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顆甜葡萄
周可岑想把林初沐保護的很好。
從小就想。
她第一眼看見林初沐, 她還是大院裏混天混地的小霸王,林初沐是個安靜可憐的小女孩。
她那麽小,那麽可憐,那是周可岑第一次體會到同情心的存在,瘦小的女孩頭發很亂,她把她帶回家,自己的頭發都不願意梳, 卻學著給小姑娘紮辮子。
那時候她就想,小朋友已經夠苦的了, 她一定要好好護著她,要讓她甜。
轉眼小十年過去了,那個瘦小的女孩, 被周可岑捧在手心裏,悉心照顧長大了, 她還是瘦小, 但眼睛裏有了光彩。
而她現在卻保護不好她, 短短的一學期之間, 讓她經曆了同學的校園暴力, 人渣老師的魔爪, 她人就在學校,卻沒有辦法。
她明明特意和她讀一個學校,明明,想要護著她的。
周可岑突然對未來生出了畏懼,連續發生在林初沐身上的事, 讓她覺得可怖的同時充滿荒誕。
這是怎麽了?什麽時候漂亮成了原罪?乖巧沒有自保能力的女孩子,就合該吃這樣的苦嗎?
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揣著對生活的熱情,雀躍著去發現美好的時候,卻不知道,黑暗中藏著想毀掉她的人,隨時會伸出毒手。
穿漂亮小裙子的女孩有什麽錯呢,真正應該受到教育的,不應該是那些變態猥瑣的人渣嗎?什麽時候變成了,錯在穿裙子。
最無力的地方,大概就是受害者有罪論。
初沐明明什麽錯都沒有,她隻是穿著小皮鞋,高高興興的去幫老師改試卷,還在想著,早一點改玩呀,去吃火鍋。
而她現在卻躺在這,拒絕醒來。
即使知道沒有錯,但是,她們不敢報警,不敢讓林初沐暴露在大家的視野中,人言可畏。
有些時候,純粹的對錯顯得很單薄,周可岑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她,但她不想別人帶有色眼鏡看初沐。
她的小朋友太乖了,也太苦了,十幾歲的小女孩,卻嚐盡了冷暖,她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
周可岑以為林初沐對她的親生父母沒有感覺的,直到林初沐小學的時候一次發燒,她夜裏起的燒,喝了藥後意識不清,抱著周可岑不願意鬆手。
她渾身發燙,哭的臉上都是淚,周可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當時抱著她,委屈到極致了,哽咽著問,“為什麽所有人都拋棄我啊,親生父母不要我,把我扔了,媽媽走了,奶奶離開了,爸爸不要我,為什麽都不要我。”
“那為什麽要讓我存在?既然都不要我,為什麽要生我,我不想被生下來啊,我不想被所有人都放棄。”
“我都不知道,我錯在哪裏,不給我改的機會,怎麽會知道我不會變成她們喜歡的樣子呢?萬一呢?萬一她們也能發現,我有意義的,我有價值。”
“我也是個人。”
“我會難過啊。”
發燒的那晚,林初沐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周可岑輕輕拍著她,哄了她一夜,林初沐哭著哭著睡著了,她卻沒睡,依舊攬著她,輕拍她的背,哼著搖籃曲。
周可岑那次知道,平日裏乖乖的,不吵不鬧的林初沐,藏著的是沉甸甸的心事。
“我要你”,周可岑低聲呢喃,“永遠不會拋棄你。”
“你是我的無價之寶。”
……
林初沐吃了太多生活的苦,但她沒有抱怨過生活的不公,她永遠懷著感恩的心,說她前麵的運氣一定是攢起來了,才能遇到周可岑這樣的人。
兩個世界的人。
周可岑是她灰暗世界裏的一顆糖,還是顆甜甜的酷糖。
第一次她受傷,周可岑氣的肺葉子躥火,她可以抱著她,怒氣衝天的叫人攔路,把欺負她的人全打到認錯。
第二次她受傷,周可岑卻覺得,錯的是她,她沒有保護好她的小朋友。
周可岑蹲在地上,她趴在林初沐的床頭,臉埋在手臂,肩膀在顫抖,她壓抑著哭聲,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她不敢相信未來了,學校的小環境,跟社會的大環境比,已經是單純並且安全的了,林初沐在象牙塔裏,並且就和她在一個學校,卻接連受到身心上的雙重傷害。
以後呢,進入社會工作,環境更複雜,人心更叵測,她怎麽辦。
人生路漫漫,道阻且長。
自來張揚不羈的周可岑怕了,以後的路還很長,這麽漂亮乖巧的女孩子該怎麽辦。
不一會,護士長親自進來,後麵跟了三名護士姐姐,態度很好的來說明,接到醫院上級領導通知,給林初沐換個高級vip病房。
護士長說到一半,看到周可岑蹲在地上哭,護士長有四十歲了,自己的孩子也上高中,跟周可岑差不多的年紀,在醫院見多了悲歡離合,但看到這麽花季的女孩遭遇這樣的事,還是難忍歎息。
周可岑蹲在那捂住哭,護士長看了心裏不是滋味,無聲的歎了口氣,便沒有打擾,悄悄的退出去,並且把門帶上。
“我說再也不會讓你發生這種事”,周可岑甕聲甕氣,“可是,我保護不好你。”
“怎麽辦啊。”林初沐沒醒,周可岑才這樣肆無忌憚的暴露弱點,不再假裝無所不能,她也有害怕無措的時候。
護士長剛才說話,周可岑聽到了,抽出紙巾擦臉,調整情緒,深深的呼出幾口濁氣,出去和護士上說換病房。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蹲成一團,哭的那樣悲痛,護士長都不能相信眼前這個脊背筆直,客氣有禮的女孩剛才哭過。
院長親自打電話通知,立即給她們換病房,周可岑穿的這一身看不出來什麽牌子,但周身的氣度,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給林初沐換了高級病房,周可岑找了棉簽,沾濕在她嘴唇上擦拭,又去打濕毛巾,俯身小心翼翼的給她擦臉。
林初沐躺在哪裏,像是往常的每個夜晚,她安穩的睡在身邊一樣,呼吸輕輕的。
沒一會,院長和兩名副院長過來,周可岑叫人,“秦伯伯,麻煩您了。”
秦院長走過來,他沒想到周可岑竟然認得他,忙說,“不客氣不客氣,有什麽事直接找我,有什麽需要一定要跟秦伯伯說。”
周可岑點頭說嗯,她出於禮貌叫的人,而秦院長沉浸在突然當上了周可岑的伯伯驚奇裏,又說了許多叮囑的話,忙前忙後親自安排林初沐的事。
完全沒有因為周家大人不在而敷衍的意思,周可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再次對秦院長道謝。
“不用謝不用謝,應該的”,秦院長擺手,“有什麽需要一定要告訴伯伯。”
等院長走後,周可岑半靠在床邊,握著林初沐受傷稍微輕一點的那隻手,自言自語的說話。
林初沐一直不醒,周可岑就會腦補一些很可怕的結果,壓下心底的慌亂,周可岑說,“我閉上眼睛了,數三個數。”
“如果你醒了,我們就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三個數數完,林初沐還呼吸平穩的睡著,周可岑,“再給你一次機會,再數十個數,不起來就沒有了哦。”
這是以前林初沐愛和她玩的遊戲,因為她有起床氣,早上被吵醒會炸,所以家裏阿姨都不敢叫她。
林初沐從小就愛學習,堅決不能眼睜睜看著周可岑上課遲到!
她就先穿好衣服,趴在床上,湊到周可岑臉旁邊,小聲說,“我閉上眼睛,數三個數字,如果你坐起來的話。”
“我就帶你去夢想開始的地方。”
周可岑被她忽悠起來,好奇夢開始的地方在哪。
林初沐就狡黠一笑,跳下床,蹬蹬蹬的跑開,“快起來啦阿岑,要遲到啦。”
周可岑對林初沐永遠是沒脾氣的,她利落的換衣服,吃飯的時候還是想知道,“在哪呀?”
“教室啊”,林初沐說,“教室是夢想開始的地方。”
說罷還小聲嘀咕,“這你都不知道呀。”免不了換來周可岑的一頓揉。
十個數數完,周可岑用滴管吸糖水給林初沐喂,邊喂她邊和她說話,自言自語的。
傻的厲害。
林初沐這次的傷,總的來說沒有上次的嚴重,上次的肋骨斷了,這次沒有內傷。
但是,這次造成的陰影是巨大的,被尊重的師長,她從小尊敬的老師這一職業的人,做了這樣的事,要她還怎麽相信人性。
心理的創傷並不會因為看不見就不存在了,相反,傷口藏在心裏,更難以治療愈合,它不會自動結痂,隻會慢慢的腐爛,連同新鮮的組織,一起壞死。
最終,發出腐朽和死亡的味道。
周可岑想,必須給林初沐找個專業的心理醫生。
她用病房裏的固定電話和家裏聯係,周媽媽已經在來醫院的路上,周爸爸在國外的分部出差,沒辦法立即趕回來,把情況通知了周媽媽。
她手機在教室,沒記林垣的手機號,於是給席陌打電話,讓她幫她拿手機。
打第一遍沒人接,周可岑又試了一遍,過了一會席陌接通電話,語氣硬邦邦的,“說事兒。”
她不知道是周可岑打來的,這會心情糟糕,語氣特別衝,“是我,你在哪?”周可岑說。
聽到是周可岑的聲音,席陌那邊走出去,語氣還是很硬,藏不住的狠厲,“陳誌勇辦公室,初沐怎麽樣?”
周可岑沉默一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打完給他叫個120,別真打死了,沒這麽便宜事兒。”
席陌聽懂了周可岑的沉默,林初沐現在的情況一定不很好,並且很差,差到周可岑不願意提。
“我現在過不去,你打完幫我去高三三十班那個考場拿下手機”,周可岑說,“我們在市醫院。”
“好”,席陌應下,“等會去。”
周可岑沒問他們把陳誌勇打成什麽樣,從電話裏傳出來嚎叫求饒的聲音,無論現在打成什麽樣,都不是她打的,她的那份先留著,等初沐醒了,帳慢慢算。
“哦對,你提前跟你爸說,陳誌勇他別管了”,周可岑說,“這人他護不住。”
席陌說,“謝了。”
事情發生的在學校,周可岑這是不打算遷怒,隻針對陳誌勇一個人,席陌替她爸謝謝周可岑。
如果她爸真的護著學校老師,想把這事大事化小,周可岑不會答應的,她能不遷怒她爸這個校長,已經是給席陌麵子了。
席陌知道,雖然她和周可岑是發小,但是真的論家族實力,她們有著不小的差距,即使是同在二代三代的圈子,也有內部的分級,周可岑無疑是二代裏生在金字塔尖的人。
林初沐一直在昏睡,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間全靠打點滴來補充能量,周可岑一直在醫院陪著,隨著林初沐睡的時間越長,她的恐懼越重。
醫生的話像一隻深淵裏的血手,拉扯著她,一點點把她拽入恐懼黑暗的深淵。
醫生說:林初沐身體機能沒有太大的問題,昏迷是由於失血和驚懼疲勞,輸了血打了點滴,按照正常的情況,當天晚上就會醒過來。
他們給她做了細致的檢查,不是身體上的問題讓她醒不來。
是她不願意醒,她潛意識裏在抵觸醒過來,她的大腦啟動保護機製,自主逃避傷害,所以,她選擇沉睡逃避現實。
在林初沐昏睡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
陳誌勇從學校抬出來的時候,渾身是血,牙都掉了三顆,臉腫的像頭豬。
他住院不可能瞞住他老婆,她老婆挺著大肚子,來醫院看望林初沐,向她道歉。
陳誌勇是個人渣,她老婆認識到了,但陳誌勇求她去說情,說他一時糊塗,沒真的想做什麽。
事情的經過,她是從陳誌勇嘴裏聽的,隱藏了哪些細節,她並不清楚,所以,她來醫院,找林初沐道歉。
而且,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成型了,預產期就在半個月後了,她是高齡孕婦,一輩子可能就隻有這一次機會當媽媽,不想讓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林老師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行動不便,看著她走路又覺得辛苦又很危險,她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扶著牆。
林初沐病房門口的保鏢不好攔一名孕婦,跟周媽媽說了情況,周媽媽不太想見跟陳誌勇有關的人。
她把林初沐當女兒看的,林初沐在家裏住的這些年,早就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可以說林初沐和周家,除了沒有血緣關係,完全是一家人。
可是,周媽媽也是懷過孕的人,知道女人的艱辛,而且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丈夫做的這種事,她也是受害者。
林老師組織了道歉的話,在看到病床上躺著的女孩時,張不開嘴說求原諒的話。
她對林初沐印象很深,很喜歡這個姑娘,學習認真,長得漂亮不貪玩,還很聰明,是她最喜歡的一個學生。
可是現在,她躺在床上,手上頭上纏著紗布,蒼白虛弱的仿佛沒有重量,手背上還掛著點滴。
而她的家人坐在床邊,麵色沉沉的看著她。
整個病房裏充斥著壓抑無望的氣息,這是林初沐昏迷的第三天,周可岑在瘋的邊緣。
如果來的人不是陳誌勇懷孕的妻子,而是他本人,她會直接手撕了他去坐牢。
在林初沐醒來之前,她不會去做任何事,她要讓她的小朋友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她那麽膽小,看不到她要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