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永新到永宿的距離不遠，沒一會兒就到達了停靠的碼頭。
船是趙小磊幫忙找的，開船的師傅很精，沒有選擇常用的停泊地點，而是選擇了一片淺灘讓他們淌水過去。
果然，當林君西和白冰帶著阿天趁暗逃出碼頭一帶的時候，遠處一片燈火通明，到處都有來回巡視的黑衣人，一看就是在等他們的。
林君西和白冰對永宿不是很熟，T市太大了，永新和永宿又隔著海，平時根本不會輕易過來。
好在也不是從來沒來過，三個人隨便找了個晝夜營業的餐館躲了進去，特意要了個小雅間，想著熬到天亮，然後馬上把阿天送到倪家人所在的地方。
倪家在哪他們當然不知道，但是倪家的產業都有什麽，恐怕沒有不知道的。
白冰顯然還沉浸在坤哥的死中無法自拔，一夜又驚又嚇、又悲又累，此時他真有些堅持不住了，便不管不顧地要了幾瓶啤酒，一個人抱著酒瓶子給自己灌。
可能是因為心情的關係，一瓶酒下肚，白冰就有些多了，一直斷斷續續、默默叨叨地就跟林君西在那念叨坤哥。從他第一次遇見坤哥的事說起，小到坤哥跟他說過什麽，大到坤哥第一次帶他出去砍人，所有已經看似忘了的事，現下他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事無巨細地在那跟林君西講，每講完一件事還得直勾勾地盯著林君西再重複一遍，你說這人怎麽可能就沒了呢？
林君西也受不了了，紅著眼睛就說了白冰一句，“你不用這麽看著我，對，是我、都是我，是我害死坤哥的，我知道、我知道了行嗎？”
白冰翻著眼睛靠到椅子上，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直接就把麵前的盤子撩到了地上，指著昏昏欲睡的阿天衝林君西嚷道，“還有他！都他媽是因為他！”
阿天一下就被嚇精神了，抬著眼睛看著白冰，滿眼的怯懦。
白冰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即使他當初跟阿天關係再不錯，那幾個月的相處也抵不上他跟了這麽多年的大哥。
“要是沒有他根本不會出這麽多事！就為了一個他，你還要搭進去多少人才夠？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如把他交出去！他跟我們有什麽關係？愛死不死我管他什麽倪家少爺、他他媽算老幾？！”
白冰紅著眼睛瞪著阿天，嚇得阿天下意識就哆哆嗦嗦地擺著手。
“你不用衝他去！是我的錯，都他媽是我的錯！”
林君西擋著阿天，也是一陣悲憤交加。
阿天有什麽錯？阿天他有什麽錯？
之前就說過了，林君西欠的債什麽時候還？
他不是早就開始還了嗎？阿天就是來找他要債的，那是他欠阿天的，阿天什麽錯都沒有，那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而且就因為自己造下的這份孽，現在不但小白還躺在醫院裏昏迷未醒，甚至還拖累坤哥再也活不過來了。
你說這叫他還怎麽活？
林君西強忍著眼淚，直接拽著阿天站了起來，然後對白冰異常堅定地說道，“你放心，我林君西從小到大沒欠過人什麽，坤哥這條命，我一定賠給他。”
說完，林君西便拉著阿天跑了出去。
此時新的一天早已開始，大街上人來人往全是趕路的上班族和學生。
林君西拉著阿天上了一輛出租車，將準備好的地址報給司機，然後靠在座位上把頭扭向一邊，咬住手背拚命壓抑著顫抖。
阿天眼中一直掛著驚慌，可是他現下什麽都不敢做，隻能緊緊地拉著林君西的手，然後看著一溜溜液體順著林君西的下巴尖兒往下掉。
車子行駛了很久，終於來到了一座大廈跟前停穩。
那是林君西之前查到的，這裏就是倪氏集團的所在地。
林君西拉著阿天下了車，剛想奔著大廈進去，卻遠遠看見有幾個黑衣黑褲的家夥早就守在那裏。
他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危險還是隻是路人，隻能想著保險起見盡量躲著點。
卻不想還不等他們閃到一邊，便被眼尖的人瞧見了身影，說話功夫就奔著他們往過來。
林君西一邊拉著阿天往後退，一邊想著該怎麽進到這座大廈裏。
正在這時，幾輛豪華小轎車依次從遠處駛來，正好停在了大廈門口，有門童快速跑上前去打開車門，從裏麵下來一個打扮頗為精幹的女人。
千鈞一發時刻，眼看著幾個不懷好意的人注意到這個情況，心知已經不妙，卻還不死心地想要跑過來攔住林君西二人。
林君西也沒著急躲，直接拉著阿天迎著那幾個壞人衝了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著，“倪嘯天在這裏！倪嘯天！”
車子上下來女人和幾個保鏢均是被遠處飄來的呼喊聲惹的一愣，朝這邊轉過頭來。
霎時間，一切皆成定局。
來不及阻止林君西的人機警地在已經快要接近林君西之前向別處走去，眼看著林君西就這樣拉著阿天衝到了大廈門前，然後氣喘籲籲地看著剛要進去的一行人。
領頭的女人瞪大了雙眼，所有人在看清了這跑上前來的兩個人的麵容以後，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像白天裏見了鬼一樣。
然後林君西便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場麵。
是誰激動地叫了一聲“嘯天！”，接著便是一眾西裝革履的保鏢湊上前來，衝著倪嘯天恭敬又激動的叫了一聲。
“天哥！”
倪嘯嵐眼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像不敢相認似得撫摸著倪嘯天的臉頰，然後抱著自己的弟弟大聲哭了出來。
曾經被認定已經死去倪嘯天，就這樣“死而複生”了。
豪華的會客室裏，倪嘯嵐坐在沙發上，身邊還站著幾名貼身保鏢和手下，靜靜地聽著坐在她對麵的林君西講完了在永新遇見倪嘯天的經過。
倪嘯嵐是個很幹練的女人，即使眼圈一直紅來紅去，情緒卻控製的非常得當。
她頷下首去，很誠懇地衝林君西道了一聲謝，“無論如何，是林先生救了我的弟弟，我代表我們倪家感謝你，你是我們倪家的恩人。”
話音一落，身後的保鏢齊刷刷地衝林君西深深地鞠了一躬。
“別別別，”林君西趕緊擺手，臉上還若隱若現幾分愧疚，“其實阿天…倪先生他，吃了不少苦，而且還被人追殺，你們一定要保護好他。”
“這個是自然的，”倪嘯嵐沉吟了一下，“請問林先生知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在追殺他？”
“我隻知道在永新那邊，是一個叫祥叔的人。”
倪嘯嵐斜過眼睛看了看身後，身邊的一個手下立刻明白，快步走了出去。
這時，已經換過衣服的倪嘯天被人領了進來。
林君西一瞧，嗬，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啊，雖然也不是什麽西裝革履，隻是簡簡單單的休閑打扮。但是比起之前那一身便宜貨真是不知道要好了多少，也襯得阿天有些不再像阿天了。
不，或者應該說，這樣的阿天才是原本的倪嘯天吧。
林君西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這樣的人，確實不應該和他這種街邊的小混子站在一起。
倪嘯嵐見到自己失而複得的弟弟，神情立刻變作如慈母一般，趕緊起身迎了上去，幫著倪嘯天理理衣服，又撫了撫他的頭發，“這邊也沒有什麽像樣的衣服，先湊合一下，回家再說。”
反過頭來，又對著林君西客氣道，“林先生也已經一宿沒睡了吧？我們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再去家裏好好休息一下，別的事以後再說。”
可是阿天即使換了身皮，卻依然還是那個小傻子。
他對姐姐沒有什麽意識，隻甩開她，眼巴巴地湊到林君西身邊，然後拉著他的手揉揉眼睛，很不滿意地衝他嘟囔著，“困了，西西。”
順便沒好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餓，吃麵。”
倪嘯嵐一愣。
林君西見狀臉一紅，趕緊把自己的手從阿天的手裏往回縮，還趕緊對倪嘯嵐拒絕道，“不、不用了，人已經送回來了，我也該走了。”
可是阿天哪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林君西剛把手抽出去就又被他拽了回來，還拽得死死的，就是不撒手。
倪嘯嵐挑了挑眉毛，目光不斷徘徊在林君西和倪嘯天那牽在一起的手上。
林君西也發現倪嘯嵐神色有些深邃了，一時情急，便用力甩開了阿天的手，小聲斥了他一句，“不許碰我！有人！”
阿天聞言一瞪眼睛，很氣憤地抿住了嘴巴，“不碰就不碰！哼！”
然後鬆開手，又緊緊地拽住了林君西的衣角。
……
倪嘯嵐隱約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太對。
她弟弟是個什麽樣的人，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私生活裏摻雜過一些什麽樣的癖好，她這個當姐姐的心裏也不是沒數。
於是倪嘯嵐心思一動，來到林君西麵前和氣地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們也不好強留，請務必留下您的聯係方式，日後我們一定親自上門拜謝。”
林君西隻淡漠一笑，“真的不用了，這是我欠倪先生的，能把他安全送回來我已經安心了，但是請您一定要保護好他，之前的車禍也是人為的，他現在真的很危險。”
林君西麵容清秀、模樣帥氣，眼眸又很清澈。雖然那一身打扮和挑染的黃毛乍一看挺痞氣，但是一番話說的異常真誠，眼也一眨不眨地瞧著倪嘯嵐，頓時就讓倪嘯嵐瞧著他張臉一愣，心裏莫名生出幾分好感。
“你放心，嘯天是我的親弟弟，我們倪家是絕對不會放過那些人的。”
林君西聽這話就放心了，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邊的阿天好累，仗著自己比林君西高一點，就躲在林君西身後，將腦袋抵著林君西的頭歇一會兒。
那樣子太過親昵，讓倪嘯嵐越看越覺得異樣。可是再在心裏犯嘀咕，這麵上的事也得做到了。
“林先生照顧嘯天這麽久，希望你以後能常來看看他，任何時候，我們倪家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林君西搖搖頭，“不了，以後也不用再見麵了。”
倪嘯嵐聞言，露出一抹不解的神色。
可是林君西什麽也沒說。
也不是沒有想過，就算送阿天回來了，他或許也有機會可以再看看他。
然而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他還有一定要去做的事等著他，他要替坤哥報仇，他也要讓阿天活的安生，那是一條已經再沒有未來可言的路。
所有的心事都已經了了，那麽現在，就隻剩下總會到來的時刻了吧。
林君西下意識轉過身，再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阿天，像是想要用盡畢生力氣，最後再看他一眼，最好能把這個人的模樣好好刻在心裏。
從踏上永宿的那一刻開始，阿天就已經再不是那個隻屬於他的小傻子了。
沒想過告別竟會發生在這樣的情形下，也沒想到當告別的時刻來臨時，其實心裏原來並沒想象中那麽難受。
阿天還是老樣子，每次看著林君西時，他的眼中都會帶著如初見時的那種癡，抿著嘴巴笑起來的時候，再害羞也透著股掩飾不住的傻。
以前林君西還笑他，小傻子還知道不好意思……
林君西有些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好好看清楚這份傻傻的羞澀呢。
此時身邊有人，有些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了吧，比如想再撫摸一下小傻子，想再親一親小傻子的唇角……
這樣想著，林君西把心一橫，然後像往常一樣對阿天小聲交代道，“阿天，我出去辦點事，你留在這裏，等我辦完事就回來接你，好不好？”
阿天一聽這話就委屈了，“為什麽，能不能一起去？”
“這次不行，我去辦事情，你跟著沒用，等我回來。”
“不要吧，”小傻子很認真地想了想，又有些心虛地掃了掃身邊的人，“我、我覺得，我還是跟著你吧，恩，跟著你，跟著你…”
邊這樣說著，邊緊緊地拽著林君西的衣角，還往他身邊使勁貼了帖。
“聽話，”林君西故作不耐煩，“我出去辦事情，帶著你不方便，你看這裏多好，這是你的家啊，你就在這裏好好呆著。”
“不是家不是家…”
可是阿天還是很緊張地搖著頭，死死地拽著林君西的衣角。
他不喜歡這裏，都是陌生的人臉，他不要呆在這裏，他寧願林君西把他留在小白的家裏也不要呆在這裏。
倪嘯嵐見狀，向身邊的人打了個眼色，自然就有幾名保鏢站到了倪嘯天身前，很妥善地將林君西與倪嘯天隔了開去，然後恭敬地勸著，“天哥，天哥，我們陪你玩，你看這個…”
眼看著小傻子被圍在幾個人中間，林君西心下一痛，慢慢地向後退去，在心裏默默地說著，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以後…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因為以後，再沒有以後了。
林君西眼眶一澀，再也堅持不住，直接轉身快速向門口走去，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等到阿天極力掙開人群的時候，已經再也瞧不見林君西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