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崆峒派後山,忘憂亭旁, 沈令在練劍。
他五日前剛回到崆峒山。謝靈喬留信說不要找他, 但沈令仍是找了整整一個月, 然而就如同大海撈針, 不知具體方位,又隻有他一人, 一個月後也隻好先擱置, 先行回到崆峒再派人繼續尋找。
崆峒山崖壁峭立, 林木蔥鬱, 湖光野嵐,相映成趣,被譽為“西鎮奇觀”。沈令成長之處主要是這裏, 他一直很想將謝靈喬帶回來,看看他的家, 看看他兒時居住的房間,也看看崆峒景色——他想謝靈喬一定會喜歡的。
但他沒能料到, 謝靈喬連同他回來都未能做到。
他一個人回來。
練功, 成了他回到崆峒後夜以繼日、幾乎不眠不休所做的事, 他憑著一股氣在後山練劍、修煉內功, 勤勉程度遠超以往,眼下亦生了因睡眠不足所致的淡淡烏青。
他爹近日在閉關, 母親在外祖家做客,尚未歸來,其他師兄弟師姐妹都管不了他, 哪怕來勸他亦注定無果。今日他表兄林翰來看他,剛一踏入後山,便遠遠地瞧見他在練劍。
林翰不知他已一連數日連睡覺都幾乎沒有過,見他出招利落、身法飄動,被感染得躍躍欲試,當下一拔手中長劍,大叫一聲:“表弟,接我一招!”
是要給沈令喂招,陪他練功。
沈令目不斜視,聽得林翰這一句,一點頭,反身接下他這一劍,手臂一曲,一招崆峒派的“飛霧結”已攔胸朝對方攻去。
林翰迎麵而上。
林翰比沈令大四歲,原本武功是在沈令之上的,卻未料到沈令今日如同發了狂般招招凶狠、不留餘地,最後竟是險些一劍將林翰封喉。
當真是萬般凶險。
沈令最後一刻堪堪回神,立即收回劍,愧疚地衝林翰一抱拳,啞聲道:“對不住,表哥。”
林翰也是虛驚一場,背上冷汗涔涔,這一劍若是收不住,恐怕他當下便得橫屍就裏。他走上前去,拍了一把沈令的肩:“無礙。不過,你……近日可是遇上事了?”
他看沈令這狀態不對,以前沈令可不會這般失控。
“沒有。”沈令否認道,垂眸掩去眼底湧動的掙紮神色。
見他如此,林翰便不再問,想了想,又同沈令提起:“舅舅有意撮合你與白陀山莊那位二小姐,待問過你的意見,便將先定下這門親事,過幾年你倆年齡合適再商量成親……”
“我不要這門親事。”沈令猛地抬眸,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
“那位二小姐與你年齡相仿,貌美如花,於武學上亦頗有天分,又門當戶對,表弟你不如見過人家一麵再考慮……”
“不必考慮!”沈令一口回絕,頓了頓,“我已有心上人。”
“啊?心上人?哪家姑娘?”林翰大為驚異,他可從未在沈令口中聽過什麽姑娘的名字,而且沈令年紀尚小,突然說自己有了心上人,他難免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後便忙追問。
自古男女結合方為正道,林翰是個從小到大都一點兒也未染上斷袖之風的,腦子裏第一反應自然是沈令有了喜歡的姑娘。
沈令不欲將謝靈喬扯出來多說什麽,但被問到這個問題,腦海中難免再一次回憶起謝靈喬的一顰一笑,包括月夜初見、謝靈喬抱著他給他唱歌的模樣、謝靈喬躺在草地上任他親吻的樣子……沈令一霎恍惚,胸口又是悸動又是發疼:
“很可愛……”頓了下,咬牙切齒道:“也很可惡。”
可是如今,謝靈喬人都不知去了哪裏,茫茫人世間,連一個找的方向都沒有。
沈令腦海中對方的模樣卻愈發清晰,這叫他如何忘掉。
他不會放棄尋找謝靈喬,更不要,同旁人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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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至盛春。
謝靈喬在風隱橋處住了約有十日,每隔三日的夜裏他便得到風隱橋房裏除盡衣衫,施針一次,而後泡藥浴,不施針的日子則吃著對方開的藥溫養著,諸如雪蓮、人參,這等名貴藥材都不要錢似的給他吃,銀月也會給他做各式藥膳。
但每一次身體上的疼痛卻也並非能輕易消除,第一次已經很是難挨,第二次和第三次卻比第一次還要更劇烈,疼得謝靈喬胡亂抓著風隱橋的手一個勁地叫先生,兩個人手上都是黏膩的汗水。
尤其是第三次,施完針後,謝靈喬蜷縮在榻上,一動不動,亦不言語,小臉慘白,就如已成木偶人,沒了靈氣似的——風隱橋將金針一個個快速拔下後,將謝靈喬抱在懷裏,他坐在榻上,抱著他抱了有一刻鍾,謝靈喬才恍然地、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山穀裏寂靜,偏僻,最初那夥昆侖、華山等門派的弟子一連守了幾日後絲毫不見風隱橋動搖,個個心中怒罵風隱橋見死不救愧為醫者,但仍都賴著不肯走,可是傷勢是愈發的惡化了。
這日,這山穀中終於有風隱橋的客人來,謝靈喬見風隱橋與客人去了書房談話,心中的好奇猶如小貓爪在撓,想看看那客人長得什麽模樣、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隻因在這穀中太過無聊,統共他與風隱橋兩人,並一個丫鬟銀月、四名護院,護院還死了一個,風隱橋又令他成日在房中養著,不許他出門,或與人多交談……日子便愈發的乏味,不必施針的時候,隻有睡覺、曬太陽或翻翻風隱橋的書。
謝靈喬在自己房裏來回走動,兩臂環胸,想著要不要去——不去吧,他又無聊;若是去吧,也不知風隱橋會不會罵他,雖然,他還未聽過對方罵人。
謝靈喬挑起一邊眉,終於決定還是去看看,小臉上難掩淺淺的興奮神色,三步作兩步地往外走,順便帶上了門。
他往書房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