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世子,奴家喂你……”
嬌聲軟語, 如縈花香, 一名雪膚女子身披薄紗, 依偎在臧珂臂彎間, 脂玉似的指尖撚起一小塊糕點。
食物與美人,當真食也色也。
這本該是萬分令人舒暢的畫麵, 若放在平時, 臧珂自然也不會討厭, 但今日, 也不知怎的,耳聞這女子的嬌語聲,他心中湧起一陣難言的厭煩來。
他一把打開女子的手, 隻聽啪的一聲,嚇得那女子臉都白了, 抑製著身子的顫抖,小心翼翼詢問道:“世子可是、今日心情不佳?”
這聲音落在臧珂耳中, 使他不由地聯想起前兩日的晚上, 在林花夫人院落間遇見的那名少年說話時的聲音——與之相比, 這女子的聲音, 似乎少了點什麽。
又太膩了些。
臧珂的心情便愉快不起來了,他把眼皮子一撩, 嘴一撇:“滾滾滾!”
女子白著一張芙蓉麵,提了裙擺,畢恭畢敬地行禮告退, 背影都帶著些瑟縮與彷徨。她並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亦不敢繼續賴在此處。
臧珂一身錦緞長袍,攤得跟張大餅似的依然坐在圈椅裏,手指曲起,摸摸還算得上挺的鼻子,又回憶了一遍謝靈喬的聲音。
——謝靈喬那天並沒說幾個字,但每一個字都仿佛烙印在了臧珂的腦子裏,便是此刻,回憶起來,仍如有餘音在回響。
可憐可愛。臧珂那晚用來逗謝靈喬的四字形容,這時想想,真是再合適不過。
臧珂舌尖頂了頂上顎,忽地一陣口幹舌燥,他真想……真想,將那少年拉過來,量一量那腰有多細。
他叫人去查了謝靈喬身份,已知謝靈喬也不過是個山間大夫的仆人——那大夫雖被些跑江湖的粗人叫做什麽神醫,在臧珂看來,卻也隻是個鄉野村夫,無權無勢,沒甚可懼。
他原還想著並不著急,今兒把他帶來的女人同那少年給他的感覺相比,總是哪哪都少了點什麽,索然無味。
臧珂停止摸鼻子的手,站起身來,琢磨著,看來得盡快找個時機將少年給弄過來了。他朝門外走去。
“世子。”門外候著兩名護衛,一見臧珂出來,立即抱拳行禮。
臧珂此刻便要回鑄劍山莊一趟,既是有事同林花夫人商議,亦能順便看一看謝靈喬。
貼身護衛自然是跟隨著他的。
鑄劍山莊。
臧珂行走在前,兩名護衛走在後頭。好巧不巧,一踏進鑄劍山莊,他便遠遠地覓見了謝靈喬的身影。
一個嫩黃衣衫的少年,自鋪了鵝卵石的一條小徑上走出來,小徑一側是一叢簧竹,少年的模樣,遠遠地看不大分明,可是周身氣息仍是那樣鮮活。
臧珂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謝靈喬,一陣衝動湧上心間,便要加快步子到那少年麵前去,誰知,正在此時,另一名步伐矯健的少年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趕到謝靈喬身後,一抬手,捂住了少年眼睛。
兩個人年紀相仿,似要打鬧起來,氣氛輕鬆和諧。天氣亦好,天空湛藍,白雲綿軟,風中漂浮著海棠花的香氣,一隻花狸貓晃著尾巴,趴在角落裏,似在百無聊賴地將這兩名少年當成話本故事看。
臧珂的步子不知不覺地就頓住了。他立在原地,將一雙眼兒隔著這中間的距離在打鬧的兩名少年身上繞了一繞,一股古怪感在心間溢出。
他也說不好這是什麽感覺……
直到下一刻,許是謝靈喬的臉上沾了什麽灰還是旁的什麽髒東西,原本同他打鬧的少年抬起手,用指腹在他臉上擦了一擦,那動作輕柔得很,少年的目光也極為專注。
是一種會令人感覺到發麻的專注。
如有一道白光在腦中一閃而過,臧珂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麽打鬧,分明是狼披著皮。
且這個人,臧珂認得——沈令,崆峒派的小子,近日有些名氣,他多多少少有所耳聞。
臧珂眯起眼來,心想著小可憐身邊狼還挺多……
臧珂所站的這個位置並不算多隱蔽,但恰恰好同謝靈喬他們呆的那處幾乎行成一個死角,如若並非特意巡視四周,通常情況下並不會發現他。
“嘖。”臧珂忍不住輕聲嘖了一下,琢磨著謝靈喬長成這個樣子,本就不該相信對方能有多幹淨的,今兒給他撞見男人圍著他,瞧兩人那氣氛……是睡過覺的關係吧?
也不知,背地裏,男孩還有沒有被其他人……臧珂心間上裹挾著一點他也說不好究竟是什麽的微妙感。他倒並不打算到謝靈喬麵前去插在那兩人中間,橫豎不急在這一時。
臧珂預備著再觀察一會兒,正在此時,一道銳利的、如冰的視線直直地朝他這邊射來,如一雙鐵手攫住他的咽喉,攻擊性之強,令人心驚。
臧珂背上倏然冒出一層冷汗,他過了一霎才反應過來。是沈令,朝他這邊掃了一眼,且對準的分明就是他。
被發現了?
臧珂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竟生了一股莫名的畏懼感——但那明明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子,至少得比他小個六七歲,他有什麽好怕的?更何況他嫡姐可在東宮貴為太子妃!
他腮幫子動了動,很快放鬆下來,惡狠狠地朝沈令瞪去——沈令卻已經回過頭,護食一般攬住謝靈喬的腰,帶著人走遠,隻留給這邊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臧珂頭一次體會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這叫他怎麽舒服得了,憋屈炸了。從沈令方才那一眼裏,他可沒有體會到一丁點尊重。
這年頭江湖草寇也敢如此囂張?還是說初生牛犢便正是這般的狂妄大膽?
臧珂眸光幽幽,磨著後槽牙。
原本他尚並不太著急,如此一來,至多這幾日,他便得將那叫謝靈喬的小仆人給抓過來,盤玩一番。
好叫那小仆人知曉,誰才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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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日頭高懸空中,天地光明,山間花開燦爛。
謝靈喬陪著沈令在附近兜了一圈風,還采了花玩兒,這時才終於回來,兩個人背上都溢出一層薄汗。
該到飯點了,兩人是回來吃飯的,他們打算回到謝靈喬房中一起吃。
穿過雕花長廊,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謝靈喬的屋子走,就快要到了。
“昨天集市上那兔子燈一點也不好看……”謝靈喬一邊邁步,一邊說道。
“是嗎?我以為你會喜歡。”
沈令本想說“我覺得很適合你”,臨到出口,又改了,因為他覺得適合謝靈喬的理由是兔子燈和謝靈喬一樣可愛……不,還是謝靈喬更可愛得多,但若這般說出來,他怕謝靈喬不適應。
如若是三年前,自然不會有什麽,可如今,畢竟表麵約定了隻做朋友……
“我不大喜歡那個顏色。”謝靈喬想了想,說道。
此時,他的房間到了。房門就在眼前。
——謝靈喬卻愣了一下。因為,風隱橋就坐在裏麵。
風隱橋坐在一張柳木圓桌旁,桌麵上擺滿了飯菜,擺盤精巧,熱氣騰騰。一桌飯菜,一個等他回來的人,按理說這該是無比溫暖美好的畫麵,可謝靈喬……
他很詭異地,察覺到一絲緊繃的氣氛,如弓拉滿弦。
風隱橋抬眸,朝門口看過來,目光淡淡,似乎沒什麽波動情緒,在捕捉住謝靈喬的身影時,甚至彎起唇,笑了一笑,如春風和煦。
當然,也將謝靈喬與沈令肩並肩回來的畫麵盡收眼底。
謝靈喬眨眨眼,喊了一聲:“先生!我不知道你來了……”
少年人嗓音並不啞亦不沉,又糯又好聽,哪怕是把聲兒喊出來,也並不尖銳。
沈令不動聲色地用手重新攬住謝靈喬的腰,猶如宣示主權,並將審視的目光往裏麵坐著的風隱橋身上投去。
謝靈喬被沈令攬腰、趴肩甚至蹭臉在幾年前便已習慣,此時也並不覺得有什麽,他與沈令朝門裏走,聽到風隱橋溫然答他,道:
“又胡鬧去了?沒先生看著你,從不知好好吃飯。”明明是訓斥的話,卻並不嚴厲,語氣裏是淡淡的寵溺與親昵。
沈令的眼神冷了下來,攬著謝靈喬腰的手,不自覺地又收緊了一點,使謝靈喬的身子幾乎與自己相貼。
是一個圈住謝靈的姿勢,好像霸占著什麽。
“沒有……”謝靈喬輕咳一聲。
謝靈喬與沈令行至圓桌旁,兩人都坐下來。
風隱橋像是這時才看見沈令這麽大個人似的,一挑眉,對謝靈喬道:“你的朋友?”
“是……”
“很好的朋友。”謝靈喬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沈令開口打斷,沈令擲地有聲,替謝靈喬回答了這個問題。
“嗯,吃飯吧。”風隱橋眉目平靜,眸子深處卻劃過一絲不悅。
而沈令,情緒展現得更為外露,一張英氣的臉上就差地明晃晃地寫上“喬喬是我的”五個大字,對風隱橋的敵意如化實質。
“小九,過來。”
風隱橋忽然開口道。
——原來沈令一進來就同謝靈喬坐在一處,兩個人挨著,坐在風隱橋對麵。
作者有話要說:夾心喬喬: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