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林君西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衝進電梯的，焦躁地按著一層的按鈕，腦中一片空白。
人世間的事情往往就是這麽簡單，分別那種場景在電影裏都要配上抒情的BGM，用別樣的鏡頭放慢每一個腳步，氣氛一定要渲染的悲情點，這樣才能賺盡情感、賺盡眼淚。
可是現實生活中的分別就簡單了，心大點的就算內裏再舍不得，麵上也會笑著拍拍肩膀，要麵子；心小點的就是根本見不了離別的場麵，連話都說不清楚就先紅了眼，會脆弱；而更多的，是連傷感的情緒都還沒來得及醞釀便急匆匆地轉過身，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站在下一個段人生中了。
這快餐的社會。
林君西說不上來自己有什麽感覺，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身邊的人都是打扮精致、朝氣蓬勃，各個神采奕奕、麵帶笑容，那麽他還有什麽理由能夠把自己搞的太過頹廢呢。
隻是那胸口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刀。
不疼，真的不疼。
就是空的讓人發慌，連腳下的步子都透著一種虛無，跌跌撞撞、麻木不仁，連被人撞到都沒什麽感覺，隻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阿天不在了、阿天不在了。
林君西這麽想著，感覺某一部分的自己，也不在了。
可是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揪心的呼喚。
“西西！”
林君西一愣，麻木地轉過身。
隻見小傻子急匆匆地衝了過來，身後是攔也攔不住他的保鏢，整個人都像快要哭出來一樣，一把擁住了他。
“你要去哪裏？！”
阿天很驚慌，不住地撫摸著林君西的臉，然後又把他抱進懷裏。
他快要嚇死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今天的林君西不對。
他覺得林君西就像要消失掉一樣，如果現在讓林君西走了，那麽他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阿天也用力地抱著林君西，兩個人就這樣在大堂中央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弄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對著他們駐足觀望、竊竊私語，就連剛從電梯裏下來的倪嘯嵐看到這一幕，都驚訝地站在了原地。
林君西無奈了，在心裏惡狠狠地咒罵了一聲，眼圈一下就紅了。
他真是日了狗了，他簡直快要愁死了。
他感覺從遇見阿天開始他就特別愁，他愁為什麽這個傻子誰都不跟，偏偏就要賴著他。後來和傻子在一起了他還在愁，他愁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一個傻子，他愁自己到底怎麽樣才能和傻子永遠在一起。
然後現在好不容易，那個讓他發愁的存在終於要消失了，他卻還在愁，甚至還要愁斷了腸、就這樣愁一輩子。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他欠傻子的從來就不是那塊玉，也不是那迎麵的那一腳。
其實他欠下的債，早就追上了他。
林君西從來沒想過，原來他麵臨的償還方式竟然是這樣的，讓他遇見阿天，讓他愛上阿天，然後再讓他親手放開阿天。
那就像是活生生的被人抽了骨、去了筋。
“西西，害怕，嚇到我了，別丟下我…”
阿天還在絮絮叨叨的，隻是下一秒，他便被人用力的推開了。
林君西像變了個人一樣，很冷漠地看著他。
再是難過，清賬的時刻早晚也還是要麵對的。
“我不是說了我要去辦事嗎？回去。”
林君西說完，白了他一眼，很利索地轉身就走。
阿天的臉上浮現出一瞬錯愕，但是下一秒卻又迅速跟上他，“那我跟你一起去，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說了，這裏是你的家，你呆在這裏，不能跟我一起去。”
阿天很著急，他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像犯了錯的孩子不斷討好大人那樣可憐巴巴地追在林君西身後乞求著，“那你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來接我？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別麻煩我。”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什麽時候？”
“沒時候！”林君西甩開了阿天伸過來的手，惡狠狠地指著他，“我警告你，別跟著我，再跟著我，我就廢了你。”
阿天愣住了，一下子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昏黃的路燈下，林君西站在街頭對他嚷到聲嘶力竭。
我不要你了。
阿天感覺腦袋嗡一聲，整個人一下子就慌了。
“不是的，不是的…”
他這麽默默地嘀咕著，雙手不斷地揪著自己的衣角，眼神閃閃爍爍，像是癔症了，“我乖、我不煩人，我聽話、我聽話行嗎，我就跟著你、我不討厭，你讓我跟你一起，你說什麽、我都聽，我很乖行嗎…”
可是那討好卻對林君西一點用沒有，他依舊沉默著向大廈出口走去，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不、不、不…”
阿天受不了這個，幾步追上去拽住了林君西的胳膊，不住地大聲嚷嚷著，“你讓我跟你一起行嗎，你讓我跟你一起行嗎，你讓我跟你一起行嗎…”
每當小傻子很著急、很驚慌的時候，就會犯這種不斷重複著一句話的毛病。
林君西也快受不了了，他的心髒不斷地收縮著，眼眶連著鼻腔都酸痛著，心知再這麽下去絕對就要糟。
好在跟過來的倪嘯嵐看到了這一切，直接衝手下命令道，“把少爺拉回來。”
幾名手下應聲而上，卻還不等拉扯幾下便被阿天一把揮開，赤紅著眼睛異常凶狠地衝他們瞪眼吼道，“滾開！”
然後反過頭，繼續像個要被遺棄的狗狗一樣扒著林君西不放，一直追出了大廈，“西西你去哪兒？我跟你一起行嗎？求求你、求求你、我跟你一起行嗎？求求你、求求你…”
好了，這下好了。
林君西皺了皺眉，瞬間就炸了。
“我他媽讓你滾開！滾！”
那一嗓子凶的，震得旁人都下意識收了聲。
一邊的保鏢登時就怒了，擼胳膊就要上去揍林君西。
可是倪嘯嵐卻出手製止了他們，隻皺著眉注視著這一切。
阿天難以置信的看著林君西，嘴巴抿的緊緊地，卻依然不住地搖著頭。
“我他媽讓你滾你聽得懂嗎？！滾！！！”
林君西要瘋了，他現在也顧不上什麽麵子不麵子了，管他身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仍舊不管不顧地紅著眼睛連著推了阿天好幾下。
很久很久以前，林君西成功地罵跑了傻子，後來他下過決心，他再也不會那麽對待阿天了。
可是今天他卻要食言了。
林君西惡狠狠地指著阿天，雙眼通紅，“媽的，一個白癡，傻子！弱智！我他媽怎麽你了，我搶過你？打過你？你吃老子花老子這麽久也他媽還夠了吧？！”
“我告訴你，你給我聽清楚，我不要你了！”
阿天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著林君西，一行眼淚刷一下就落下來了，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很小聲地說道，“我會疼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傻子再傻，也不是沒有心的。
小傻子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死死地盯著林君西，“我這裏，會疼的。”
那神情太深邃，又太過絕望，一下子就刺痛了林君西，讓他頓時徹底慌了神。
完了，他把小傻子弄疼了。
他連打他都不怕的，但是現在，他竟然把小傻子的心，給弄疼了。
阿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呆滯地望著地麵，不住地捶著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的，每下都捶的那麽用力，再也不看林君西一眼，隻在嘴裏還小聲念叨著，“好疼、好疼…”
林君西向前兩步，想要伸出手去觸碰他，卻在伸到一半的時候，將手停在了半空中，再也伸不過去了。
他不想這樣的，他真的不想傷害阿天的。
但是他發現最後他還是把一切全都搞砸了。
林君西現在想去死。
就在這時，幾輛豪車洶湧而至，把大廈前堵了個水泄不通。
一群人從車上下來，其中為首的一名打扮英氣的男人，驚訝地望著坐在地上的倪嘯天，言語充滿了激動，“嘯天？是你嗎？你還活著？！真的是你嗎？”
一眾人誰也沒有在意一個林君西，幾名西裝男與他擦身而過，隨手便把他擠向了一邊。
倪家的保鏢也一擁而上，圍住了他們的少爺。
林君西就那麽被隔在人群外，想要再看一眼阿天，卻無論如何也再也擠不進去。
阿天被他搞瘋了，此時隻是木訥地被眾人擁簇著走向大廈。
他不會再要他了，他也不會再要他了。
所以他再也不會再看他一眼了。
林君西這麽想著，感覺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轟然坍塌。
他默默地向後退去，剛想轉過身去，卻不巧撞上了一個人。
被撞到的家夥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看也沒看林君西。
林君西此時失魂落魄，也來不及看清那張臉。
隻是人還沒走出去幾步，一張臉從腦海中劃過，與之前綁架過阿天的其中一個人合在了一起。
林君西反應過來，眼看著那個人遠遠地徘徊在人群外，將手伸進了懷中。
視線瞟向正向大廈走去的阿天等人，林君西來回地看了幾眼，忽然瘋了一樣地衝了過去。
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麽，就連阿天都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個人重重地撲了上來，一下滾到了地上，腦袋重重地磕到了大理石柱上。
電光火石之間，一聲槍響，驚得所有人都反射性的壓低了身子，甚至有人發出了幾聲尖叫。
所有人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倪嘯嵐被兩個人護著，大聲嚷道，“保護少爺！”
卻不想替阿天躲過一劫的林君西迅速爬起來指著黃耀生等人大聲嚷道，“是他們！是他們要殺阿天！”
黃耀生一愣，滿臉的無辜與不解，“什麽？”
倪嘯嵐也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林君西在說什麽，隻是驚訝又狐疑地順著林君西的視線看向了黃耀生。
“是他！就是他！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在碼頭殺人的，就是他！”
林君西在腦海中不斷的搜索著，那殺完人後的隨手向後一摸頭發，剛才在撞見殺手行凶前，遠遠地跟著阿天向前走去的黃耀生側了側頭，又摸了一下頭發。
倪嘯嵐不敢相信，黃家與倪家是什麽關係簡直眾人皆知，黃耀生怎麽會殺倪嘯天呢？
“你有什麽證據？”
林君西一窒，不等答話，先被黃耀生堵住了口。
隻見黃耀生滿臉的無辜，“你是什麽人？我從來沒見過你，為什麽要這麽說？你知不知道我和倪嘯天是什麽關係？我殺他？哈哈！笑話。”
說完，他又來到倪嘯嵐身邊，遞給了她一疊照片，“嵐姐，不過我確實查到了一些東西，有一個叫林君西的人，似乎跟嘯天的車禍有關，你知道這個林君西現在在哪嗎…”
倪嘯嵐懷疑地接過照片看了幾眼，眼神一暗，慢慢地抬起目光注視著林君西。
林君西慌了，他確實之前沒有提過自己與倪嘯天車禍有關的事，沒錯，他私心不想說，不是不敢，是不想麵對。
可是此時黃耀生冷不丁將這件事揭發了出來，一下就打亂了林君西的心，隻六神無主地望著周圍一眾敵意漸起的眼神，邊向後退去邊擺著手，“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有想殺阿天，我沒有、我沒有…”
黃耀生挑了挑眉毛，“怎麽，你就是林君西？”
接著臉色瞬間一變，“你們還等什麽，趕緊抓住他！”
幾名保鏢一擁而上，按著林君西胳膊掰到身後，照著他的膝蓋便是一腳，直接踹的他跪在了地上，接著又拽緊他的頭發讓他揚起臉。
倪嘯嵐來到他麵前，顫抖著舉起照片，對比著林君西那張臉。
林君西臉色刷白，心下一沉，“嵐、嵐姐，我是被指使的，被一個叫祥叔的人，但是我當時不知道是要殺阿天…他隻是讓我去認車，我不知道！我沒撒謊，真的！你相信我…唔…”
話還沒說完，便有一拳重重地砸到了林君西的臉上，把他的頭都打偏過去了。
黃耀生揮退了手下，不慌不忙地來到林君西麵前半蹲下，“你說你不知道是要殺人，那你為什麽拿了錢呢？”
林君西瞳孔一縮。
半年前，做完事，祥叔交給他一張□□，“喏，回去以後什麽都不要說，把這事忘了。”
“是，我是拿錢了，但是、但是說是跑腿的…”
黃耀生向聽天方夜譚似得，拿過倪嘯嵐手中的照片扇了扇林君西的臉蛋，“跑腿？哈哈，為誰跑腿能撈二十萬？”
林君西一聽，驚訝地看了看黃耀生。
隻見黃耀生默默地眯了眯眼睛，衝他彎了彎嘴角。
林君西終於明白了什麽，閉了閉眼睛，麵色瞬間如死灰一般。
是的，他確實是有那麽張卡，裏麵也確實有那麽一筆錢。
他當初也懷疑過，為什麽隻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竟然會撈到那麽大一筆錢。
但是祥叔說那是因為他辦事辦的好，讓他拿去給他爸還債的，以後既不收他利息、也不規定期限，允許他隨便還的。
連一張借據都沒要過他的，他還以為那是從大哥手裏得來的恩惠。
原來那都是算計好的，全都是設計好的。
他現在終於明白以他這種街邊閑混的小混子，為什麽死活和這邊甩不清關係了。
原來那都是早就算計好了，相安無事便罷，一旦有什麽變故發生，那麽他這種無關輕重的小卒子，就是最好的替死鬼。
躲藏在暗處的殺手行跡敗露，很快便被訓練有素的保鏢尋著槍聲的來源追上去按住，將人帶到了倪嘯嵐麵前。
殺手可能也是不想活了，指著林君西就罵，“叛徒！操｀你媽的！當初一起辦事！現在你他媽賣我！黑吃黑！兩頭賺便宜！你他媽不得好死！”
林君西聽著這妄言，現下隻想仰天大笑，連解釋都不想再解釋了。
這下好了，他他媽是跳黃河裏也洗不清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
被兩名保鏢看護著的阿天終於恢複了意識，從地上掙紮著被扶了起來。
隻是他仍舊痛苦地抱著腦袋，剛才那重重一撞正好摔倒了頭，此時與心痛交織在一起，整個大腦都像經曆著重組一般發生著劇烈的疼痛。
一幕幕畫麵在腦海中閃過，從小時候有了記憶開始，一直到長大成年，凡事能夠記起的記憶和信息不斷地刺激著他的每一處神經。
溫婉可人的女子含著淚看著他，“嘯天，我們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你真的對我沒有一點…”
被嚇破膽的人跪在地上含著煙草求饒，“天哥、你饒了我、天哥…”
黃耀生臉色蒼白地聽著自己大聲罵他，“要死你自己死，別他媽托著我當你墊背的，再有下次我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全捅出去，到時候您就在監獄裏當一輩子華興社的大當家吧，生！哥！”
倪嘯天捂住腦袋的手漸漸放了下來，原本迷茫無助的眼神也終於泛起了久違的淩厲，慢慢地抬起目光，對上了黃耀生的視線。
那是車禍以後的他，正一個人捧著碗喝湯，一個男人走到他身後，隨手就把他的頭按到了碗裏。
癡傻的他被嗆了一口，卻像個弱智一樣畏畏縮縮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湯湯水水。
黃耀生從身後繞了過來，拍著他的臉輕笑了一下，“真他媽可惜了…”
“叫生哥。”
“生…哥…”
“嗬嗬，乖，”黃耀生拿起一塊餐巾擦著倪嘯天的臉，“呐，喜不喜歡大輪船，明天，叫姐姐帶你去看大船，好不好？”
倪嘯天呆呆地點點頭，“好…”
倪嘯天緊緊地注視黃耀生。
而正在看著他的黃耀生顯然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隻是有些猶疑地看著他。
倪嘯天剛要發作，卻忽然又想起了什麽。接著他慢慢地側過了頭，有些艱難、卻還是忍不住的、深深地望向了林君西。
“長眼睛沒有？！這麽多人還敢往上撞？”
“對不起，先生，非常抱歉！”
“…行了行了。”
林君西對上了倪嘯天的目光，隻這一眼，他便像望到了靈魂深處，意識到了一切。
連呼吸都凝結在此。
兩個人就這麽凝望著彼此，一個有些震驚、一個有些深邃，卻都帶著些不知所措。
最後還是林君西先移開了目光，默默地垂下頭，閉了閉眼睛，臉上多了一抹絕望。
他終於徹徹底底的失去他的小傻子了。
因為阿天已經再也不是阿天了。
那個倪嘯天，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