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向往

  曆寒盡上一世關尚斯尋的地方, 也就是倆人雙雙墜樓的最後地點。


  準確來說,其實那地方不在金水路,而在跟金水路隔了一條街的寶林路上。


  那地方有一片海川開發建造的商品樓, 上一世, 這項目差點砸在他們手裏, 是曆寒盡回國接手之後才起死回生的。應萬海一高興,點了其中一棟樓送他, 曆寒盡特意換了一棟位於邊角的, 方便行事,後來查出來雲家滅門的真相之後, 就把尚斯尋囚禁在了高層。


  這一世, 按時間來說, 那一片樓群應該還在寶林路做著爛尾建築,人煙稀少,樓宇林立,用來放置人質確實很合適。


  而且臧修逸與他回國時間差不多,身在海川集團, 會知道這個項目也不意外。


  “你覺得他會把小暑關在那嗎?”雲星眠一下打起了精神。


  這個猜測猛一看著實有些天馬行空。


  可是在想到這個可能後,兩人心中卻都湧出一種強烈的預感。


  如果說許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上一世他們在這裏死去,或許就注定了這一世還要去走一遭。


  警察們都在金水路盤查著消息,嚴俊把車開過來之後,他倆就直接指揮著去了寶林路。


  他們帶的人不多, 除了嚴俊就多加了另一個身手不錯的小夥子,但嚴俊把裝備準備的很齊全,不隻一人發了一套迷你的通訊設備,還特意背了隻不大不小的背包, 裏頭裝的都是應對各種情況的工具。在路上調試好通訊設備,因為怕臧修逸的人察覺,四個人一到寶林路就把車停在了路旁,趁著夜色徒步而行。


  心裏記掛著孩子的安危,他們走得也是很快。


  這一片樓於上一世他們離開時還有很大不同,一棟棟高樓雖然已經拔地而起,但卻還都是一個個冷冰冰的空架子,地麵也還沒有整修過,四處都崎嶇不平。


  但這樣一來,東一堆西一堆的建築垃圾卻正好能夠隱藏他們的身形。


  曆寒盡憑借記憶帶他們朝著回憶中的那棟樓,就在快到達的時候,聽見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在那不耐煩地喊:“這、這他媽都都都什麽時候了,怎、怎麽還這麽多蚊子?”


  他或許沒想到真會有人找到這裏,根本沒想過要把聲音壓低,在四周靜謐的環境下,這聲音聽起來清晰無比。


  四個人不由得精神一震。


  就這黑洞洞的爛尾樓群,別說正常人,就算是想要找個棲身之所的流浪漢,也不可能跑到這麽偏僻的一棟來,這陰氣森森的,光是嚇都能把人嚇死。


  聽見這聲音,他們就明白,這次恐怕是真的來對了。


  “早知道剛才買東西的時候帶盒蚊香回來,奶奶的,誰能想到當個綁架犯也這麽憋屈,還得在外頭給他們巡邏,還不如當初在車裏跟蹤好受呢。”這次的話語聽起來就流利了許多。


  “二、二哥!”那結巴再次開口,“你、你你你說咱們怎麽就莫名其妙成了綁、綁架犯了!那小白臉看、看起來文文弱弱,心、心還挺狠。這、這要被抓了,咱們——”


  嗙——


  一聲脆響,聽著像是有人挨了他:“呸呸呸!你這烏鴉嘴,能不能盼著點兒好!沒聽他說嗎?這次事兒成了,一人給咱們五十萬,咱們去哪兒賺這老些錢?等錢一到手,咱們就跑,公安局那群吃幹飯的,還真能跋山涉水去找我們?什麽時候風頭過了,咱們什麽時候風風光光地回來,到時候,看大胖那群二逼還笑不笑話咱們。”


  聽這對話,看來孩子確實是被綁到了這裏。


  雲星眠不自覺地緊握住了曆寒盡的手,激動不已。


  曆寒盡安撫地摩挲著他的手指,飛速與嚴俊交換了個眼神。


  嚴俊意會,與那個小夥子打了幾個手勢,兩人便悄悄朝著說話的方臉跟瘦子移動了過去。


  敵在明,他們在暗,這一波接近自然是悄無聲息,方臉跟瘦子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從背後突然出現的他們擒住了。


  小夥子捂住瘦子的嘴巴,一個手刀就把人劈暈了過去,嚴俊箍住方臉,卻沒有動手,隻悄聲問:“問你什麽老實回答,知不知道?”


  方臉看著肥頭大耳,膽子卻真不大,本來讓他綁人,他心裏就發怵,現在看到瘦子人都暈了過去,頓時沒了主心骨,不管嚴俊問什麽,都隻管咦咦唔唔地點頭。


  嚴俊嚐試地放開手,見他確實沒有大喊大叫,便暫時放下心來。


  曆寒盡第一時間便牽著雲星眠奔了過來:“孩子是不是在上麵?幾層?”


  之前他關尚斯尋的時候,是把人關到了二十幾層,可現在這樓又沒有電梯,想必他們也不可能特意爬那麽高。


  方臉越急越結巴:“他們在、在……在在在……”


  幾個人聽他說話,真恨不得再把瘦子叫醒,把他敲昏過去。


  怪隻怪天色太黑,他們剛才也不好區分說話費勁這個人到底是誰。


  “在五樓!”方臉終於把最關鍵的兩個字說了出來。


  “樓上幾個人?”曆寒盡緊接著問。


  方臉一臉驚恐,繼續費勁地往外蹦:“倆大、大、大人,倆h——h——”


  “倆大人倆孩子?”見他許久h不出來,嚴俊心急得不行,幹脆根據他蹦出來的幾個字兒,猜測地幫他說完。


  方臉趕忙點頭。


  “兩個大人,也就是其中一個是臧修逸,另一個是你們同夥?”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曆寒盡卻並沒有感到太輕鬆。


  他原本就想到臧修逸應該沒有太趁手的人可用,但也沒想到,加起他自己來一共就四個人,他就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搶人。


  看來這家夥真是瘋到了崩潰的邊緣。


  就算他們現在找到了小暑,可想要把他安然無恙地從一個瘋子手中救出來,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嚴俊可能是根本不相信他們就隻有這寥寥幾個人手,畢竟下午光出來攔他們的車就有好幾輛。


  “老實點兒,說,到底有多少人!”嚴俊問著,還狠狠在方臉腿彎上頂了一記。


  他是練過的,這一下頂得方臉的臉色都白了,額頭上都疼出一層細密的汗。


  “這、這位大哥,真的就、就倆人,臧、臧經理說其他人都不可靠,沒讓他們跟著。”害怕之下,他的口條都變得利落了些。


  “那臧修逸有沒有做什麽其他防備?”嚴俊再問。


  方臉苦著臉想搖頭,又被嚴俊緊勒住了下巴,隻能繼續艱難地敘述:“我、我們也沒想到你、你們能找到這兒啊!”


  確實,如果不是因為上一世的巧合,他們就算想到這附近有爛尾樓,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找到這一棟。


  臧修逸就算心思再縝密,也防備不到這一步。


  又問到他們具體待在哪個房間的信息,嚴俊毫不留情地再次一手刀劈過去,把方臉也放倒了。


  那小夥子過來,就地取材,脫下兩人的上衣,撕巴撕巴,把他們的手反剪到背後,緊緊綁了起來,然後堵住嘴巴,拉到一旁的土堆後麵扔著。


  現在這天氣算不得冷,就算是不穿衣服也凍不出毛病,就是估計十裏八村的蚊子都能過來飽餐一頓。


  曆寒盡早已在來的路上把這棟樓的構造與他們解釋了個差不多,根據方臉交代的位置,四個人選出個最保險的樓梯,悄悄摸了上去。


  一上到五樓,他們就看到方臉所說的那個房間裏透出些燈光。


  這裏通電當然是不可能的,但現在這條件,想要買個臨時的照明設備也不是什麽難事。


  “小野,大爸爸跟小爸爸為什麽還不來,我想回家了。”未建成的樓,窗戶跟門都還沒裝,也根本沒有什麽隔音效果,曆暑至說的這一句話,清晰地傳到了潛伏在門外的幾人耳中。


  在這時候聽見兒子的聲音,曆寒盡與雲星眠心裏都是一震。


  “小暑……”雲星眠無聲地低喃著,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把兒子抱住。


  曆寒盡雙眼晶亮,安撫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雲星眠懂得他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從兒子聲音裏也能聽出來,他雖然有些怯怯的,但應該是沒受什麽傷。


  而且到了現在,臧野好像也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知道孩子並不是一個人無助地在這群惡人之間流淚,兩人一直墜著的心總算是好受了一些。


  “嘿,小孩兒,等著吧,你那倆爹明天就來。”這語氣跟音調一聽就不是臧修逸的,不用說,是那光頭故意在嚇小孩兒,“等他們來了,我就先把你從窗戶裏扔下去。”


  曆寒盡眯了眯眼,臉色有些陰沉。


  “你騙人!我大爸爸才要把你扔下去!”曆暑至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逞強,“你演的一點也不好!我要讓我大爸爸扣你薪水!”


  雖然臧野反複跟他說這是一場演習,可是到這種深夜還沒能回家,曆暑至是真的害怕了。


  在外人麵前,他又不敢把恐懼流露出來,隻能靠著這些逞強的話來給自己壯膽。


  雲星眠與曆寒盡雖說不理解他話裏的意思,但卻能聽出來他的膽怯,兩人的心頓時又緊緊地揪了起來。


  “別怕,有我在呢。”這次響起的是臧野的聲音。


  “小野,我有點想尿尿。”對著臧野,曆暑至的聲音弱了許多。


  聽見這話,外麵的四個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如果他們中有一個帶孩子出來方便,那無疑是最好不過的。


  果然,那光頭不耐煩地道:“去去去,自己去門口解決。可不要跑遠,小心有鬼吃掉你們!”


  聽見他犯懶到居然想讓孩子單獨出來,雲星眠心裏不由得一喜。


  “你騙人!老姥爺說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說是這麽說,但聽曆暑至這音調,明顯是真被他嚇到了。


  “我陪你去,我們就在門口,沒事的。”臧野道。


  嚴俊與曆寒盡打了個手勢,兩個人悄悄朝著門口逼近,想等孩子出來立馬抱住。


  房間裏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聽起來兩個孩子已經站起身。


  “等一下。”一直默不作聲的臧修逸卻在這時出了聲。


  聽見這個聲音,曆寒盡的眸底的光芒不由得黯了下來,變得陰惻惻的。


  “跟他出去。”臧修逸繼續出聲交代,雖然聲音平淡,卻完全是不容商量的語氣。


  光頭低咒一聲,卻也不敢不從,隻能把氣撒在孩子身上:“尿尿尿,一天天的怎麽這麽多事兒!奶奶的!”


  他罵罵咧咧的,人也站了起來。


  房間裏亮著燈,窗戶上又沒安玻璃,他這一站起身,曆寒盡就將他的身形看了個大概。


  他身材不高,到看著比樓下那兩人都結實了些,應該真是個練家子。


  嚴俊又對曆寒盡比了個手勢,意思是自己上前製服,讓對方顧孩子,曆寒盡點點頭,兩人又悄悄朝著門口走了幾步,誰料走在前麵的嚴俊卻一腳踏到了他們扔在地上的一片什麽東西,哢啪一聲,一踩就碎,聲音在這黑夜中清脆又分明。


  “誰!”光頭立即驚覺,原本躺著的臧修逸也一並坐了起來,黑黢黢的眼睛盯向窗外。


  幾個人同時屏住呼吸,貼緊了牆麵。


  曆寒盡趁機往地上掃了一眼,那塑料板應該是臧修逸特意放的,薄薄的一塊,卻很大,在這漆黑的夜色掩飾下,根本很難讓人發現。


  “老二還是老三?你們是不是又缺吃的了?大半夜的怎麽那麽能吃!”光頭可能覺得根本不可能有外人出現,緊接著便主動為他們找到了掩飾的理由。


  嚴俊壓低了嗓音,刻意靠近那結巴的聲線,在窗外應了一聲。


  光頭重新躺了回去:“正好,你進來帶這小子出去撒尿。”


  幾個人還沒來及鬆口氣,就看到臧修逸突然站起身來,朝著角落裏兩個孩子的方向走了過去。


  相對於光頭,多疑的他可是不好糊弄得多。


  “不要拉我!我要出去尿尿!”房間裏又傳來曆暑至的聲音。


  臧修逸卻還是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到了另一個窗邊,沉著聲音道:“在這兒尿。”


  這房子的戶型,靠近路邊的方向開的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


  開落地窗的本意是為了美觀,但現在還沒裝上玻璃之前,就變得危險得多。


  曆暑至隻是站在窗邊,看著黑洞洞的外頭,腿就軟了,哪怕心裏害怕臧修逸,也不由得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我不要在這兒,不要在這兒!”


  臧修逸一手提著他的領子,眼睛卻朝著門口望了過來:“外麵的人到底是誰?再不出來,我可就把他扔下去了。”


  就算他不覺得曆寒盡會在自己說出地址前找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可是這麽久,瘦子跟方臉都沒有進來,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聽見他的話,雲星眠顧不得其他,脫口而出:“不要!”


  曆暑至眼睛一亮,拔腿就想衝向門口:“小爸爸!小爸爸——”


  跑了沒兩步,他就因為臧修逸扯著領子的力道不得不站住。


  他忙不迭地用力掙紮:“放開我!壞蛋!你放開我!”


  既然已經暴露,他們也沒有再隱藏身形的必要。


  雲星眠與曆寒盡一起奔到門口,見此情形,一聲猛喝:“小暑!別動!”


  臧修逸就站在窗邊,往後半步,就可能從窗口掉下去,雲星眠真怕兒子這麽一掙紮害他踩空,那可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經他一說,曆暑至頓時停了動作,隻是擔驚受怕了一晚上,還被蚊子咬得睡都睡不著,這會兒看到兩個爸爸都在,自然是滿腹委屈,原本還一直憋著的淚一下就忍不住了,爭先恐後地從眼眶裏掉出來。看見兒子這副模樣,他們兩人自然是心疼得胸口都憋悶。


  雲星眠才驚覺自己剛才的吼聲確實太大了些,趕忙柔聲道:“小暑乖,爸爸不是故意嚇你的,你乖乖呆著,等會兒爸爸就抱你過來。”


  曆暑至擦擦眼淚,往旁邊看了看,哽咽著道:“小爸爸,我,我害怕。”


  “小暑不怕,爸爸馬上救你過來。”曆寒盡的聲音也是難得溫柔成這樣。


  臧修逸冷笑一聲:“你們怎麽找到這裏的?”


  現在的臧修逸並不知道他們上一世的恩怨,就算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曆寒盡跟雲星眠怎麽會猜到他藏匿的地點。


  曆寒盡也不可能跟他實話實說。


  他的眼神朝著光頭掃了一眼,盡量壓下對兒子的擔憂,語氣平穩地道:“當然多虧了這位大哥派了那兩位小弟過來報信。”


  那光頭原本在他們出現之後,就警覺地擋在了臧修逸身前,聽見話題扯上自己,慌忙爭辯:“我?關我什麽事?”


  他扭過頭去,對著臧修逸解釋:“我沒有!你別聽他們挑撥!”


  可誰知臧修逸根本就沒有全心相信過任何人,下一刻,他就在褲兜裏掏出一把□□,對準了離他最近的光頭:“你,站過去!離我遠點兒!”


  麵對這樣不通人情的老板,光頭簡直有口難辯。


  不過,原本他肯幫臧修逸做這種事,就是衝著說好的巨款,現在,人家孩子爹都找上了門,在樓下望風的老二老三說不準都已經被抓了,他還能拿到個什麽錢,趁著他們對峙,現在跑路才是正事。


  光頭舉起手來,轉身麵向曆寒盡的方向:“你們也看到了,綁這孩子都是他的主意,我也是被騙了,你們先忙,我現在就走,絕對不再當這種人的幫凶!”


  他一邊說著,一邊磨磨蹭蹭地往門外走,為了避免與曆寒盡雲星眠起衝突,他還刻意繞遠了一些。


  曆寒盡並沒有阻止他離開的意思,看樣子是不想在這種時候與他糾纏,光頭不由一陣暗喜,這樓既然沒裝玻璃,那麽到處都算出口,就算樓下現在有警察等著,他逃跑的概率還是很大。


  眼看著到了門口,光頭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但才邁出門去,就覺得腳被人絆了下,一下跌了個狗吃屎。


  絆他的人正是一直在門外躲著的嚴俊。


  而那個小夥子也眼疾手快地湧上來,膝蓋壓住光頭的背,直接反剪他的雙手,把他外套脫到胳膊上,纏了個結結實實。


  聽見外麵的動靜,臧修逸的臉色又陰沉了一些,揪住曆暑至領子的手也收緊了一些:“看來你們還帶了其他人手。”


  光頭既然被他們抓了,前麵自然就不可能真的出賣他為他們指路,這麽說,樓下那兩個放哨的也是被他們打倒的,這麽說來,來的人或許真不少。


  他的動作又把曆暑至嚇了一跳,小嘴一扁,又嘩啦啦掉出一串的眼淚。


  雲星眠擔心得手指都在悄悄發顫。


  他握起拳頭,把顫抖的手指藏住,對著臧修逸道:“你要找的人是我,與孩子無關,你讓他過來,我換他。”


  臧修逸對著他陰惻惻地笑出了聲:“雲星眠,你真的喜歡把別人當傻子耍。沒錯,我要找的人是你,但我是要看你痛苦,看你痛不欲生!你猜,我如果把這孩子從這裏扔下去,能不能看到這種效果?”


  他說著,把手臂往窗邊鬆了鬆,曆暑至往外麵倒了下,趕忙伸手再次抱住他的腿,人又哭出了聲:“爸爸!我不要玩了!我要回家!嗚啊——”


  雲星眠與曆寒盡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臧修逸!你敢!”曆寒盡厲聲道。


  臧修逸再次冷笑一聲:“你好像很喜歡威脅我,你再威脅試試,看我敢不敢……”


  曆寒盡趕忙抬起手,與他示弱:“等等!我沒有……沒有威脅。”


  “哈哈——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冷的曆寒盡低頭,居然還是對我。”他笑著將視線從曆寒盡身上轉向雲星眠,可是那笑意卻看得人心生寒意,“你知不知道?小時候,他被好幾個比他大的孩子圍著揍,讓他跪下,承認自己是□□生的,他都沒服。”


  聽見他以這樣不尊重的語氣提起母親,曆寒盡的拳頭也不禁悄悄攥了起來。


  臧修逸卻根本不在意他的反應。


  他又低笑了一聲:“我就想,你能為這個小野種做到什麽程度呢?當初你說什麽也不肯跪,那現在為了他呢?這個小野種,值不值得你給我跪下?”


  他說著,又低頭對著曆暑至道:“小暑?這名字不好,要我說,你也改叫小野,是不是,小野種?”


  在他這一番話之下,兩人才明白臧野的名字到底是什麽意思,盡管很不合時宜,他們還是不約而同地朝著那個始終沉默的孩子看去。


  就在下午,臧野還隻是個在他家與曆暑至玩耍的小孩子,現在卻成了他們眼中臧修逸的幫凶。


  這時候再想到他這個名字的意義,未免讓人覺得有些諷刺。


  “怎麽樣?肯不肯跪?”臧修逸改為抱住曆暑至的肩膀,將人緊箍住。


  “臧修逸,你不要太過分!”雲星眠疾聲道。


  “嗯?”臧修逸挑了挑眉,將那一枚□□的刀刃對準了曆暑至脖子上的動脈位置,“我說了,可不要威脅我,不然我可不知道,這孩子是先噴血,還是先掉下去。再問一次,曆寒盡,你肯不肯為了你們的寶貝兒子,跟我下跪呢?”


  在多年以前,他也曾蹲在受傷的曆寒盡麵前,給他的傷塗藥,悄悄安慰他說真的受傷了可以哭。而現在,他卻早已經變成了曆寒盡記憶中那幾張凶神惡煞的臉龐之一,麵目全非。


  “我大爸爸才不會跟你下跪,壞——嗚嗚嗚……!”曆暑至帶著哭腔也不忘幫爸爸說話,隻不過剛說一半,就被臧修逸又逼近了幾分的刀子給嚇住了,哭得更大聲了些。


  看著那與兒子的脖頸近在毫厘的刀刃,曆寒盡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隻恨自己沒能把身手練得好些,在臧修逸反應過來之前,將兒子一舉救下。


  門外,嚴俊把光頭敲暈,已經帶著手下去了六樓,想著伺機救人,可是他們雖然帶了工具,但如果從樓上一躍而下,又恐怕會驚動臧修逸,害曆暑至出什麽意外。


  這麽一來,就很需要樓下的兩人做些什麽,吸引臧修逸的注意力。


  從隱藏的耳麥裏聽見嚴俊的低語,曆寒盡心下也有了主意。


  “嗯?”臧修逸的腳步又朝後退了一點,威脅的意圖明顯。


  曆寒盡抬起手來:“別!我跪!我跪……”


  雲星眠腦子一木,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手肘:“我跪。”


  盡管知道曆寒盡隻是想轉移臧修逸的注意力,好讓嚴俊破窗而入,可他還是潛意識地不想看到曆寒盡被這樣折辱。


  曆寒盡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卻聽得臧修逸哂笑一聲:“在我麵前秀恩愛是吧?好,你倆一起跪。”


  “準備好了。”嚴俊的氣音從耳麥中再次傳出,“三二一一起行動。三……”


  “爸爸!”正在這時,一直沉默著的臧野卻突然出了聲。


  臧修逸猙獰的表情僵了下,朝著他的方向看過去。


  身在樓上的嚴俊也聽見他的聲音,停下了口中的數字。


  臧野手中拿著一塊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衣服上割下來的布料,緩緩走向臧修逸:“爸爸,小暑站在這裏害怕,我幫他蒙上眼睛,好不好?”


  臧修逸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阻止,像是默許了他的行動,而且為了方便他的動作,將那隻拿刀的手也悄悄挪到了一邊。


  曆暑至見他過來,哭聲終於停歇了一點,對臧野道:“他不是你哥哥嗎?你怎麽叫他爸爸?”


  臧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走到他身旁,舉起那塊布叮囑:“小暑乖,不要亂動,不然會在這裏掉下去的。我幫你帶上這個,你就不害怕了。”


  曆暑至對臧修逸的態度雖差,卻很聽臧野的話,乖巧地對他點點頭。


  臧野笨拙地幫他擦了擦眼淚,緊接著又將那塊布小心地蒙在了曆暑至眼睛上,從後麵係緊。


  雖然曆寒盡與雲星眠都不知道他此舉是為了什麽,但一想到兒子蒙上眼,或許真能減少些恐懼,便也沒有開口阻止。


  現在窗邊多了個沒人抓著的孩子,嚴俊在樓上遲遲不敢行動。


  “戴好了就回去,你往後,站遠一點!”臧修逸硬邦邦地對臧野道。


  臧野沒有挪動,隻是回過頭去,對著雲星眠開口:“我沒有想要騙你們,我也不知道小暑會突然跟著我跑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解釋讓雲星眠有些愣怔,不管怎麽說,現在好像都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刻。


  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深思這其中的異樣,臧野忽又抬起頭來,漆黑的瞳仁盯著臧修逸,然後,唇邊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臧修逸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想要伸腿將他踹到一邊,可早有準備的臧野動作卻比他更快,他探過身去,在臧修逸鉗製著曆暑至的手上重重了咬了一口,臧修逸一吃痛,手上的力氣頓時小了許多。


  臧野見機將曆暑至猛地朝房間裏推去,正撞在奔過來的雲星眠身上,雲星眠趕忙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裏。


  與此同時,臧野抱住臧修逸的腿,重重地朝著窗外墜去。


  “小野!”奔過來的曆寒盡伸出手,卻還是沒能扯住那孩子的衣角。


  砰——


  樓下立即傳來一聲巨響。


  那是他們墜落的聲音。


  ……


  臧野一直都知道那是他的爸爸,從還沒見到他時就知道。


  在孤兒院呆著的時候,那個被院長叫做陳特助的人來找過他幾次。


  那是唯一一個會笑著對他說話的人,盡管那偽善的笑容有時候更讓人毛骨悚然。


  那人告訴他,爸爸就快來接他回去,除此之外,也並沒有說其他,可這個消息對臧野來說,卻像是一封來自天堂的信,讓他抱了滿懷的希望。


  後來他真的出現了,長得好看,笑容和煦。被他牽著手從孤兒院離開的時候,臧野懷著滿心的感激,他想以後自己終於也是個能有爸爸疼愛的小孩,終於不用再因為想多喝一碗湯而被阿姨打手心,他也能做一個快樂的孩子。


  他那麽幸福,可那幸福卻隻持續了短短的一個下午。


  “以後在外人麵前叫我哥哥,不當著外人的時候,最好別讓我看到你。”一踏入家門,那人就卸下了臉上的偽裝。


  在孤兒院呆了那麽久,臧野早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就連陳特助臉上的偽善都瞞不過他,但也許是他對這個“爸爸”太過期待,才會以為,他臉上的笑容真的是如春風般和煦的。


  後來的日子,臧野每次挨打,每次捂著傷口在床上獨自□□時,都會做夢回到那個下午。


  他真想自己一直在孤兒院裏等著那人來接他,一直滿懷希望地等下去。


  所以那天,當這個人跑到他麵前說對不起,說以後也想學著做一個像厲叔叔雲叔叔那樣的爸爸時,他真的無法抵擋其中的誘惑。


  厲叔叔跟雲叔叔對小暑多好啊,那種好,是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相信一次。


  所以他甘願為了他對著修烈叔叔說謊,每天假裝去小暑家,然後偷偷跑去跟他見麵。


  而他這些天,也確實像是別人的爸爸那樣,帶他去吃漢堡,帶他去遊樂場,帶他一個一個娃娃機挨著玩一遍……


  他隻是個小孩子,他其實,沒有那麽強的洞察人心的能力。


  他以為這些好都是真的。


  直到那人告訴他,小暑想他了,要送他去見小暑,又反複叮囑他一定要把小暑帶出來,然後他要帶他們去玩娃娃機。


  臧野知道這不正常。


  可他真的害怕,如果他不去,這人又恢複到以前的模樣。


  或許,他不會的,或許他真的隻是想帶著自己跟小夥伴一起出去玩。


  抱著這樣的希冀,臧野在他的叮囑下進了雲家的門。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真的把小暑帶出來。


  臧野隻是想,如果他真的以後要好好做我的爸爸,如果他真的隻是想要帶小暑去玩,那我不帶小暑出來,他一定也不會生氣的吧。


  他隻是這樣希望,但內心深處卻又明白,其實並不是這樣。


  在他聽見有人接他,決定一個人從小暑家裏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其實自己再也不會感受到他的疼愛,或許他將要受到的打罵,比那人以往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更多,可他真的一刻都沒有想過,要把小暑帶出去給他。


  這人對他的好或許是虛幻的,但小暑卻真的像天使一樣。


  幸好,他從來沒有開口叫過他爸爸,幸好,他心裏屬於爸爸的那個稱呼,一直都沒有得到玷汙。


  他最後對著小天使笑了笑,說:“我會想著你的。”


  便毅然決然地踏向,那座可怕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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