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冉妮亞遭難
李德正在刷牙,哈爾德心急火燎地闖進門,在屋子裏尋找了一圈,聽到動靜後一把推開盥洗室的門,倚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李德睇了他一眼,擦去滿嘴的白沫,漫不經心地奚落道:“你不是一向挺穩當的嗎?怎麽回事?著火了?地震了?總參府倒塌了?蘇聯人打進柏林啦?”
“俄……俄國人……俄國人反攻了。”哈爾德結巴了三次才說完這句話。
李德瞅了他一眼:“呔。俄國人現在不正在反攻倒算嗎?你盡散布緊張空氣。比如昨天,明明哈爾科夫德軍控製著三分之一的城區,你非要說隻剩下兩座工廠了,害得我把所有的兵都派出去了。”
他悻悻地轉過臉,不再理睬這個烏鴉嘴。如果不是他,他何尚把冉妮亞派到前線。本來麗達不在了,冉妮亞也離他而去,害得他孤枕難眠。今早起床後渾身堵得慌,比憋尿還難受,他剛才還盤算著隨便找個女話務員發泄一下呢。
哈爾德卻不像陸軍總司令那麽逆來順受,他當場就嗆上了:“我說的一點都沒錯呀,目前,我軍控製的區域就是一個機場和兩個工廠呀,你不知道情況:哈爾科夫的機場就是它的紅場,兩個工廠和紅場加起來,占地足足有12000英畝,也就是48平方公裏,合起來就是城區的三分之一啊。”
哈爾德偷看了他一眼,賭咒發誓:“你不是把你的親信和女秘書派到前線去了嗎?你可以發電報向他們證實。如果我說的有半點假話,我出門讓汽車……”
元首叫苦不迭:其實哈爾德說的是實話,冉妮亞的信上已經說得清清楚楚,隻不過剛才一急,他把這一茬忘個屁的了。
哈爾德繼續嘮叨個不停,把他惹火了:這家夥是個一點虧都不吃的主,你說兩句我不作聲就行了,還要我當場給你道歉呀。他正想發作,那個麥草拐杖般的陸軍總司令進來了,對哈爾德抱怨起來:“我讓你向元首報告緊急軍情,你倒和元首抬杠來了。”
哈爾德猛然驚醒,一拍大腿,直埋怨自已差點耽誤了大事。
原來,今天淩晨,蘇軍出動了近20萬兵力、700輛坦克和1500門大炮,從四麵八方對哈爾科夫發動了誌在必得的總攻。
“什麽?”元首色變,他還有點不相信:“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據可靠消息,西南方麵軍參謀長巴格拉米揚將軍發現了德軍反攻的可靠消息,預感到西南方麵軍有被德軍圍殲的巨大危險,向斯大林哭了一鼻子,央求他撤退。被斯大林駁回後,決定先集中所有力量拔掉哈爾科夫這個刺,爾後再作打算。”哈爾德像蘇軍肚子裏的蛔蟲一樣清楚。
李德猛然記起昨晚冉妮亞的信上好像有哈爾德說的這麽一段。現在,手頭上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了,而蘇軍以七倍於德軍的兵力和三倍於德軍的坦克發動瘋狂進攻,他為城內德軍和冉妮亞擔憂起來。
他仿佛看到冉妮亞被蘇軍俘虜,一個大胡子蘇軍士兵獰笑著把她撲倒在地,冉妮亞發出無助而撕心裂肺的慘叫……
“不。我說,不!”元首爆發了,鮑曼與將軍們互相碰撞著擠進房間,瞠目結舌地站在元首麵前,戈培爾臉上塗滿肥皂沫衝進來喊叫:“你們把元首怎麽了,啊?”
李德意識到失態,迅速恢複了鎮定,但頭疼得厲害。這時他的對頭哈爾德反過來勸他,說陸軍已經決定提前發動全麵反攻。
李德強壓抑著內心如焚問道:“如果提前發動反攻,最快得幾個小時?”
“十二個小時。”哈爾德脫口而出。顯然他與勃勞希契商討過這個問題。
“你們打算在晚上進攻嗎?”李德望了眼外麵的晨光,嘲弄地望著陸軍哼哈二將。
“打算淩晨三點進攻。”哈爾德向元首遞過來進攻綱要。李德翻看了一下,從敵後破壞小組出發、飛機起飛轟炸、炮火準備、突擊隊滲透、裝甲部隊、步兵和步坦、空地及後勤、聯絡等無可挑剔,隻等元首一聲令下。
李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思忖片刻,果斷命令道:“第一、敵後破壞小組從今晚就出發,盡早與城內德軍建立聯係。第二……”
他看到兩位不住地點頭,覺得好笑:“貝洛,傳我的命令:從中央、北方抽調幾個中隊的中程轟炸機,一小時後飛抵哈爾科夫上空,對哈爾科夫外圍實行飽和轟炸。”
李德停頓了一下,咬牙切齒地迸出口:“我要把俄國人埋藏在火裏。”他兩眼直視前方,仿佛看到俄國人在衝天的火光裏掙紮。
兩位陸軍將帥準備去了。李德回到臥室,翻出冉妮亞的信尋找起來,果然,在信的某一段他發現了以下內容:
“這位西南方麵軍參謀還交待了這樣的細節:他看到巴格拉米揚同誌歇斯底裏大發作,對方麵軍軍政委員赫魯曉夫又哭又鬧。雖然赫魯曉夫對軍事一竅不通,但看見如此優秀的參謀長處於失控狀態,也很快意識到了局勢的嚴重性。他首先掛電話給華西列夫斯基,請他捎上地圖去找斯大林同誌談談。可是,華西列夫斯基嚇得說不出話……”
在巴格拉米揚哀求般的目光注視之下,赫魯曉夫硬著頭皮給斯大林打電話。這得冒非常大的風險——因為斯大林總把自己看成是無與倫比的大戰略家,不會犯任何錯誤。這樣與他唱反調,不是懷疑他的偉大、光榮、正確嗎?
果不其然,斯大林連電話都不接。他的確是先知先覺的戰略家:赫魯曉夫沒張嘴,他就知道是什麽顏色。於是讓馬林科夫代接,自己則坐在離電話不到十米遠的地方下聖旨,批評赫魯曉夫“毫無主見,驚慌失措”。
馬林科夫也是個政治委員,兩位政治委員對軍事一竅不通,牛頭不對馬嘴,胡亂扯了半天,赫魯曉夫隻好失望地將電話掛上。此時此刻,巴格拉米揚早已在一旁哭成了淚人,他的眼淚潰堤般湧出,嚎啕大哭著說:“如果德軍在一兩天內發動反攻,我們就完了。”
在與到前線督戰的鐵木辛哥聯係不上的情況下,軍事上外行、政治上內行的赫魯曉夫想出了個一箭雙雕的餿主意:集中現有兵力攻占哈爾科夫,既可以拔掉德軍可以利用的鐵砧,避免德軍裏應外合,也可以為斯大林臉上增光,即便失敗,也可以減輕斯大林可能的懲罰——畢竟我們曾經解放了烏克蘭第二大城市。
巴格拉米揚不再哭泣,他也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等攻占哈爾科夫,斯大林龍心大悅,也許會見好就收,這樣一來,一場災難就會避免。
……
一陣空前猛烈的炮火把冉妮亞驚醒,炮聲密得簡直分不清響點。原本隻有幾個大洞的車間頂棚像雪崩一樣落下來,不久前的車間轉眼間隻剩下幾個柱子。在凝重的煙幕中看不見一米之外的東西。
在這樣猛烈的炮火中,最幸運的是已經死去的人,他們的屍體被反複撕碎,隻是本人渾然不覺。活著的人正在領略各種各樣的死法:一些人被當場炸死,一些人被咂成肉餅,一些人被震得七竅流血而亡,一些新兵被嗆得喘不過氣來,活活窒息而死——死得最難看:滿臉抓痕,脖子掐爛,血肉模糊,嘴巴大張,有的連眼珠子都摳出來了。
冉妮亞在第一時間鑽進大鐵管裏,鐵管傾斜著,低的那頭被混凝土掩沒,高的那頭還露著半邊,至少沒有被堵死。起初還能感覺到炮彈在上麵爆炸,後來鐵管上堆積的廢墟多了,她隻覺得自己鑽進了老鼠洞裏,唯一的麻煩是空氣中彌漫的灰土太重,盡管她戴上了防毒麵具,還是憋得厲害。
感覺後背一緊,她反應過來:厚厚的混凝土把鐵管壓彎了。她本能地往下竄去,但很快意識到往下是死路一條,那裏的出口上早就堆砌了近十米的碎石爛水泥塊,如果躲在那裏,她今生恐怕永遠也見不到元首了。
一想到元首,她渾身增添了無窮的力量。眼前的管子正在扁下去,再過幾秒種,隻有老鼠才能過去了。
冉妮亞迅速脫光衣服,拽掉防毒麵具,手腳並用一咬牙,茲溜一下像壁虎一樣身體貼地爬過去了。平時引以為豪的翹臀此時差一點要了她的命——屁股卡在繼續下陷的管子上沿上。
“呀——”她的腦袋一下子怔忡了,一聲大叫後猝然往前一竄,哈,通過了,付出的代價是屁股上蹭掉了一層皮,還好,總比把命留在這裏強一萬倍。
她還不能喘氣,因為上麵的管子也正在扁下來。她幾下竄到出口處,把那些爛石頭破磚塊拽到鐵管子裏堆砌起來,她望著堆成的柱子剛擦拭了一把汗,隻聽“砰”地一聲,磚柱子崩裂了,鐵管子往下猛下沉了幾公分,然後又慢慢地、不可扭轉地彎曲下來。
冉妮亞的頭又大了,她伸手摸槍:與其被壓成肉泥,還不如自行解決。但發現身上光溜溜的,她的衣服和槍都永遠留在了管子另一頭。現在連尋死都辦不到了。
她感覺到屁股又接觸到冰涼的鐵管,本能地往上挪動了一米,一陣悲愴湧上心頭:阿道夫呀,我要先走一步了。就在前天晚上,我倆還同枕共眠,互訴衷腸,雲山霧罩,恩愛如妻,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就要陰陽兩隔了。
她又往上竄了一下,感歎道:這就是命運啊。山擋路可以爬過去,命擋路隻能聽天由命了。
冉妮亞浮想聯翩:我本是拉脫維亞女特工,與解放祖國的德軍並肩作戰,命運讓她與元首相識、相知、相愛、相親。曾幾何時,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為成為偉大人物的情人而感到驕傲。可是這一切不過是浮雲,就要離她而去了。
她用盡全力尖叫起來,但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她的喊冤叫屈是那樣的無力、無助、無奈又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