雲星眠還在發著怔, 聽見他這話, 反射性地問:“演習?什麽演習?”
“就是演習啊……小野說這次演習我要等著被大爸爸小爸爸救, 你們來好晚哦,我都好困了。”曆暑至晚上睡覺的時間一向規律, 今天熬到這個點兒實在是少見, 這會兒待在爸爸身邊,一安下心來, 就再也撐不住, 話還沒說完, 眼就不自覺地閉上了,“小野呢?我還要跟小野玩。”
剛才那一幕,曆暑至被蒙著眼,根本沒有看到,而在那之後, 也沒人告訴他到底發生過什麽,就直接那麽蒙著他的眼, 抱他下樓離去。
而他就在雲星眠肩頭這麽顛簸著睡了過去,直到現在才想到問小野的去向。
而現在問完,他就又夢囈著睡了過去,根本不了解自己剛才到底經曆了怎樣的驚險, 也不知道另一個與他一般大的孩子,做了一件多麽驚天動地的事情。
雲星眠的心緊縮著,想到那孩子最後留給自己的那個認真淒楚的眼神,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在世間浸淫了太久, 他真的改變了太多,小野也不過隻是個與兒子一般大的四歲孩子,而自己卻以那樣惡毒的想法來揣測他。
可那個孩子,為了救小暑,卻甘願與臧修逸同歸於盡。
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這樣弱小的孩子,在做出那個決定時,心裏究竟有多害怕。
原本雲星眠一直覺得自己的改變隻是出於自保,對外人冷漠些沒什麽不好,可是這孩子的所作所為卻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他臉上,讓他不由得自慚形穢。
“小心,小心,說是那個摔死的大人有艾滋病,都小心不要碰到,離遠一點讓醫生處理。”車窗外還有人在喊。
雲星眠的心又被高高吊了起來。
雖然隻有五樓,但那扇窗的樓下卻正好堆著些破石塊爛樓板之類的建築材料,臧修逸摔在上麵,簡直是血肉模糊。
當時他們隻一心擔憂著臧野的情況,飛奔下樓之後,曆寒盡直接就過去將孩子抱了出來,現在想想,他跟孩子身上都沾了許多血。
雲星眠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擔心。
叩叩叩——
嚴俊過來,敲了敲車窗:“孩子已經上了救護車,醫生初步判斷應該是胳膊骨折了,其他沒什麽大礙,寒盡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讓你別擔心,先送小暑回去。”
“那臧修逸的血呢?他們有沒有吃阻斷藥?去的醫院裏有嗎?”雲星眠心急得不成樣子。
他把片刻間就熟睡過去的兒子放到車座上:“嚴俊,麻煩你把孩子送回家,一定要好好送回家裏。”
嚴俊明白他是放心不下臧野,便欣然把這任務接了下來。
曆暑至又熟睡了過去,看著自己的人換了一個也不知道,小嘴還在睡夢中砸吧著,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麽好吃的。
看來這次的事情真的沒對他造成什麽心理陰影,而這一點要歸功於誰,可想而知。
雲星眠從車裏鑽出去,迎麵便遇見了跟著幾個警察走過來的臧修烈與雲少華。
知道出事之後,臧修烈也一直都在跟著警察找人,這會兒接到消息,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小暑呢?聽王警官說他沒事。”雲少華一看到兒子,立即加快腳步衝了過來。
雲星眠與他緊緊抱了下:“別擔心,他就在車裏,現在睡著了,你正好趕緊陪他回去吧,媽跟姥爺估計見了他才能安心睡覺。”
雲少華急著看孫子,沒與他廢話,就匆匆鑽進了車裏。
雲星眠這才與姍姍來遲的臧修烈對視在一起。
這一次相見,臧修烈的神色更為複雜。
“抱歉——”開口說了這兩個字,他便再也說不出其他。
雲星眠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好了,做錯事的人也不是你,別再往身上攬責任,再說他也已經……”
憑良心講,臧修逸的死其實讓雲星眠心裏重重鬆了口氣。
那家夥的心理已經扭曲了,隻要他活著一天,雲星眠就要為家人擔驚受怕一天,永無寧日,而現在,這種擔憂終於告一段落,說心底沒有慶幸,那是假的。
可是臧修烈怎麽說也是那家夥的家人。
“節哀。”他幹巴巴地安慰。
臧修烈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還不能消化堂哥去世這個消息。
“你見過他的……見過他了嗎?”雲星眠本來想問他有沒有見過臧修逸的屍體,問到一半又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妥,及時改變了話術。
臧修烈搖搖頭:“他們說如果現在不想看,可以等後麵去醫院認屍。”
警察與醫生一來,曆寒盡就報備了死者有艾滋的消息,看那遍地的血,醫生也不敢掉以輕心,隻出於緊急,先把臧野帶去了醫院,臧修逸的屍體還在原地沒動過,死狀著實有些慘烈。
一想到他的情況,雲星眠又不由得擔心起臧野與曆寒盡的情況來。
當時臧修逸與臧野一同跌下去,卻恰好墊在了臧野身下,這個巧合也救了臧野一命,可他迸出的鮮血也濺在了臧野身上,要說曆寒盡身上沒有傷口,感染的幾率還小一些,臧野一同摔下來,還摔成了骨折,萬一身上哪裏擦掛出來些外傷,危險性可就一下翻了好幾倍。
這孩子好容易死裏逃生,可沒人想看著他再遭遇另一場噩運。
“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跟家裏說。”臧修烈長長歎了口氣,“還有小野,聽他們說他現在在醫院,我……”
“你先留在這兒善後吧,這種事情不是你能獨自處理的,就算你不說,警察也會通知家屬,天亮之後給家裏去個電話吧。”雲星眠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野那邊你先不要擔心,寒盡已經跟著救護車去了,我現在也要趕過去,有什麽情況,隨時電話聯係。”
雲星眠說完,就匆匆向前走去。
“雲星眠。”臧修烈突然出聲喊住他。
雲星眠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抱歉……我好像,我什麽事都沒做好,連小野都沒能照顧好……如果我更關心他一些,一定不會幾天都發現不了一點不對勁……”臧修烈局促地低下頭。
雲星眠長歎了口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以後往前看吧,不要再讓這些事情影響你太多。”
他知道這次的事情其實根本怪不著臧修烈,其中很多細節,如果自己肯用心一些,說不定也根本不會發生這一場意外。
隻希望以後,一切真的能夠雨過天晴。
來來回回折騰這麽久,雲星眠趕到醫院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有些發白。
臧野還在手術室裏,不知道誰給曆寒盡送來了衣服,他身上的血衣也已經換下,但人也正無精打采地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經曆了一晚上夢境一般的驚險,看到曆寒盡的那一刻,雲星眠第一反應就是想衝上去抱住他,讓躁動的心能稍稍安穩一些。
曆寒盡輕易便聽出了他的腳步聲,在睜開眼的那一刹,抬手便阻止了他的接近。
這可是他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在曆寒盡身上看出的反應。雲星眠不由得愣了下,但緊接著便明白了他的意圖,臉色也瞬間變得沉重了許多。
“吃阻斷藥了嗎?”他開口問。
曆寒盡點點頭,說話的時候還刻意將臉偏了過去:“先別靠我這麽近。”
雲星眠無奈地直起身來:“你身上又沒什麽傷口,隻是幫忙抱起來而已,沒事的,何況吃藥吃得這麽及時,據說這樣成功率接近100%,真的不用太擔心,而且……這種接觸根本就沒問題的,別告訴我連這個你都不知道。”
說完,他不由分說地坐在了曆寒盡身旁。
曆寒盡忙把頭扭到了另外一邊。
“喂!”雲星眠伸過手去,想把他腦袋扭過來,卻被曆寒盡一把握住了手,緊緊鉗製住。
“我知道不會。”曆寒盡終於肯轉過頭來看他,但還是盡量與他保持著距離,“放別人身上,我也會很理智的覺得不會,可看到是你,我還是會覺得害怕。”
雲星眠看著他躲閃的模樣,片刻間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其實他又何嚐不是呢,就算他在來的路上查過了資料,知道阻斷藥在24小時內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可一想到這個人是曆寒盡,他心裏的擔憂卻還是一點都沒有減少。
他終於不再試圖接近對方,乖巧地與曆寒盡保持著距離:“有什麽不良反應嗎?看你臉色有點發白。”
曆寒盡倒是沒有瞞他:“有點惡心,其他的還好。”
“我應該買點粥過來的。”雲星眠懊悔地道。
醫院附近總有些二十四小時的店鋪,隻是這一路雲星眠心急火燎的,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
曆寒盡對他笑了下:“算了,我也不想吃。”
雲星眠看了看手術室,又低頭看了眼時間:“小野應該也快出來了,我看你就先回家吧,路上自己買點兒粥墊一墊,胃裏也能好受些。這裏有我就好。”
曆寒盡身體確實有些不舒服,也沒再堅持。他站起身來,才開口道:“我最近……就先不回去住了,住公司附近,跟爸媽他們就說競標之後工作太忙,別讓他們擔心。”
公司附近確實有一套小一些的公寓,原本就打算等曆寒盡上班時間穩定下來偶爾休息用,現在正好派上了用場。
雲星眠明白他是想在確保安全前與家人保持距離,也沒有阻止他:“好,我陪你一起搬過去。”
曆寒盡張嘴想說什麽,雲星眠開口打斷他:“不然我不放心。”
不想再在這個事情上糾結,他故作輕鬆地道:“再說了,還有小野呢,他也跟你一樣需要阻斷治療,等他出院,我們帶他一起住過去,反正也就一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雲星眠說著笑了笑:“不知道小暑會不會吃醋。”
曆寒盡蒼白的臉上也因為笑意染上些血色:“他肯定也一樣吵著要搬過去,不過肯定是為了小野。”
“是啊,這孩子。”雲星眠垂下腦袋,有些猶豫地征詢著曆寒盡的意見,“寒盡,等事情都完了……我想收養小野,可以嗎?”
曆寒盡愣了下,又綻出個更為燦爛的笑:“其實,我還準備晚點跟你說這個。”
雲星眠還真有些意外:“是嗎?可你最近都沒在家,跟他都沒怎麽接觸過。”
曆寒盡沉吟了下:“嗯——怎麽說呢,這孩子有時候會讓我想到自己小時候,更何況他怎麽說也算是小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看他再過以前那種日子了。而且臧修逸他父母那倆人……如果小野讓他們養,恐怕又得吃不少苦。”
雲星眠想想自己見識過的那個女人,不由得心有戚戚焉:“不知道臧修烈願不願意為了我們撒這個謊。”
隻要他不告訴家裏小野的存在,他們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臧修逸監護人的身份取消,但如果他不同意,想要小野回家,那他們也很難阻止。”
曆寒盡想了想:“他這個人其實沒那麽固執,而且他對小野的內疚恐怕比誰都深,好好跟他說,他會同意的。”
“那你先回去休息,還能睡上兩個小時,天亮還有競標。”雲星眠再次看了看表,“小野的事,我等下打電話先跟臧修烈商量商量,也不知道小野會不會同意,感覺這次,我們其實讓他挺失望的。”
雖說他們看起來都接納了這個孩子在自己家裏呆著,但其實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他,才會讓那孩子一直謹小慎微,什麽都不敢說。
“沒事,你有小暑,他肯定願意的。”曆寒盡安慰。
雲星眠想想兩個孩子的感情,不得不承認,兒子的魅力確實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超過了自己。
曆寒盡沒有等著手術完成,他現在的狀態看著不太好,真的很需要整休一下。
臧野原本做的就不是什麽大手術,曆寒盡剛走,他就被推了出來。
因為他身體情況的特殊性,這次也住了個單人病房,隻是從樓上跌下來後他就沒醒過,再加上麻醉藥,一直昏昏沉沉地躺著,要不是臉頰確實紅撲撲的,看上去真是沒有一點生氣。
“孩子有點兒發燒,不過現在他也不適合再用退燒藥,需要物理降溫。”到病房之後,護士一邊給臧野擦著身子,一邊對雲星眠解釋,也許是把他當成了孩子爸爸。
這護士也跟著忙活了大半夜,臉上有些疲態。
雲星眠本就對臧野充滿愧疚,聽見這話,趕忙過去把毛巾接到手裏:“還是我來吧,這個我會。”
小暑從小到大也發過幾次燒,他們也不忍讓尚銀素勞累,夜裏看著兒子體溫這種事都是他與曆寒盡做,對物理降溫的方法也早已得心應手。
護士猶豫了下,把那毛巾給他:“也不用一直擦,但體溫最好一直看著點兒,還有,他剛吃了那個藥,雖然不太可能,但萬一真的吐了,你不要碰,隻要按呼叫鈴我就過來處理,看著別讓孩子窒息就好。”
從這護士的叮囑來看,她也是極其用心的了。
雲星眠答應下來,坐在床邊,動作輕柔地幫臧野擦洗。
因為這照顧,他才得以認認真真地將臧野審視一遍。
這孩子雖然瘦,但個頭卻比臧野高了一些,身上被臧修逸折磨的那些傷都成了舊痕,可是有一些痕跡,看著怕是再難消失了。
這麽一來,雲星眠又覺得,摔得血肉模糊真是臧修逸應得的結局。
因為照顧得用心,到天亮,臧修逸的體溫還真的降了下去。
隻不過他應該是真的嚇著了,睡得極不安穩,時不時便要夢囈兩句,說的什麽也聽不清,隻帶著哭腔,不免讓人心疼。
對一切都毫無所知的曆暑至倒是起了個大早,雲星眠剛趴在床邊迷糊了一會兒,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爺爺奶奶要陪著他一起來醫院看臧野。
“爺爺說昨晚演戲,小野不小心受傷了,他有沒有哭啊?”曆暑至的語氣也是極為關心。
雲星眠本來想安撫住他,讓他在家裏老實呆著,不管怎麽說,現在臧野的身體狀況都不太適合見人。
雖說退了燒,但他手臂才剛接好,人也在吃著阻斷藥,小孩子抵抗力都弱,不管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小暑,兩個小孩現在都不太適合在一起玩。
不過想到這孩子昨夜回頭看向自己時那個灰敗的眼神,雲星眠就覺得,自己一個人,其實有些不敢麵對剛一醒來時的他,自己或許,根本承受不了那個重量。
或許看到小暑一直在身邊,這孩子才能放下心防。
醫院離家不算太遠,很快,嚴俊就開車帶著三個人來了。
雖然昨天兩位長輩都沒有休息好,可大孫子平安回來,他們也都是精神百倍,尚銀素還特意做了些吃食一並帶了過來。
護士小姐還特意給大小三口科普了下注意事項,讓他們與臧野保持距離,但跟曆暑至說的理由卻是臧野現在免疫力底下,需要安靜一些,可以說是很貼心了。
曆暑至小朋友果然就一直老老實實地在床邊等著,吵也不敢吵。
過了沒多久,就看見臧野的眉頭皺了下,眼看就要悠悠轉醒。
曆暑至趕忙竄過去,剛想嚷嚷就又想到了護士小姐的叮囑,趕忙把話吞了回去,看著臧野張開眼,才壓低了聲音問:“小野,你醒啦,胳膊痛不痛。”
臧野怔怔地望著他,似乎不清楚自己怎麽一醒來看到的就是曆暑至的臉。
尚銀素在一旁看著,早已經心疼得一塌糊塗,看到他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樣,也急忙湊過身去:“小野不怕啊,不怕,奶奶也在呢,什麽事兒都沒了,咱們小野乖乖養病,奶奶肯定把小野喂得胖胖的!”
尚銀素與兒子不同,在昨天的事情發生之前,她對臧修逸這個人也沒什麽概念,甚至也不知道臧野與他的關係,對這孩子的寵愛也一直都是認真的。
現在雖然經曆了昨晚的事,可現在,她大孫子都已經活蹦亂跳地平安歸來,現在再看見這孩子可憐巴巴地在病床上躺著,也根本顧不得他與臧修逸之間的關係。
臧野的目光轉到她身上,聽著聽著,眼眶一紅,眼淚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他真的是個極少哭的孩子,即使在被大家看到那滿身傷痕時,表情都還是隱忍的,可在這劫後餘生之時,他那一顆接一顆的淚珠卻像是滴在了在場每一個人心上,就連雲少華這個大老爺們,看到都忍不住背過身去,在自己眼上擦了擦。
“別哭了別哭了,奶奶看了真心疼。”尚銀素心都揪在了一起,“孩子乖,以後奶奶疼你,誰再欺負我們小野,奶奶都不同意。”
曆暑至眨巴著大眼睛,趴在床邊:“奶奶,我不會欺負小野的。”
“小暑也乖,但你要是真敢欺負小野,奶奶肯定也要批評你。”尚銀素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
曆暑至揉著腦門,衝臧野做了個鬼臉:“以後奶奶就偏向你了。”
臧野含著眼淚,受寵若驚。
雲星眠看著眼前這畫麵,心裏不禁有些觸動,但臧野一對上他的雙眼,身形卻又明顯地瑟縮了下。
雲星眠心裏不禁湧起了濃濃的愧疚。
臧野嘴唇蠕動了下,卻還是沒說一個字,如果有心,也能看出來,在看到雲星眠後,他的腦袋不自覺地朝著遠離曆暑至的方向歪了歪,像是害怕他介意。
這孩子真是懂事得讓人心疼。
雲星眠知道他的心結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間能解決的,他矮下身,對著曆暑至道:“我還要去大爸爸工作的地方看看,小暑幫我好好照顧小野,好不好?他還有傷,不許讓他太累。”
曆暑至認真地點點頭:“好!我一定好好照顧他!”
臧野聽見雲星眠這麽說,眼裏露出些驚愕,連眼淚都忘記掉了。
雲星眠抽了張紙巾,將他掛在臉上的淚珠擦幹淨,察覺到他逐漸的僵硬,他的內疚感也不由得更加深刻。
“小暑,爸爸想問小野以後能不能留在我們家,像你一樣,當我跟大爸爸的兒子,可是爸爸怕小野不喜歡我們,不同意,你幫我問一問他,等我回來再告訴我結果,好不好?”
雲星眠怕晚了來不及,早在臧野還睡著的時候,就給臧修烈把電話打了過去。
臧修烈也是根本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想要收養臧修逸的孩子,第一反應便是不同意,不過卻被雲星眠三兩句話就問住了。
“小野如果認回臧家,你要怎麽跟你大伯母說他的存在,說他死去的兒子給他們生了一個不知道另一個爸爸是誰的孫子?你覺得就你大伯母那個性格,能對小野好嗎?”
“我可以養著他。”臧修烈下意識地反駁。
“你確定?”
“我當然……”
“先不說你爸媽同不同意,陳醫生的人品當然是沒什麽說的,但是他爸媽同意嗎?就算是同意,你確定你未來的女朋友願意跟你一起撫養這個孩子?”
臧修烈沉默了。
“而且到時候,臧修逸爸媽肯定也會纏著小野,想靠他養老,如果有一天,他們知道兒子死的時候小野在場,你確定不會把氣都撒在小野身上?這孩子這幾年已經過得很辛苦了,你忍心讓他接下來的日子也過成那樣嗎?”
為了小野著想,在出事之後,他與曆寒盡倉促地商量了一個版本,麵對警察詢問的時候,說的都是臧修逸不小心跌到窗外,出於自保,反射性地把臧野一起拉了下去。
當時嚴俊與他的手下在六樓,對於當時發生了什麽也不是太清楚,而曆暑至又蒙著眼,所以在這世上,知道當時情形的,也就隻有他們和臧野三個人。
所以雲星眠跟臧修烈說的時候,也隻說了臧野在場,並沒有提到細節。
可這樣臧修烈也已經想到了其中的利害。
“對於小野來說,臧家是又一個陌生的地方,你也聽心理醫生說過了,短時間內最好不要再讓他去適應新的環境,尤其是現在,你大伯母知道了臧修逸的死訊之後,家裏的氣氛肯定更壓抑吧。”雲星眠繼續給他洗腦,“我這兒對小野來說是個熟悉的地方,而且他跟小暑感情那麽好,我們家人,你也了解,我們肯定會對他好的。”
臧修烈的態度終於鬆動了些:“這也要看小野的想法……說不定他想跟我回家呢。”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種說法實在是不太可信,說得底氣越來越虛。
而雲星眠也趕忙趁機與他敲定下來,隻要小野願意留下來,他也就願意幫忙保守這個秘密。
“反正你是他叔叔這件事是不會變的,以後你隨時都能過來看他,覺得我們對他不好了,再反悔也不遲。”雲星眠這樣安慰。
臧修烈終於被他說得安心了些:“那我以後……真的會常來。”
這話說得好像是已經篤定了小野會決定留下。
不過臧修烈答應得這麽幹脆,也確實是因為覺得臧野在雲家呆著比回臧家要好得多。
臧修逸這樣扭曲的性格,絕大多數原因都出在大伯母那嚴格到讓人窒息的教育方式上,在剛剛見證過他的悲劇之後,臧修烈實在不忍心這種悲劇再在臧野身上重演。
跟臧修烈打完電話後,雲星眠也已經跟爸媽姥爺都通過氣,家裏的經濟條件又不差,不怕多養一個孩子,而且幾位長輩對小野這孩子是真的同情又疼愛,這件事也根本沒人反對。
所以雲星眠才當著孩子的麵說了出來,既然大人都同意,現在,也就隻看臧野的態度了。
臧野聽了他的話,愣怔得更厲害,這次居然把目光直直地轉向他,連害怕都忘了。
倒是曆暑至,一下蹦了三尺高,歡呼聲快要掀翻了屋頂:“真的嗎?哇哦——我要跟小野每天都在一起玩!晚上也睡在一起!”
“好了,這是病房,安靜點,你還得征求小野同意呢。”雲星眠揉了揉他的腦袋,“而且,如果小野願意留下來,你還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曆暑至趕忙追問:“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小野最近身體不好,住在家裏太鬧了,等他出院之後,我跟大爸爸帶著他出去休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你要乖乖聽爺爺奶奶的話,我跟大爸爸偶爾會回去看你,等小野把身體養好了,就能永遠待在咱們家,你能不能做到?”雲星眠了解自家兒子的性格,如果硬性規定他不許做什麽,這小子肯定很難服氣,但如果說這麽做是為了別人,他就算再不情願也會答應下來。
果然,曆暑至的小臉上的表情掙紮了一會兒,也隻能嘟著嘴點頭答應:“那,一段時間是要多久啊?”
“很快。”雲星眠又捏了捏兒子的小臉,才對病床上的小人兒擺了擺手,“叔叔要出門啦,小野可以好好想想,以後,叔叔也可以做你的爸爸。”
雲星眠原本覺得這麽肉麻的話自己是肯定說不出口的,可真的說出來的那一瞬間,卻又忍不住有些鼻酸。
臧野依然還在發著愣,他知道這件事對孩子的衝擊太大,需要給他時間消化,於是便按照原計劃出了門。
一整夜幾乎沒怎麽睡覺,雲星眠也有些精神不濟,不過他也擔心著曆寒盡那邊的情況,便驅車去了競標會的現場。
為了等臧野醒來,他來得屬實晚了一些,競標會馬上就要開始。
分別不過才幾個小時,曆寒盡卻一掃淩晨時的疲態,整個人都顯得精神奕奕。
雲星眠知道他是為了上台才刻意保持的狀態,頓覺心疼。
曆寒盡卻還有心思掛念他:“你臉色有點差,別在這兒呆著了,去我車裏睡一覺。”
雲星眠還沒來及回話,就聽得旁邊傳來一陣嘈雜,兩人轉過臉去,發現應萬海帶著幾個人,正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看他那副臉色不善的樣子,真的是很不想在這兒看到他們出現。
恍惚間,曆寒盡覺得五年前在裴城的那一幕又重演了一樣,隻不過,與那時不同的是,當時的應萬海被那麽多人巴結討好著,而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青年,到了現在,應萬海卻成了被這許許多多人看熱鬧的對象,他卻成了大家眼中炙手可熱的新貴。
常言道風水輪流轉,但真的體會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卻又難免讓人覺得諷刺。
快到他們身邊時,應萬海對身邊的人交代了句什麽,其他人就先離開他,去海川集團所屬的位子落座了,他的身旁就隻剩下一個陳曄。
看到陳曄,雲星眠不由得想到了曆寒盡曾經提過的他的奇怪之處,不過現在的時間明顯不容得他們多想,應萬海腳步走得有些急切,很快就來到他們身旁。
與以往春風得意時的他完全不同,今天的應萬海的臉色沉得極其難看。
他壓低了聲音,對著曆寒盡道:“看來你完全不怕,居然還是來了。”
曆寒盡勾了勾嘴角:“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雲星眠知道曆萬海話裏的意思,雖然現在他們四人與其他人都有些距離,可這裏畢竟是人來人往的會場,可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地方。
他心裏不免有些擔心,曆寒盡卻悄悄拍了拍他的手掌,示意他安心。
雲星眠看著曆寒盡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由得懷疑剛才那幾個小時他根本沒去睡覺,而是又去做了什麽準備工作,專門用來反製應萬海。
應萬海見他這樣,也有些發慌。
今天可是他最後的機會,而他現在,明顯已經沒有能贏過曆寒盡的底氣。
或許說,經過這段時間對青雲實業的調查,應萬海早已明白曆寒盡的實力跟自己原本以為的,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他有些氣急敗壞,手裏拿出一枚u盤:“這裏麵跟臧家秘密有關的東西,就連臧修逸的手術過程都在裏麵,你現在走還來得及,不然,我現在就把這u盤給現場記者,到時候,連你兒子都得被送去做試驗!”
應萬海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與他口中那個孩子也有血緣關係,眉眼間隻剩下窮凶極惡。
聽見他的話,雲星眠臉色不由得一變,眼睛也緊盯著他那枚優盤。
經曆了昨晚的危險,現在,曆暑至的安危真是他最為敏感的事情。
誰知曆寒盡非但沒有害怕,反而低聲刺激著對方:“不如,我教你個有效的方法,你現在把這優盤上的東西公開,這麽一來,我肯定就隻能去忙這些,再也沒閑心參加什麽競標了。”
雲星眠暗自吃了一驚,但憑他對曆寒盡的了解,明白事情肯定沒有表麵看起來這麽簡單,於是一句話也沒說,隻靜觀其變。
應萬海果然被曆寒盡這態度迷惑了,臉上除了陰狠之外,又多了幾分茫然。
“你當真不怕嗎?”應萬海喃喃地道。
他之前根本沒想到曆寒盡還敢來,現在發現對方不但大大方方地來了,還一副完全不怕他曝光的樣子,不由得方寸大亂。
曆寒盡莫測的目光一直坦然與他對視著:“做過許多虧心事的人都不怕,我怕什麽?我想,等這次競標會結束,應董才應該害怕,不知道你是會被董事會的人撕了呢?還是會因為郭長凱的招供,直接去牢裏陪他。”
他邁步走上前去,學著應萬海五年前的樣子,居高臨下地幫對方整理了下領帶:“不知道在牢裏,還會不會有人投資你的生命科技。”
他這囂張的挑釁簡直像一記記悶雷,炸得應萬海腦子一片轟隆,臉色都憋得通紅。
而曆寒盡卻在說完這番話後,便若無其事地帶著雲星眠朝著寫有青雲實業名牌的座位走去。
“董事長,這次競標如果真讓他們拿到,您可就真的沒有機會了,這麽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一直站在他身後沉默不語的陳曄突然探身過來,在他耳邊提醒。
連日來的壓力在這一刻都衝上應萬海的腦門,他捂住狂跳的心髒,對著陳曄伸出手:“救心丸呢?我的速效救心丸。”
陳曄順從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黃色的藥瓶,遞到他麵前,應萬海將其中的藥丸倒出,看也不看,便抬手喂到了自己口中。
陳曄趕忙將他的水杯遞上。
應萬海覺得一股熱血在自己腦中亂跳。
他突然衝上台去,把主持人手中的麥奪下,然後衝到台旁工作人員操作的電腦跟前,把那枚u盤遞了上去:“插上,給我插上!”
他這話是對著話筒說的,一下震驚了場中所有的人。
今天這場招標會極其重要,雖然因為會議時間還沒到,台上的領導席都還沒人坐,但這些領導們就在旁邊的休息室坐著,能清楚聽到這麥傳出的聲音,他這舉動無疑是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一時之間也忘了攔著他。
甚至那工作人員還呆呆地按照他說的話,將那枚u盤插到了電腦上。
“今天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