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核專家成了香孛孛
上薩爾茨堡高幹區街道,暮色低垂,天陰沉沉的,戈培爾托人捎來一部德國拍攝的、具有綠帽情節的三級片《拜年妻子的情人》讓元首“審查”,實際上為元首尋找另類刺激。愛娃在小院子裏織手帕,或者說她不打算與小會議室看下流電影的人同流合汙。
一輛美式吉普車以在懶洋洋的黃昏世界很難看到的速度風馳電掣衝了過來,車上的麗達根本是在刹車才踩到一半時就已經跳下,兩大步就竄進小院。
“他在哪?”她向愛娃拋下一句,還沒等人家反應過來就蹭到二樓順著電影音響直奔小會議室。
銀幕上,一個卑微的男人諂媚地笑著,跪在女人腳下替她換高跟鞋。門“砰”地撞開了,麗達衝那幾個沉湎在虐戀畫麵的影子喊叫:“成了,成功了。”順便按亮了燈。
在電影放映機一聲怪叫中,希特勒扭過頭一臉驚奇地望著欣喜若狂的麗達,希姆萊心急火燎地揮手讓大家退去。麗達衝上前激動地說,經過幾天的日夜奮戰,庫爾恰托夫的小團隊算出了結果,證明去年海森堡遞交給帝國軍備委員會的報告上的數字是錯的。製造一顆原子裂變武器所需的鈾235在一百公斤以內,根本不是他說的需要好幾噸。
希姆萊報以極大的不忿:“好啊,這個吃裏扒外的海森堡,竟敢耍我們,我要新賬老賬一塊算。”
“他不是故意的。”麗達急忙說,“庫爾恰托夫分手析,他犯了個低級但很容易犯的錯誤,說是把什麽49臨界點搞混了,嗨,我也搞不清,你們也不懂,總之,他不是故意的。”
希特勒心情這會好得要死要活的,一高興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希姆萊,大家都會犯錯,法國戰役期間我聽信了戈林的吹牛皮,說什麽單靠空軍就能全殲敵人,我下令裝甲部隊在敦刻爾克停止進攻,結果,三十萬英軍逃之夭夭。海森堡虛榮心很強,他沒有必要放棄揚名世界的機會。再說,製造原子武器離不開他。我意,明天,不,後天把他們接到這裏開會,專門研究製造原子武器。”
希特勒一連說了一連串名字,都是德國頂級核物理學家。他在審核麗達記下來的名單時,又親自加上了布勞恩的名字。
麗達囁嚅:“那個,曼施坦因從裏加打來電話,說冉妮亞的母親快不行了,你……”
仿佛夏日裏掠過了一陣寒風,希特勒默然片刻,十分的幹脆加十二分的無情與無奈:“我去不了!你這腦袋是漚出了蘑菇的木頭疙瘩呀,她母親重要還是科學家重要?曼施坦因代表我出席追悼會,告訴他喪事要辦得隆重。”
上薩爾茨堡的春天百花正妍,山頂有雪,白皚皚的一線,如上蒼的神來之筆,在陽光下晶亮得像一句玄秘的禱語。
元首在伯格霍夫山莊的大會議室裏貴賓如雲,神態自若:德國著名的物理學家和量子力學的重要創始人普朗克在一絲不苟的整理他的領結,發現重核裂變反應的哈恩和斯特拉斯曼眉飛色舞地談笑著,核物理學家邁特納女士在塗抹口紅。原子核裂變現象一般認為是德國科學家哈恩和斯特勞斯曼發現的,其實她也有功勞——麵對自己的驚人發現,哈恩好長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靠她幫忙才完成了發明,但諾貝爾獲獎名單上卻沒有她。
勞厄、波特、蓋革、魏紮克、巴格、迪布納、格拉赫、沃茲等重量級科學家有的正襟危坐,有的想著心事,有的局促不安地搓著手,有的好奇地東瞅西看,有的拿著磚頭一樣厚的書裝模作樣,還有的尚未從大起大落的眩暈中恢複過來,在客串服務員麗達與薇拉倒水時受寵若驚地站起來道謝,由於動作太猛,差點將暖瓶撞壞。
唯一淡定的是布勞恩,作為首席火箭專家、元首的結拜兄弟,他毫不掩飾鶴立雞群的優越感——特意坐在希特勒那猩紅色皮沙發的旁邊。
這些物理學家們做夢都想不到成為元首的貴客。戰爭爆發後,其他科學家都成了香孛孛,造飛機的、造火箭的、造輪船的,造坦克的,就連設計馬桶的都受元首的接見——來自洛林的舒別策改革了潛水艇的抽水馬桶,消除了安全隱患,希特勒頒發了科學技術進步獎章。而他們這些核物理學家們成了後娘養的孩子,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特供商品與他們無緣,榮譽地位與他們隔絕。
“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他們時來運轉來到傳說中的希特勒山莊,有種升到天上的眩暈感覺。崇拜的、敬仰的、懾服的,敬畏的,對他們中很多人來說,希特勒是神仙,有把一灘爛泥變成標槍的魔力。
同每次在元首山莊開會時一樣,聞訊而來的政治局委員凱特爾、戈林、裏賓特洛甫也坐過來旁聽,他們的夫人們也不請自到,在外麵喜鵲一般嘰喳個不停。夫人們聽了一會兒天書,沒有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又作鳥獸散,她們的老公屁股粘了膠一直坐到中午開飯。鮑曼頭一回無事可做:會議全程有錄音機錄下來,奮筆疾書已經out啦。
隔壁房間希姆萊與海森堡談話的聲音越來越高,大家被生動的唇槍舌劍所吸引:
海森堡:“丹麥物理學家玻爾博士跑到美國與我沒有半點關係,我以上帝的名義……”
希姆萊:“別動不動就把上帝扯進來,你幹的事與上帝沒關係。事實上,他與你見麵沒多久就出逃啦。你能說跟你一點關係沒有?老實交待,你給他泄密了什麽機密?說!”
“啪——”厚厚的手掌咂在桌子上,是那種實打實的聲音,很快傳來愛娃的嗔怪:“我說海茵裏希,你倒是輕點拍呀,這是我私人財產,你以為是納粹黨部的大理石桌子呀。”
海森堡:“既然如此,你幹脆槍斃我好啦,反正你們黨衛軍隔三岔五找我麻煩的。”
希姆萊:“別激動。好,你的問題先放一放,我們談一下你妻子的問題。有人反映,你妻子在黑市上倒賣緊俏商品,而這些商品是你提供的,對還是不對?”
海森堡:“……”
希姆萊一針見血、字字誅心:“還有,據教育委員會反映,為了讓你孩子上重點學校,你用不正當的手段弄到學區房,是也不是?”
海森堡結束了審查回到會議室,他的臉介乎鐵青和慘白之間,像遊魂一般遊到角落裏的長條椅子上,旁邊的人趕緊挪開,仿佛他身上有不潔之物。片刻後,在夾著厚厚檔案袋的希姆萊和抱著厚厚圖紙的施佩爾陪同下,希特勒進來笑逐顏開地與大家握手,順勢將海森堡拉到自己身邊,把自我感覺良好的布勞恩驅逐到後麵的位置上。麗達一手遮擋著嘴巴在薇拉耳邊說元首的壞話:“他就這樣,典型的勢利眼。”
海森堡是德國著名物理學家,量子力學的主要創始人,哥本哈根學派的代表人物,1932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1933年,為了表彰他創立的量子力學,尤其是運用量子力學理論發現了同素異形氫,瑞典皇家科學院給他頒發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現在,這位懵懵怔怔的定海神針半個屁股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憂心忡忡地聆聽元首教誨。
元首語重心長地教誨:“海森堡,剛才黨的副主席希姆萊同誌態度有點生硬,說話有點過火,你不要往心裏去,這是例行公事的調查,換作誰也會疑竇叢生的,你看,你從柏林專程拜訪了丹麥物理學家玻爾博士,一個禮拜後人家就不遠萬裏、拋家棄業投靠美國去了。然後,美國傾國傾城開足馬力建核反.應堆,這怎麽解釋?你說你隻是拉了陣子家長裏短,沒涉及帝國機密,誰能證明?現在,唯一能證明的是你自己,黨的政策是重在表現,說句通俗易懂的話,如果你能研發出核裂變武器,那麽,任何懷疑都煙消雲散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海森堡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低眉順眼地喃喃:“我會盡心盡力的,問題在於……”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啦。”希特勒親切地拍著他的肩膀,像拍嬰兒入睡一般,說出的話也如沐春風,讓在大庭廣眾之下聽慣了瘋子一樣演講的核物理學家們感到心裏暖暖的:“我們的原子研究停滯不前的主要原因是政府不重視,特別是我這個家長做得不好。此前我發布過命令,凡是六個月以內不見效的新科技、新武器國家不予支持。我太樂觀了,以為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現在我決定收回這句話,為什麽呢?因為美國在瘋狂研製原子裂變武器,造原子武器幹什麽呢?用羅斯福的話說,用核.武器把德國炸回到石器時代。為了人類和平,德國必須製造原子.彈。”
為和平製造大規模殺傷武器?這種奇怪的邏輯讓大家目瞪口呆。希特勒闡述他剛發明的新論點:“對,我說的沒錯,你們也沒有聽錯,我們製造原子武器不光是為了德國自存自衛,也是為了人類和平。任何事情都是相生相克的,如果聽任美國一個國家擁有原子.彈,那麽他就揮舞著核大棒到處惹是生非,今天打這個國家,明天炸那個國家,世界將永無寧日。而如果我們德國也有了核武器的話,對美國有了製約,美國就不會肆無忌憚橫行天下,誰都不敢發動核戰爭,因為核戰爭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雙方同歸於盡。這就跟國家製度一樣,英國史學家阿克頓勳爵幾十年前就總結過:‘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因而民主國家實行三權分立,權利製約……”
希姆萊驚天動地咳嗽起來,元首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轉變話頭:“何況,戰後,我們的原子能可以廣泛運用在民用項目上,比如建造核發電站”。
希特勒“忽”地站起來,眾人也惶恐不安地站起來,驚訝地瞪著恢複到瘋癲狀態的元首咆哮如雷:“美國舉國上下在研發核武器,而我們的原子.彈研究還停留在紙麵上,停留在課堂上。德國受夠了英美大國的欺淩,凡爾賽和約把我們打到了十八層地獄,你們忘了嗎?作為核物理學家,作為量子物理學家,作為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泰鬥,作為科學界的翹楚,你們究竟幹了些什麽?你們學習量子力學是為了在黑板上塗鴉的嗎?你們掌握核反應堆理論是為了小孩子過家家的嗎?你們研究分離鈾同位素的方法是為了同僚間打嘴仗的嗎?你們發現重核裂變反應是為了製造高級玩具的嗎?不要認為你們的理論有多麽深奧,‘當一個中子轟擊容易分裂的鈾235原子核時,會使它裂成兩半,同時放出更多的中子去進一步轟擊別的原子核。這樣就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在每次分裂時都放出大量能量,這就是鏈式反應’。這些我也懂,越來越多的人都會掌握這個原理,在不遠的將來,還會出現在中學教科書裏,這沒有什麽稀奇的。我在軍備和科技大會上講過,科學家是國家和民族的財富,核物理學家更是如此。但是,如果你們搞的東西對國家、對民族沒有一點用途,那就屁都不是。”
科學家們承受著變臉比猴子還快的元首暴風驟雨般的詰問、追責、指責、輕薄,抱怨、賣弄、粗口、誹謗,一個個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後耿直的放射化學家哈恩反駁說,1938年12月,他和物理學家斯特拉斯曼發現鈾原子核裂變現象後,就給帝國軍備委員會打過報告。希特勒狠狠地回擊道:“打個報告就算完了?你們知道火箭科學家們是怎麽爭取國家支持的?”
被趕到角落裏的布勞恩好不容易得到說話的機會:“為了跑項目,我一個禮拜守在元首的門前……”他的話很快讓邁特納女士打斷,不是針對他:“哈恩,你個不要臉的,發現鈾原子核裂變的功勞應是我和弗裏施”。哈恩便不再吱聲了。
希特勒示意大家坐下來,自己也一屁股坐在腥紅色沙發上,他爆發得快,平靜得也快,又變得和藹可親,通情達理起來:“今天我把大家請來,一是作客,此前軍務繁忙,我還沒盡一下地主之誼。二呢,我要給大家通報一下帝國不可動搖的決心:半年之內我們一定要搞出原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