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可是林君西哪裏知道小傻子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麽。
阿天心裏氣，趴在床上不理人。
林君西心裏隻猜他這是因為早上沒看見自己鬧小孩子脾氣了，於是搔了搔後腦勺，耐著性子推了推阿天，語氣雖然說不上軟，但是也在努力學習著要軟點，“行了行了，我錯了行了吧。”
堂堂一新街扛把子都承認錯誤了，這麵子可夠大了吧。
可是阿天還是很生氣，就是不肯轉過來看看林君西，弄得林君西好尷尬。
於是林君西想了想，又端著粥蹲到阿天的床邊，好聲好氣勸他，“吃點飯行吧？”
“……”
“快點，”林君西歪了勺粥，遞到阿天的嘴邊，“還TM讓老子伺候你，張嘴。”
阿天不高興，直接翻了個身，這一甩手，不小心就把那勺粥給打到了地上。
“啪！”
林君西瞪大了眼睛瞧了瞧被揮掉的勺子和落在地上那黏糊糊的白粥，阿天聞聲回過頭，看到地上那團白粥，這才恍然覺得自己好像惹禍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便滿臉呆滯地望著林君西。
林君西生氣了，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衝阿天發火，隻拿起一邊的紙巾盒子開始擦著地板，默默地收拾著這一團糟。
等到收拾完東西了，林君西又默默地走了出去，下樓叫小白上去盯著阿天吃飯。
既然小傻子現在不願意看見他，那他叫別人來總行了吧？那些感冒藥、消炎藥都寫著飯後服用的，肚子裏沒點東西怎麽吃藥呢。
小白得到林君西的“命令”立刻顛顛顛跑上樓，可是沒過一會兒，樓上便隱隱約約傳來了叮呤咣啷的聲響，期間還夾雜著若有似無的哭鬧聲。
林君西額間的青筋一跳，大步上樓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然後一進屋就看見屋子裏的凳子都被掀翻了，小白正端著粥坐在地上，阿天則坐在床上又哭又鬧，放小孩身上應該顯得很可憐，可是放一大小夥子身上就跟神經病似得。
林君西看的尷尬症都要犯了。
那邊小白怕林君西生氣，趕緊勸阿天，“行了行了，別鬧了別鬧了，趕緊吃飯趕緊吃飯。”
可是阿天直接揮了一胳膊，差點沒給小白掄一跟頭，哭的眼淚鼻涕流一臉、衝著門口的林君西嚷著，“不吃！我不吃！”
林君西一瞧，嗨這是衝我啊？！頓時可真火了，指著阿天就往過來，“你跟誰耍脾氣呢？！”
後麵大寶跟上來，看見這情形心說不妙，趕緊攔著林君西勸道，“咋了咋了，別生氣別生氣。”
小白也在那邊小聲勸阿天，“你快閉嘴！別哭了別哭了！小心挨打！”
可是阿天不但不怕這些，還衝著林君西哭喊，“騙子！騙人！你討厭！”
林君西氣的臉紅脖子粗，“老子就騙你了怎麽著？！給臉不要臉了是不是？！”
這一說完，阿天更委屈了，哭的也更大聲了。
此時正值盛夏，窗戶都大敞四開的，這罵聲和哭聲交織在一起分分鍾就飄到了外麵，引得左鄰右舍的都忍不住往這邊看，真是太丟人了。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大寶使勁把林君西往外拽，林君西掙不過大寶，臨了還指著阿天罵道，“你愛吃不吃！不吃就他媽餓死你！”
劉哥看林君西下來了，聽說咋回事還勸他，“你跟一傻子置什麽氣，他腦子不清楚事，你還不清楚事啊？”
林君西正在氣頭上哪顧得上想這些，就覺得自己這真是不知道犯得哪門子賤！
之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林君西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知道阿天這是無緣無故跟他犯的哪門子衝，不就是一個早起沒看見他的事兒，至於生這麽大氣。
想說他今年也才剛滿二十的半大小子，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什麽叫哄孩子。不但不會哄孩子，林君西的心裏也泛起一絲委屈，自嘲著這還真是上趕著不是買賣，好心好意給人端來飯菜，還被人一頓甩，這不是犯賤這是啥。
林君西賭氣了，憋著火又撒不出去，想事就開始往歪了想。
什麽“跟著你”、什麽“領著我”、什麽“你最好看”統統都是傻子胡說八道的！那傻子就一沒良心的混蛋！這才給他擺了一天不到的好臉色，就當自己是什麽了？
要不說這人真是不能對別人太好，你對人太好，那份好在別人眼裏就不值錢了，就好像這都是你應該應分的；可是你看你要天天板著臉，之前總是嫌棄他、打著他、罵著他、一點好臉色都不給他，這人還就都覺得你好像很牛逼，還就都上趕著往你跟前貼，果然是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人啊，天生就都他媽是賤的！
可能是因為過去經曆的關係吧，林君西這人別看表麵挺囂張的，像個動不動就炸毛的刺蝟。其實這人心底挺悲觀的，說白了還有那麽點自卑。
林君西最早其實也沒這麽擰巴，心裏也沒這麽多事。
小時候他挺活潑的，長得白淨，說話還總帶著股小奶音。他記得以前鄰居總誇他可愛，他姥姥還說這孩子像個小姑娘，就愛跟大人撒嬌。
那時候過的好啊，是林君西記憶裏最幸福的日子。家裏熱鬧，身邊也熱鬧，吃得好、穿的好、用的也好，走到哪兒都讓人羨慕，活像個富家的小公子。
可惜後來什麽都沒有了。
要債的追上門，喝多的爸爸能拎起那麽粗的棍子打他媽，最後還一腳踹他胸膛上，給他從客廳的這邊踹到了客廳的另一邊。
以前他覺得自己那些家庭遭遇就夠慘的了，等到了社會上他才發現，那些惡心人的事簡直多到能把人三觀都震碎了。瞧他看見過的那些背信棄義的事還少麽？而就算明知道麵對的是個人畜不如的賤貨，狗屁不是的他，不也還得跟人點頭哈腰。
所以啊他早就認命了，也習慣不把自己看的那麽重。出來混了這麽久，他唯一學到的東西就是，他的人生早在家道中落的時候就徹底完了，他現在就一街邊的小混子，他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可是事到如今，就連那個最早隻是個要飯的小傻子都敢跟他這麽耍橫了，他是真覺得自己是快連條狗都不如了。
林君西一個人繞道後門的台階上坐下，煩躁地點了根煙。
可是煙還沒抽兩口，兜裏的手機又震了。
林君西掏出來看看，是個陌生的號碼，於是放到耳邊聽了。
電話裏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小子，學精了啊，不換個號還找不著你了？”
林君西心裏咯噔一下，轉念又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這真是要麽不來事，要來事就全趕到一起啊。
那邊電話裏接著說，“你老子欠我們局兒上的錢你到底還不還？整個永新區你出去打聽打聽，誰他媽敢在我們局兒上耍錢賴賬…”
像這種催賬的電話一個月也能接那麽幾次吧，都是他那個嗜賭成性的爹惹出來的事。雖然林君西幾年前已經離家出走了，但是始終沒逃出這個城市。他那個老子已經敗完了一個家，這麽下去，說不定哪天就連現在好不容易能混個活路的他，都要敗死了。
林君西閉了閉眼睛，托著下巴側著頭，一邊聽著手機裏那陣陣換湯不換藥的連罵帶恐嚇，一邊看著那邊街道上的行人，眼裏還帶上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真羨慕呐……這些來來往往的家夥們，每一個能站在太陽底下奔波忙碌的普通人，都能讓他覺得羨慕。
臨掛電話之前，林君西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兒子，兒子大哥、兒子大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林君西抹了把眼睛，有氣無力地對著電話說道，“您他媽能不能救救我？”
“……我艸你個王八蛋小畜生，我可是你親爹！你他媽小命都是我給…”
林君西掛了電話，把腦袋埋進手臂裏。
恩，行，看這語氣，還能罵他呢，應該沒啥事。
他老子真欠錢到危機生命的份上麽？欠錢是肯定的吧，天天在各種局兒上蹭，哪能不欠債。可是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爹夥同別人坑過林君西多少次，也已經數不過來了。有一次差點沒把林君西小命兒給搭進去，啊，要不是坤哥那次保了他，他差點被剁了一隻手。
然後再瞧，他這又欠了坤哥多大個人情。
施展之前說，可別混了，可是你看，他怎麽可能撇的清呢。
林君西揉著眼睛，返回來又在心裏嘲笑，就這麽樣的自己，哪還能怪小傻子跟自己耍橫。
以前小傻子給過他一種錯覺，那時小傻子很怯懦，眼裏隻有他，讓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自己是被誰需要著的存在。
現在看來，什麽狗屁被需要，他早就是個沒人要的東西了，誰能稀罕跟著他啊。
而且你說這阿天，不過就是被撿回來為店裏幹活的活計，再傻再白癡也是個這麽大的人，而且當年撿他回來的也不是他林君西，他怎麽就好意思把自己當成了小傻子的“主人”，真以為這小傻子可能真心就隻想跟著他，甚至還想把他當自己“小弟”，以後都讓他跟著自己。
現在返回來想想，人家要跟也不是跟自己啊，人家應該跟著老陳才對啊。
更何況他林君西自己都隻是一條流浪狗，又有什麽資格收留別的流浪狗呢？這不是早先就明白的道理麽。
所以說到底，這傻子根本跟他沒什麽特別直係的關係，他這又是上趕著對人家獻什麽好心啊？！
林君西回到麵館，來到衛生間，邊洗手邊抬頭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
看這一頭挑染的黃毛，消瘦的麵頰，還有那已經淡去卻還能看到點痕跡的淤青，哪還有什麽富家小公子的樣子，活脫脫就是一街邊的小混子。
之前老陳說什麽來著，“誰願意嫁一小痞子啊？！”
可不是的麽，雖然這麽對比有點不對，但是誰能願意跟著他這麽一小混子呢。
就是混社會，也得知道跟個大哥；就是在這陳氏麵館，不也有老陳戳著呢。
阿天怎麽會跟著他呢。
擺清楚這份關係和道理，林君西忽然就覺得好像“無事一身輕”了，沒事兒人似得從拍拍自己的臉，在心裏跟自己說著好啊好啊，心情好，沒事！
林君西這人沒別的好，就是會自己跟自己說話，畢竟麽，這世上除了他自己能舔舔自己的傷口，還有誰會在意他呢？
轉眼到了下午，樓上那個小傻子可能情緒也穩定了，竟然主動從樓上跑了下來，又像以前一樣眼巴巴地盯著林君西瞧了。
可是這一次林君西可不再吃他那套了，別以為再用這種類似小動物般楚楚可憐的小眼神就能再唬了他，不就是又餓了麽，這麵館裏是個人都能給他一口飯吃，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阿天傻愣愣地湊到林君西跟前，揪著自己的衣角歪著頭看著他。
劉哥他們看這情形，都覺得挺有趣，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圍觀，隻能各自忙著手頭上的事情，有意無意地瞧著他們倆。
可是林君西瞧也沒瞧阿天一眼，就當阿天是空氣似得，轉身就繞道櫃台那邊呆著去了。
阿天呆滯了一下，眨巴著眼睛，接著又小心翼翼地追著林君西跑到櫃台那邊，還是傻傻地瞧著他。
林君西表麵沒什麽不對，心裏卻有點不舒服，像被針紮似得，轉身又想往別的地方去。
可這一擦身而過，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小傻子手勁兒可大，緊緊地攥著那細細的手腕不撒手，眼裏還帶著幾分怯懦和可憐。
然而林君西卻還是一點都不為所動，隻推開小傻子的手，轉身進了衛生間。
他想的很簡單，可別因為傻子那幾句好話和幾個可憐巴巴的眼神就自我意識過剩，還真以為自己又算是哪個人心裏的哪根蔥了。
而小傻子隻能呆呆地望著那關起來的大門，有些手足無措。
這下，小傻子可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