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謝靈喬一怔,原本準備拿筷子的手頓住, 他看看風隱橋, 開口道:“我……”


  一個“我”字剛出口, 還未來得及將下麵的話說出來, 卻忽聽身側沈令聲音低低道:“喬喬,你看我的臉怎麽了?”


  這聲音聽起來很正常, 可不知為何, 竟似帶了一絲委屈似的。


  叫謝靈喬一聽, 心裏便是一軟, 馬上扭回頭去,檢查沈令的臉的情況——沈令右邊臉龐上,靠近脖子的地方, 不知為何浮起了指甲蓋大小的紅印,雖然麵積不大, 看著卻頗為奇怪,謝靈喬咦了一聲, 忍不住上手去摸:“怎麽會這樣……”


  謝靈喬的手搭上來了, 沈令順勢就將這隻手握著手腕默默扣住, 心裏享受著謝靈喬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臉上依舊在裝,皺著眉:“我也不知。”


  他不知才怪, 用內力逼穴道,在皮膚上呈現出點什麽特別的狀況,對他而言並非難事。


  謝靈喬最近才開始認真修習內力, 哪能比得上沈令十幾年來對武學的了解,他還以為沈令磕著碰著了或是生病了,立刻關心起沈令來。


  風隱橋獨自坐在他們對麵,神色不明。那是一個被冷落的位置。


  三個人算是第一次正麵對上,謝靈喬對風隱橋的話拋之腦後,反而對沈令噓寒問暖。


  窗外晴空萬裏,這窗內一室氣氛,可並不若外頭那般晴好。飯菜仍是那飯菜,原本兩個人的一頓飯,卻變成了三個人的。


  卻不知,究竟誰才是多出來的那一個。


  風隱橋與沈令對視一眼,如有火星在空中迸濺。


  謝靈喬與他倆相比,雖然關心沈令,但並沒有想太多,亦沒怎麽注意觀察這兩人的動靜。他知道沈令喜歡自己,卻並不覺得風隱橋也對自己有意——他總覺得對方那日是一時興起想將他按起來欺負。


  僅僅欺負而已。很叫他抗拒的那種欺負。


  這一頓飯吃得氣氛實在算不上好,謝靈喬本就不是個喜歡吃東西的人,今天這一頓就吃得更少。他吃完飯後,因這幾年在風隱橋的照顧下養成的睡午覺的習慣,這時也到裏間去休息了。


  謝靈喬徑自去睡午覺,蓋上他的被子閉上眼睛,睡得安然;風隱橋與沈令留在外間,沒了謝靈喬在中間,兩人周身的氣息俱是驟然一變。


  明明兩人什麽話都沒說,卻莫名叫人覺得劍拔弩張。


  因謝靈喬在睡覺,為避免打擾他,風隱橋與沈令心照不宣地俱選擇不留在屋中,有什麽話,到外麵去說。


  兩人走到簷下長廊間,此時距謝靈喬的距離隔了一個外間,且隔了一扇門,若不將說話聲音放得太重,並不至於吵著裏頭正睡著午覺的少年。


  沈令後背靠著牆,兩臂環胸,斜了風隱橋一眼——風隱橋立在這廊上,修長身形,麵如冠玉,氣質淡漠,一眼看去不似大夫,更似飲酒作詩的文士。


  哼,老男人一個。


  沈令看出來風隱橋比自己年紀大,且大了至少有七八歲,說不定能大了十歲……就這種人,居然誘拐喬喬,憤然之下,即便風隱橋並非老男人,沈令也得在心裏罵上一句不要臉的老東西。


  但不知出於何種想法,他又將風隱橋的長相同自己對比了一下,而後得出結論:沒他長得好看。所以喬喬如果要喜歡,一定會喜歡他,而不是這個風神醫。


  他這就太主觀了,實際上按皮相骨相、身材比例來看,他與風隱橋長相身材難分伯仲,隻是氣質相距甚遠,若真要分出一個高下,那也得看謝靈喬更喜歡他們哪一個的相貌。


  “沈令?”風隱橋開口道,直呼其名,語聲如縈霧氣。


  通常情況下,風隱橋絕不會在謝靈喬麵前如此,更不會如此刻一般,周遭氣息如置冰雪之中,仿佛誰多看一眼便會被冷到。


  “崆峒派沈令。”沈令答道,按捺著心下他不肯承認的某種酸溜溜的味道,故作鎮定大方地看著風隱橋,看著這個將謝靈喬拐走了整整三年的家夥。


  風隱橋的身後是朱紅木柱,柱旁則一叢籬笆圍繞著的翠竹,庭院裏少有人來人往,正是清幽通自然的園林之景。風隱橋神情比沈令要穩得住得多,冷是冷,卻不見急躁,他悠悠道:

  “你同小九數年前相識?”


  沈令不知這人為何叫喬喬小九,方才一進門他便生了疑,但想想如今謝靈喬連相貌都已變——許是易了容的緣故,那麽改個名字什麽的,倒也不是不可能,又或者,喬喬原本就叫小九也說不定。


  “是,”沈令不禁回憶起三年前那個雪崩攔路的冬天,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三年前我在外受傷,他陪我餐風露宿、抵禦外敵,在我神誌不清時陪伴我身側不離不棄,那場大雪過後,我這輩子便認定了他。”


  那年大雪連綿,山洞中相擁禦嚴霜。


  冬天過後,春風送月江眉岸,謝靈喬從此便成了沈令鐫刻心間之人,是明雪,亦是澄嵐。


  沈令是認定了謝靈喬的,當日一句魯莽的“我想娶你”亦渾然發自內心。


  但他這話雖是真話,在風隱橋麵前這麽直接說出來,難免有點肉麻,雖然的確有些炫耀與宣誓主權的意圖在。


  ——隻見風隱橋不慌不忙,點頭,微笑道:“有你記得小九,想必他是開心的;放心罷,這三年以來,小九同我住一處,並不曾有傷心難過時候。”


  沈令的嘴角立時便拉了下來。


  三年……風隱橋強調了這個三年,強調沈令不在的三年,謝靈喬始終同風隱橋呆在一起,那麽多個日日夜夜,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誰能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恰恰是沈令最為在意的,宛如一根刺紮在了他心間。


  沈令麵無表情,置於身側的右手已握緊成拳,手背青筋凸起,他不想廢話什麽,但又顧忌著謝靈喬心情,沒有立即動手。


  然他周身不悅氣息已經十分明顯。


  風隱橋自然亦不是將這場談話當成什麽狗屁閑聊,他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沈令。經此,他可以確定,沈令對謝靈喬的心思決計不隻是小孩子家的玩笑,怕是深得很。


  兩個男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因有謝靈喬在,打暫時是打不了,正常聊天當然也不可能,完全聊不下去,這便要分道揚鑣。


  “那便公平競爭罷。”風隱橋輕飄飄地吐出這一句,算是當做結束語。


  誰跟你公平競爭?喬喬是我媳婦!


  ——沈令年輕氣盛,渾身長滿刺的刺蝟似的,一聽這話,心中惱火,下意識地便要將喬喬是他媳婦這六個字甩出來,但想了想,還是等等。


  等日後謝靈喬真成了他媳婦再說。


  “行,公平競爭。”沈令冷冷道。


  兩個人約定了對謝靈喬進行公平競爭,即,在競爭的這段時間內,他們誰都不能采取低劣手段逼迫謝靈喬,更不能碰謝靈喬——這個“碰”,指的是下三路之事,直到謝靈喬親口說出願意跟他們哪一方走。到那時,勝負自分。


  謝靈喬的個人意願,成了這場競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評判標準。


  該說的幾句話已說完,沈令也不欲再多費口舌,但當他抬腳便預備離開時,風隱橋已先他一步,邁步,回房,順便將房門給關上了。


  霎時沈令便成了三個人裏唯一一個被關在門外的人。


  沈令掃了緊閉的房門一眼,見風隱橋進去,而謝靈喬就在裏麵,心中十分不舒服。但既已約好公平競爭,沒道理他此刻便衝進去大吵大嚷,於是選擇先行離開。


  風隱橋關上房門後,由外間進去,掀一角珠簾,到了裏間,看見少年在榻上安安靜靜地睡著。


  紗帳垂下,雕刻著纏枝蓮的香爐中燃著紫檀香,在淡淡香氣中,謝靈喬睡著的模樣恬靜美好極了,落在愛慕他的人眼中,更如蜜糖一般,直能甜入心髒中去。


  風隱橋一見了謝靈喬的樣子,所有的複雜心情在這一刻盡數煙消雲散,直化到九霄雲外去,他此刻心裏眼裏都隻剩下眼前這少年。


  他走上去,走到榻旁,將紗帳卷起一邊,在睡著的人兒身側,低頭,欣賞他的少年的睡顏。


  是的,他的少年。


  養了三年多,一千餘個日日夜夜,在那與世隔絕,鮮花環繞、彩蝶紛飛的世外山穀中,養娃娃一般事無巨細地照顧著疼寵著養大了,怎能不是他的少年呢?

  至於……方才那個沈令。


  風隱橋眸色微沉。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卻也不可不視為對手。


  風隱橋欣賞了一會兒謝靈喬的睡顏,預備起身時,謝靈喬恰好不安分地蹬了下被子,一隻白嫩嫩的腳丫露出來,露在空氣中,腳趾都是圓潤的。


  風隱橋無奈一笑,嘴角翹著,伸手,將少年的腳握在手心裏,輕輕挪回被窩裏,又將被角給掖好。


  雖是初夏時分,天氣卻還遠未至炎熱時候,這山莊裏溫度又較外頭更低些,謝靈喬基本沒有武功,也不曾幹過什麽體力活,抵抗力並不強,春天時剛染過一次風寒。


  是在兩個多月前,乍暖還寒時候,穀中尚有積雪,謝靈喬穿得薄了,非要在外頭玩,吹了一圈風回來就病了,趴在被窩裏蔫蔫的不說話,當時喂完藥風隱橋要抱他,謝靈喬也不知怎的,把被子蒙住頭,悶悶道不要他抱。


  風隱橋後來才知道,少年是嫌他煮的藥又苦又澀。是以,如若少年再生病,風隱橋定是要在藥中多放些蜜餞的……


  但若能不生病,還是不生病的好,免得多受苦楚。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