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裴英秀躲在小道的角落,一隻手緊緊捂著一個男子的嘴,另一隻手別著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別動!”
那個瘦小的男子發出一陣陣吃痛的悶哼。
英秀的目光,一直追著那個嬌小的身影,直到她拐上了繁華的街道。
英秀這才鬆了手,瞥了那男子一眼:“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做這種齷齪事!”
“你特麽還行俠仗義啊?都是在這個老鼠窩出沒的人,還裝什麽清高?”那男子抬腳就是一腿,英秀趕緊側身躲,誰料那男子還是有些身手,另一條腿劈了上來,在一片黑暗中踢在了英秀的膝上。
“渣滓!”英秀發了狠,一拳砸在他的後腦上,那男子有些天旋地轉,這才悻悻走了。
明亮的街口,已經空無一人了。
他趕緊追了過去,街上,燈火絢爛,他還是在人流當中,尋找到了那抹嬌小的影子,她獨自靠在電線杆上,拿出手包裏的手機。
英秀心裏一驚,自己的電話聲音已經響起,再看屏幕,正是那串熟悉的數字。
他沒接,任由那通電話唱著歌,直到停止。
靳璟腳步虛浮,好在離住處不遠,她往前走了一小段,就推開了酒店的玻璃門,消失在了浮華黑夜裏。
裴英秀定定地站在酒店樓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離開。
英秀獨自走在G市的街頭,在燈紅酒綠的大街上,慢悠悠地逛著。曾經,他也很喜歡這樣炫彩亮麗的夜景,宛如銀河,燦若流金。
他也喜歡在這樣的夜晚,和她一起漫步在街上,就這樣手牽手,一起走回家。
而現在,他能做的,隻是在她的身後,默默地保護她,注視她。最後,茫然地望著眼前燈色點點的酒店大樓,並不知道她身處何處。
為什麽會這樣?裴英秀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糾結的泥淖——想要鼓足勇氣離開,卻隻有不舍;想要無畏地和她牽手,驀然回首,自己卻一無所有。
他的瘦削身影,消失在G市繁華喧囂的街頭。
清晨時分,靳璟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箱,她最後環顧了下酒店門前的繁華街道,打了個出租,直奔高鐵站。
停留數日,靳璟隻覺得失敗——自己連裴英秀的住處都沒有找到。
如是這樣,她隻能隻身返回E城,帶著自己已經破碎的希望。她想了一想,還是拿出手機給裴英秀發了條信息——你放心,我已經回去了。
發完了這條有些負氣的話,她轉回頭去,不再看G城的街景。來時的信心滿滿,如今隻剩下了挫敗和無力。
裴英秀,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列車,已經啟動,一路向北。
影城裏永遠都不缺人流,這裏似乎和寂寞安靜絕緣,仿佛一切都是繁華如錦,每個人都能在這裏綻放,發光,最後獲得幸福。某古裝仙俠劇的現場,裴英秀正在候場,他已經穿好了服裝,此刻,正在利用最後一點時間,給自己的膝蓋和大腿的地方做放鬆,外加一些熱身,防止肌肉僵硬。
藍色的肌效貼已經貼在了大腿上,他抬眼看了一眼現場,最後又從包裏拿出了氣霧劑,往膝蓋的地方噴了噴。
他做著最後的準備,到了現在,裴英秀才相信,李智傑瞬間瘦了下來,確實不是神話。連續一段時間下來,他已經覺得疲憊,身體發沉,不太能像剛開始做的時候,一條拍過了。而且現在,各種舊患已經開始纏繞上他,英秀隻覺得在影城想要存活,以自己現在的狀態,隻會更加如履薄冰,稍不注意,就會出了岔子。
他有些緊張。
“到了,快上!”一旁的武術導演伸手一招呼,英秀就站起身,跑到應該站的地方。
今天的戲份,要用威亞。
英秀下意識的扶了下腰,連著幾天下來,他雖然給自己的腰做了保護,可一看見威亞細細的線,還是覺得有些心悸。
助理給他吊上鋼絲,英秀按照預先設計的動作,做了幾個後空翻和大的轉體。一切看上去還比較順利,一串動作下來,已經臨近結束了。
“小心!”
“趕緊拉!”
“保護,保護!”
英秀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下子就開始往下掉,他下意識的收了腿,但是已經來不及做更多的反應了。
“砰”一聲悶響,他順勢做了個滾翻,摔在了有些單薄的海綿墊上。
“沒事吧!”李智傑的聲音都變了,他跑了過來,一時間,並不敢扶起側臥在海綿墊上的裴英秀。
“沒事……”英秀擺了擺手,又躺了兩分鍾,才慢慢從海綿墊上坐了起來。他看了下腰間的威亞,一側的鋼線,已經斷開了。
看到了這一幕,他也有些後怕。英秀呆呆地,扭回頭來,使勁揉了揉臉,不知道說什麽好。
“嚇死人了!”李智傑扶著他的腰,“能行嗎?可以起來嗎?”
“可以,沒事。”他扶著李智傑的手臂,站了起來,扯掉了腰間的保護帶。
“沒事吧?還好嗎?”武術指導也嚇了一跳,追到英秀身邊問,“還能行嗎?”
英秀看了他一眼,正色問:“為什麽剛才負責保護的人,拿過來的是海綿墊?”
“什麽?”武術指導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發懵。
“這樣的高度,應該用氣墊來保護,而不是那一層薄薄的海綿墊,指導,我想這樣的常識,每個人都應該知道吧。”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武術指導有些飄悠的眼神。
“一向都是這樣的,有什麽問題嗎?”武術指導聳聳肩,冷冷一笑,“你還想說什麽?你這樣摔一下,還想索賠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英秀見他異常敏感暴躁,也不願與他在現場過多的掰扯。
“能行就準備下一場。”武術指導不想再聽英秀的質疑和追問,快步離開了。
“英哥?”李智傑拉了下他的手臂,“既然已經來了,我覺得,還是先賺點錢吧,你說呢?”
“我明白。”裴英秀坐了下來,重新拿出肌效貼和膠布,開始準備之後的工作。
回到住地,已經入夜了。
他們並不像有些富有經驗入行多年的武替,可以跟組,而是像打工仔一樣,同一由穴頭分活。這樣除了抽頭,留給自己的收入就打折了。
英秀將背包扔在他的單人床上,一下就撲到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想動彈了。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裴英秀醒了過來,他看了下表,才不到晚上十點。
睡了一會兒再起來,他並沒有覺得輕鬆舒暢,反而覺得渾身都痛,腰背、腿部、腳踝,每一處關節都叫囂著、撕扯著,讓本就疲憊的身體更加沉重。G城潮濕,英秀這幾天更覺得傷處的骨頭都在痛,鈍鈍的,像一把電鋸,一點點地吞噬著自己的骨殖,粉碎著自己緊繃的神經。
一旁的李智傑已經呼呼大睡。
他慢慢活動了下僵硬的腿,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在房間一角燒了壺熱水。在盆裏加了些涼水,他才慢慢把雙腳放入盆中,體味著一天當中難得的可以放鬆的時刻。
英秀彎下腰,將腳踝上的膠帶解了下來,咬了咬牙,將手指按上了左側的大腿。腿還是有些腫脹,每一次呼吸,它都會牽動神經,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也隻能忍受著它的存在。
他有些煩躁,又看了下膝蓋,那一天,他遠遠跟著靳璟時遇到的混混,一時大意,被那有些功夫的小子劈了一腿,膝蓋有些淤青,他輕輕捏了下,還好,應該沒有什麽大事。
裴英秀歎了口氣,現在,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在運動隊時,動輒核磁共振的保護對象了。
在G城,在這裏,自己隻是一顆塵埃,隨時可以別湮沒。
沒人會記得你。沒人會在意你。
他倒掉了有些涼了的水,吃了兩顆止疼片,這才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當裴英秀掙紮著起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頭一天晚上想的,並不是那麽簡單。
他默默地換好衣服,跟著李智傑往影城趕去。
穴頭助理帶著他們,還是之前那個仙俠劇組。
“英哥,”李智傑低聲拉著他,“聽說這是一部長劇,這種題材,估計咱們幹完這個組,還真能攢下些錢。
“是麽?”裴英秀收拾著包裏的東西,沒有抬頭,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回頭咱們掙了錢,也吸納些資源,當個穴頭什麽的。”
“你還真的想一直幹這個?”裴英秀看了李智傑一眼。
“那能怎麽辦?”李智傑無奈的歎氣,“我還剩下什麽?英哥你,比我還多了一大堆金牌,興許還有點轉機,我就不行嘍。”
英秀眼眸中飄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隻說了一句,“趕緊準備吧。”
英秀的拍攝並不順利。
一個在竹林中的打鬥鏡頭,他已經拍了兩條,依然沒有通過。
“踢腿啊,為什麽踢不到位!”武術指導有些急了,朝著裴英秀張牙舞爪。
“我再試一次。”裴英秀淡淡地看了武指一眼,“我盡量下一次就過。”
“我告訴你,我們沒時間在你身上浪費資源,你行就行,不行就下去,別天天擺著一張臭臉,你給誰看呢?”
一邊的助理拉過武術指導,“行了,趕緊繼續吧。”
各路人馬就位,英秀遠遠地站定,隨著口號聲,單手執劍,一躍而起。
長劍呼嘯,白衣飄逸。裴英秀旋身轉體,整個人都化為一朵潔白的蓮花,花瓣飄悠,滕旋翻轉,靈動飛揚。
裴英秀蹬直了腿,準備做一個踏跳。
腿已經踢了出去,腰卻沒有及時扭過來。
又是在落地的時候。
英秀已經閉上了眼睛,下一刻,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他摔在地上,已經不能自己起身了。
身下,是竹林裏濕潤堅硬的土地。
“你下去吧!”武術指導已經失去了耐心,朝著助理喊,“換人換人!”
“一個武替耽誤了多少事!”一邊的場記也噘著嘴,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英哥!”李智飛奔奔過來,扶著他:“還成嗎?可以動嗎?腿不舒服?”
“可以……腿應該還好……”他沒再逞強,當然,也無法再堅持了。
李智傑和英秀往回走,短短的距離,卻是各種投來的目光將他們包圍。
“聽說這不是一般武校出來的。”“好像還有什麽顯赫的運動成績。”“拉倒吧,出成績的能來這裏幹這一行?別逗了。”“不管咋樣,他這樣,就是個花架子,玻璃體質,能有什麽用?”
李智傑掃了周圍一眼,扶住了裴英秀,“別理他們,先回去好好休息。”
裴英秀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正如前路一片迷茫,事到如今,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E城,秦陽歪在沙發上,無聊地翻看著手機。
不管怎麽掩飾和彌補,他的心裏總是還有些不安,連費盡心機得來的星河之隅,他也一直沒有心思裝修,看著那一間店鋪的門麵,秦陽有時甚至會感到害怕。
從來都聲稱自己無所畏懼,可實際看來,還真不是那樣。
秦陽有些自嘲,又想到了春節假期時,趙曉雅一反常態地勸他。她盈盈的眼睛,仿佛就在麵前。
隻是,現在根本容不得自己後悔了。
電話聲驟然響起,秦陽懶懶地接了電話。“喂?”
聽筒裏傳來的是肖湛語無倫次的驚慌聲音:“經理!出事了!那邊的兄弟……沒有,沒有頂住!”
“啊?”秦陽聽他這樣說,也是心裏一驚,麵對肖湛磕磕巴巴的話,他還是問:“到底怎麽回事?”
“出,出大事了!”肖湛喘著氣,竭力穩住自己的聲音,“幫咱們做那件事的那些人,其中有個兄弟,前段日子跟人打架,被拘了……”
“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秦陽皺了皺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那個兄弟,把人打得快不行了,為了脫身立功,說不定就會把我們那件事,招個幹幹淨淨……”
秦陽大驚失色,他快步踱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看了看樓下——空無一人,連車都沒有。
他努力穩了穩心神,但是聲音卻有些顫抖:“那你問清楚了嗎,他那天,到底是負責哪一部分的?”
“問了……他,他……”肖湛又有些結結巴巴了。
“說話!”秦陽大喊了一聲。
“那個人,當初是我去了郊區的村子,看到了被綁的裴英晨和那個陶冶……那人,就是在房間裏嚇唬威脅他們的人,之一……”
“他看見你了嗎?”秦陽瞪著眼睛,急切的問肖湛,仿佛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看見你了嗎?”
“當然……”
秦陽頹然地靠在了牆壁上,望著樓下,連樹都變成了一棵棵枯黃的點,宛如一顆顆跳棋。
“那個,經理,那個人,當初還接我進屋,所以……”
秦陽呆若木雞,機械地拿著電話,聽著肖湛嘶啞的聲音。
“經理,趕緊逃吧!”
“嗯?”秦陽終於反應了過來,“什麽?”
“趕緊逃啊!您還在想什麽什麽呢?現在什麽都沒有逃命要緊啊!”
秦陽反射性的彈了起來,他對著電話快速說:“你我分開,先避一避再說。”
掛了電話,他衝進臥室,開始收拾行裝。
剛拉上背包的拉鏈,秦陽聽到門口玄關處傳來了響聲。窸窸窣窣的,有些讓人膽戰心驚。他索性背上背包,靠著牆,一步一步地,悄悄往外麵挪。
他看了下表,這是平日裏上班的時間。
秦陽的心狂跳著,他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匕首。他悄悄上前,躲在了玄關鞋櫃的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