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時至後半夜,乃夜色中最為黑暗的時刻。
僻靜的大街上,來往的車輛並不多,卻異常的熱鬧。
一溜小流氓手裏舉著砍刀追著三個人滿大街亂跑。
那場麵非常紅火,跟拍電影似得。
阿天一路上都嗷嗷叫著,“西西、西西!”
林君西邊跑邊衝他嚷嚷,“別回頭!快跑!”
白冰拚命拉著阿天往前跑,可是阿天哪能配合啊,死活要回去拽林君西,急眼了使勁一揮胳膊,差點給白冰掄一跟頭。
“媽的你哪來那麽大力氣!”
白冰罵了一句,眼看著旁邊靠過來一輛出租車,趕緊打開車門把阿天擁上去,然後自己也跳了上去,“阿西!”
眼看著車子都啟動了,林君西被身後扔過來的棍子直接砸中了脊梁骨,這叫一疼,卻片刻不敢鬆懈,拚命拽住了白冰伸出來的手。
好不容易被拽上了車,司機哆哆嗦嗦地問他們,“去哪?”
“碼頭!”
三個人氣喘籲籲,白冰直摸胸口,“臥槽,這尼瑪,少活十年。”
阿天不明白他們這是要去哪,還小聲問林君西,“西西,回家嗎?”
林君西隔著白冰摸了摸阿天的頭,“恩,回家。”
隻要回家了,你就安全了。
白冰拿著手機再次確認了船隻停泊的位置,手忙腳亂地也沒注意按錯了一下通話就把手機往兜裏塞。
“剛醫院裏那是權哥嗎?”
“是。”
“臥槽了,怎麽還攙和上他了,我他媽都膈應死他了。”白冰氣急敗壞的擦著臉上的汗,“你說,這事兒完了以後,咱倆還混的下去嗎?這可是擺明了跟他們對著幹了啊?”
林君西慘淡地抹了把臉,“沒辦法,收拾收拾東西,遠走他鄉吧。”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車子大概行駛了四十多分鍾。
到了碼頭附近,林君西和白冰帶著阿天下了車,悄悄奔著已經得知的位置跑去。
碼頭上放置著很多大大的集裝箱,四下安靜的掉根針都聽的清楚,偶爾還能聽見遠處車輛行駛而過。
林君西和白冰以為沒人知道他們在哪兒,等穿過集裝箱地帶的時候,眼看著他們的船就在眼前了,忽然被一排突然亮起的車燈晃瞎了眼睛。
寂靜空曠的場地之上,林君西和白冰帶著阿天,擋著眼睛看向身後那片光芒,瞧見了那一群站在車子兩邊的人影。
權哥早已經帶人在這裏等了半天了,正好整以暇地靠在車子上嘲笑道,“小B,還他媽跑,跑啊?接著跑啊?我看你們能跑到哪兒去?”
這麽說著,權哥朝地上啐了一口,“還不快點把人交出來!”
在場不下幾十號人看樣子就要往過來,林君西把阿天往身後一帶,“權哥,等等,你、你能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
權哥聽這話直樂,“放你們一條生路?”
“阿天已經傻了,他什麽不知道,我求您放他一條生路!我帶他走、我帶他離開這裏,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回來,您饒了他行嗎?”
林君西緊張地直咽口水,一邊小心地帶著阿天往後退,一邊拿餘光瞧著海上,船到底停在哪兒呢?!
“你他媽在往過走一步我一槍崩了你信不信?”
權哥從腰後掏出一把槍,舉起來對準了林君西這邊。
那情形一下就嚇得白冰反射般的舉起了雙手,臉色刷白直跟林君西小聲叫喚,“臥槽,槍!槍!臥槽,他他媽有槍!”
就問問誰看見槍不慫,都不說人家是不是故意要打你,擦想走火分分鍾就要了命的,誰他媽能不慫?
林君西也嚇壞了,汗珠子直往外冒。
眼看著那幫人越湊越近,阿天像隻無辜的小動物一樣,伸手拽住了林君西的衣角。
林君西一愣,側過頭看了看阿天,然後反手拽住了那隻手,同它牽的緊緊地。
行吧,那就這樣吧,今天就算死也要跟阿天一起死,他他媽絕對不會鬆開這隻手。
“你到底交不交人?”
林君西抿緊了嘴巴,用力地搖搖頭。
權哥嘖了一聲,衝身邊的人一聲令下,直接衝上去就要拿人。
正在這時,遠處一陣車燈晃來,幾輛麵包車橫衝直撞,直接停到了權哥與林君西兩波人之間。
“都他媽給我站那兒!”
坤哥打開車門下了來,其餘的小弟跟著他魚貫而下,手裏還拿著一把□□。
林君西和白冰眼睛一亮,“坤哥。”
權哥一看,喲這是自己當年的兄弟來了,手裏的槍也就放下了,吊兒郎當地瞧著他。
坤哥帶來的人把林君西和白冰擋在了身後,坤哥瞧了瞧那倆不爭氣就會惹事兒的小子,挺有氣勢的走到權哥麵前,“怎麽著,這是什麽意思?”
也他媽奇了,不久之前,坤哥接了個電話,也不明白是啥意思,就聽見那邊吵吵鬧鬧什麽權哥、什麽碼頭,再一看那來電的名字是阿冰,想必是不小心碰著手機了。
坤哥不免生疑,於是便帶著人過來看看,沒想到還真出事了。
權哥挺無奈的,“我幫你教育教育弟兄不行啊?”
“我的人我自己會教育,你管好你自己的人就行了,上次你打阿西的事以為我不知道是吧?沒找你算賬是看在過去的情分,能不能拎清自己的分量,別給臉不要臉?”
權哥眼睛一立,“你他媽知不知道這是祥叔要的人,你以為我有功夫天天難為倆孩子?你問問他倆配嗎?”
坤哥一愣,這才琢磨過來這陣子的事,“祥叔呢?既然是祥叔要的人,你讓他自己來跟我要。”
“祥叔還他媽不知道你什麽德行啊?這不才讓我來替你辦了這事,你他媽能不能別不知好歹!”
林君西和白冰一看這架勢,心裏更是覺得事情變得太過大條,就想趕緊趁機帶著阿天悄悄往碼頭退去。
正巧在這時,一艘小船上正隱隱約約地向這邊閃著信號燈。
林君西拽拽白冰的衣角,衝他使了個眼色。
權哥眼尖,立刻急了,指著正偷偷摸摸向岸邊跑的三個人就叫喚,“操,把人給我按那兒!”
“我他媽看誰敢?!”
坤哥舉著刀往權哥麵前一橫,心裏也是一萬個搞不清楚狀況。
雖然他著實是沒搞明白這到底都是因為什麽,但是他也不能眼看著他自己小弟挨欺負吧?
“你他媽還是當大哥的,自己小弟都管不了?讓他們回來!”
“你也會說我是他們大哥?我能讓你動他們?”
什麽叫大哥,出事了能保自己小弟的,才能叫大哥。
這都是他們出來混的時候,祥叔告訴過他們的。
權哥急的急頭白臉,眼看著林君西和白冰帶著阿天跳上了一條小船已經開離了碼頭,便咬著牙就拿槍對準了坤哥的頭。
“讓開!”
“操!你他媽崩了老子!我看你敢?!”
兩波人頓時都騷動起來,借著車燈的閃爍,黑壓壓地一片人影越湧越近,直接僵持到了一起。
“阿坤!!!”
就在這時,旁邊的車裏下來兩個人。
眾人向那邊望去,隻見祥叔氣急敗壞地衝他們叫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坤哥一愣,“祥叔。”
“阿坤,你給我讓開!我的話你不聽了!”
“可是祥叔…”
還不等坤哥說完話,另一個同祥叔一起從車上下來的人已經來到了他們身邊,一把奪過權哥手裏的槍,拽住坤哥的肩膀靠近自己,頂著他砰砰就是兩槍。
槍聲劃過寂靜的夜空,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弄得在場不下百號人都驚呆在了原地,根本反應不過來。
隻見下一秒,坤哥的身子一軟,直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船艇行駛的很快,因為距離太遠,隻能借著那些車燈模糊地看見開槍人的身影。
那個人一點猶豫沒有,看都沒看坤哥一眼,直接把槍塞回到權哥的手裏,“槍是這麽用的,懂嗎?廢物!”
接著他又轉過身,習慣性地往後扶了下頭發,看著遠去的船隻,衝身邊的人嚷道,“還他媽等什麽?趕緊追啊!”
話音一落,便有一行人快速地尋找著碼頭邊停靠的可用船隻。
林君西僵在甲板上,像被雷劈了一樣,難以置信地望著對岸。
“坤哥!!!!!”
白冰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抱著腦袋坐到了甲板上。
林君西怔怔地看著這一切,隻感覺像做夢一樣,一遍遍在心裏告訴自己,那不是真的。
無數地回憶仿佛是在替坤哥完成那份回光返照一樣,伴著坤哥倒下的瞬間,閃過林君西的腦海。
當年的坤哥也不過二十六七的樣子,脖子上帶著大金鏈子,梳著個大背頭,看著挺凶的,卻對還是孩子的林君西很和氣。
“喲,小子,遊戲打的不錯啊,號借我玩玩?”
那時坤哥意氣風發,年輕、也帥氣,笑起來痞痞的,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倆酒窩。
“操!老子的小弟都敢碰,不想活了是吧?!”
“這是我小弟,他老子的事我給你做個擔保,想要他的手,您不如先把我剁了?”
“你都他媽不跟我混了,我還管你死活?”
“呐,出來混!講的就是義氣二字!我不求你們以後混好了怎麽報答我,隻希望你們以後發達了,再見著我,還能叫我聲坤哥,我就算沒白帶你們。”
可是就是那個原本讓林君西曾經認為甩都甩不開的坤哥,如今卻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瞳孔也失去了焦距。
完全沒辦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林君西眼前一黑,下意識就要跳下船去。
卻被白冰一把拽了回來,拚命地攬著他的腰不放。
“坤哥、坤哥…”
林君西這麽念叨著,像神經了一樣,要死要活地掙著白冰的鉗製,滿腦子就是要回去坤哥的身邊。
那是他跟了多少年的大哥,那是曾經賣過他的大哥,那也是護過他不知多少次的大哥。
他得回去,林君西這麽想著,拚命地想要掙開白冰。
他必須回去,他不能留坤哥一個人在那裏,他不能讓坤哥一個人躺在那裏。
可是就連阿天都過來擁住了他,除了那隨風飄散的一聲聲呼喚,他們誰都回不去了。
小船快速地行駛著,白冰一個人站在船頭抽煙,死活接受不了這一宿發生的事。
船後的甲板上,林君西一直被阿天牢牢地抱在懷裏,隻盯著夜空中的星星,雙眼通紅。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小白和坤哥的身影,交織在一起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最後定格在那個模糊不清的人影上不斷徘徊。
阿天揉了揉眼睛,“西西,困了,回家。”
傻子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代表著什麽樣的意義,隻知道現在自己好累了,想回家摟著他的西西睡覺。
林君西吸了吸鼻子,從阿天的懷裏坐起來,然後讓他靠到自己懷裏,“來,歇一會兒吧,馬上你就能到家了。”
阿天撇撇嘴巴,軟趴趴地把腦袋墊在林君西的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又不甘心地仰起頭,小口小口地親著林君西的臉。
傻子就是這點好,再是擔驚受怕也一會兒就忘了,什麽樣的生離死別對他來說都隻如過眼雲煙一般,永遠無法在他心裏留下痕跡。
阿天不太喜歡這裏,“想回家,抱著睡。”
林君西一聽這話,心裏又是一陣窒息般的艱難。
才剛經曆過死別的他,連氣還沒喘勻,又不得不麵臨下一個生離。
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上輩子造了什麽孽,人活著為什麽就不能簡單點,為什麽他就一定要遇見這麽多原本從未期待過的事情。
林君西深呼吸了一下,靠著船板慢慢地思考著。
以前家敗的時候他一個人跑了出來,那時他年紀小,滿腦子擔心的就隻是想活命,再在那個家裏待下去他怕會被他爸打死。後來他被老陳撿了,做起了麵館的小工,認識了坤哥,成為了一個小流氓,從此下定決心一路走到黑,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黑道老大。
很多人都這麽形容,黑道就是一條不歸路,出來混遲早要還。
種過什麽因就會得什麽果,即使為了自保,作下的業障也早晚會追上你,誰都躲不過。
坤哥死了,死在了他選擇的那條不歸路上,他欠下的債終於追上了他。
那麽他欠下的債,又何時會追上他呢?
林君西摸了摸阿天的臉,閉上眼睛,深深地聞了一下阿天的頭發。
他想記住這個味道。
他想在失去他之前,在這個阿天還隻是他一個人的小傻子時,好好記住他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