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已經熄了燈,遮光窗簾把最後一絲微弱的霓虹也蓋得嚴嚴實實,酒店房間裏,黑壓壓的一片,讓人的睡意更濃了。


  靳璟卻沒了剛才的疲意,微微睜著眼睛,看著一絲光都沒有的天花板。


  一旁的手機,又發出了明亮的光。


  靳璟這次猶豫了一刻,還是接了電話,壓低了聲音:“喂?”


  “小璟姐……我……我是……”聽筒那邊的男聲,有些支支吾吾的。


  靳璟心裏升起一股厭惡,還是耐著性子問:“找我有事?”


  “我就是想問一下,那個……英哥,在嗎?”


  “你找他?”靳璟思忖了下,“那你應該給他打電話啊?”


  電話那頭的陶冶終於鼓足勇氣,“我想問下小璟姐,你現在,是和英哥在一起嗎?”


  靳璟覺得這句話不那麽簡單,一時也想不出怎麽回答他,有些發怔。


  “小璟姐,”陶冶輕聲說,“我有個事情想跟你說,不知道對你還是否有用。”


  靳璟想了下,輕輕起身,帶上了房門來到走廊,“你說吧。”


  “前幾天我碰到了穆佳,她說,英哥不知道去哪兒了,對嗎?”


  靳璟突然心裏竄出一團火,有些咬牙切齒地回他:“你還好意思問?”


  “對不起……”陶冶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我現在無論怎麽道歉,都不能彌補損失,也不能讓英哥……”他又有些磕磕巴巴了。


  靳璟有些急:“要說什麽,就快說吧。”


  “我從穆佳那裏,無意中得知,李智傑在G市。小璟姐,你聯係過他嗎?”


  “沒有,一直沒有聯係上。”靳璟有些驚訝,“是H市隔壁的G市嗎?”


  “應該是的。”


  “那你知道傑子在幹什麽嗎?我們找他,不是關機就是無法接通,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兒了。”靳璟有些急切。


  “我也不知道他在具體幹啥,穆佳就說是什麽影視圈有危險的行業,我沒問清楚……”


  靳璟怔了怔,一時有些恍然。


  “小璟姐,你在聽嗎?”


  “哦哦,在。”


  “我想,是不是可以去找找傑子,看能不能找到英哥。一個人無緣無故地消失,不會絲毫沒有一點線索的。”


  “你說得對。”靳璟無力地答了一句,末了,還是說了聲,“陶冶,謝謝你。”


  她握著手機,掛了電話,後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靳璟的心砰砰跳著,已經沒了睡意。她甚至覺得有些脫力,在接了這個時間並不長的電話後。她的膝蓋一軟,後背一滑,已然坐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頭頂,是昏晦不明的燈光。


  隔天,已經是靳璟和同事們在H市的最後一天了,晚上,他們就要搭列車返回E城,最後的一個白天,大家都盡可能的再逛逛這個已經春意盎然的城市,畢竟回了E城,還會經曆一段蕭條寒冷的時期。


  靳璟沒有出去觀光,而是買了一張H市當地的電話卡插進手機,撥通了號碼。


  “喂?”她聽得出來,這正是李智傑的聲音。


  “G市的工作還順心嗎,傑子?”她吸了口氣,開門見山。


  李智傑顯然被嚇了一跳,連電話這頭都能聽得見他不太均勻的急促呼吸。


  “小……璟姐?”終於,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還有些事要找你,可是你卻消失的無影無蹤,找你真的太難了。”靳璟摒著氣,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不太自然了。


  “不是,我隻是……”


  “我也沒別的事情,就是星河之隅……後續有些事情要核對一下,我正好在G城不遠,咱們見個麵吧。”


  “璟姐……”他吞吞吐吐的,說話也有些藏頭露尾,“一定要見嗎?”


  靳璟聽得出他壓低了聲音,也能確定,李智傑就在不遠的G市。她的心也快跳了出來,仍然還竭力保持著平靜,沒有露出更多的痕跡:“很多細節,電話裏說不清,你說個方便的時間吧。”


  “就我們兩個,可以嗎?”李智傑猶豫了許久,終於吐出了一句話。


  “當然,你還想帶誰?”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掛了電話,靳璟開始收拾行李,剛把行李箱提到門口,正好同事購物回來,“靳璟,你要去哪兒?”


  “我有急事,不能和你們一起回E城了。”她匆匆地提著行李離開,買了張到G市的汽車票。


  這一次,不管怎麽樣,不管希望是否渺茫,我都要試一試。


  我不允許你就這樣消失,這樣在我的生命裏,銷聲匿跡。


  大巴車一路顛簸,到了G市,天已經黑了。


  靳璟抿了下有些淩亂的發絲,靠著手機定位找到了和李智傑約定見麵的咖啡店。她坐在卡座上,看著G市夜景,雖然是夜晚,仍然秀麗旖旎,依山而建的城市,山腳下也是一片星星閃閃的絢爛。


  李智傑匆匆趕來,氣息都還沒有均勻。靳璟看著他,有些吃驚——眼前的李智傑,已經褪去了先前的豐腴,連下巴都有些尖尖的了。


  “傑子,你到底在幹什麽?怎麽瘦成這樣?”靳璟詫異地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嗨,隨便找個事幹唄。可能就累瘦了。”


  靳璟微微點了下頭,想到陶冶電話裏說的“危險行業”,她心一驚,猛然想起,G市有個聞名全國的影城。


  她的臉色有些變了,手指有些發顫,捧著手邊的熱飲,低著頭,喝了一大口。


  “璟姐,有什麽事,你要核實?”


  靳璟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李智傑被盯得有些發毛,“璟姐?”


  “我要核實……我,是有事情要核實。”她一下站起來,坐到了李智傑一側的座位上,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我知道我根本沒有辦法用力量和你抗衡,可是你要是甩開我,你在他那邊,也說不清楚。”


  “你……在說什麽啊,小璟姐?”


  她拿出手機,拔下H市的電話卡,又換上了一張剛在汽車站購買的G市電話卡,撥通了裴英秀的電話。這一切,李智傑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下抓緊了李智傑的手腕。靳璟用力,無意間看到他手臂上的一片淤青。


  “璟姐!”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行當,你真的以為天衣無縫嗎?做武替很有意思嗎?”她的眼睛有些發紅,這句話也是連猜帶詐,看了他一眼。


  李智傑臉上已經飄過一抹驚惶無措,張了張口:“那個……你聽我說……”


  “裴英秀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拉著他幹了些什麽,不要以為沒人知道。”


  “璟姐,我不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是英哥他非要……”


  沒等靳璟說話,電話那邊忽然傳來了久違的清亮男聲:“喂?”


  聽到他說話,靳璟的眼淚立時就要湧了出來,她的心裏一熱,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英秀?”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


  “英秀?”靳璟又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我……很好。小璟……”他的聲音,有些無措。


  靳璟平複了下,覺得還是不要緊緊相逼的好,她的聲音柔軟了下來:“你在哪兒啊,一直聯係不上你,我真的,很著急。”


  “我在外麵……等我穩定下來,很快就會聯係你的,小璟。”


  “穩定,又是什麽意思?”她眯了眯眼睛,手上用力,還是掐著李智傑的手腕。


  “你知道的,我現在……我總要找個事情做,是吧?”英秀在電話那頭的笑意,在靳璟聽來,更覺得難過。


  “那,你在做什麽呢?”


  電話那邊又是一陣沉默,“做教練,本行。”


  “在哪裏?能告訴我嗎?”


  “小璟……”他有些欲言又止。


  “英秀……”靳璟的眼角,兩行清淚已經流了下來,“咱們這樣互相隱瞞,真的很有意思嗎?有意義嗎?你既然接了這通陌生號碼的電話,就應該知道,你一切的說辭,在這通電話麵前,都會不攻自破。”


  “小璟,”他的聲音也平靜下來,如一汪潭水,“我春節在L城見到你,跟你說過,你的生活會更加精彩,你的經曆會更加豐富,等你再回頭看我們現在的事,看現在的經曆,你的看法會和現在不同,一個人總會成熟,心境,也不會一成不變。”


  “所以呢?你要說什麽,你要證明什麽?”


  “小璟,”他吸了口氣,緩緩說,“我當初鼓勵你,支持你離開那一段痛苦的感情,是為了日後獲得幸福。現在,我也同樣支持你離開,去尋找更好的更優秀的……”


  “渣男!”靳璟聲嘶力竭的打斷他的話,“你竟然也能說出這種渣男語錄的經典段子,你覺得這樣就很偉大嗎?很負責任嗎?”


  “可是我並不覺得,現在你和我在一起,我會保護得了你,給你遮風擋雨,我甚至……都沒辦法顧及自己,小璟……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是徒勞,我知道這樣真的很渣,可我也真的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夠為你做什麽,讓你幸福的留在我身邊,而不是一直拽著你不放……”


  “你傻啊,裴英秀!”


  “小璟……”


  “你保護我了,你也為我遮風擋雨了,能做的,你都做了,不能做的,你也努力了,所以,請你不要妄自菲薄了,可以嗎?”


  李智傑竭力想抽出手。


  “別動!”靳璟朝他喊了一聲,又怕亂中漏掉什麽,朝著電話說:“我現在和傑子在一起。你如果一天不見我,那我也什麽都不管了,就在這裏等你,直到你出現。”


  李智傑終於掙脫了手,靳璟的手被甩開,她一下失了平衡,另一隻手一滑,手機掉在了地上。


  當她再次撿起手機時,通話已經斷掉了。


  李智傑已經離開。


  她終於哭了出來,讓淚水在臉龐上肆意流下。她知道,自己無法在G市停留太長時間,可如今的境遇,卻始料未及。


  那種許久未有的孤獨,又明晃晃地出現在她的麵前。曾幾何時,這種孤獨讓她黑夜獨行,涉身險境,又曾幾何時,這種孤獨讓她幾乎丟掉性命。


  是你驅散了孤獨,照亮了黑暗。


  是你。因為是你。這一次,我不會退縮。


  靳璟胡亂在酒店睡了一夜,天剛蒙蒙亮,她就清醒了過來,穿好衣服,遊走在這個風景秀麗的城市。


  G市算得上是旅遊城市,她坐車來到郊區,在稍微遠離城市的地方,太陽漸漸升起。靜謐的郊外,煙水晴嵐,玉山似畫。小橋流水處,隱隱傳來溫柔的絲竹聲。


  滿目的風光如畫,可靳璟卻呆呆的站在橋上,極目遠眺,視線的盡頭,正是那座聞名遐邇的影城。


  她不想再看那遠處的影子,再垂眸看下水中的錦鯉,輕輕抬手,漫不經心的將手中的麵包渣撒了下去。


  橋的那頭,裴英秀坐在小河邊,見到水中鮮豔的錦鯉都爭相往對岸的橋邊遊去,並不在這邊停留——可能是遊人在橋上灑了食物的緣故,他微微抬頭,看著那座石橋,而石橋上,卻空無一人。


  昨天接到了靳璟的電話,裴英秀思緒萬千,他知道自己太過狠絕,也思慮不全,可他也實在想不到,該怎麽對她說,自己已經在E城無法立足,隻能憑借昔日的能力在G城苟且度日。


  他何曾想到,如今的自己,如此不堪。


  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多日下來,除了每日幾張寥寥的鈔票,他沒有看到希望,也沒有看到轉機。


  他走上橋去,周圍滿是江南的秀色清波,點點遊人穿梭其中,點綴著濕潤的晨色。


  手機響了起來,裴英秀接通了電話,眼神,卻停留在水麵上的畫舫。


  “喂,英哥?有活了,你在哪兒?”


  “我這就回來。”簡單收了線,他匆匆下了石橋,往影城的方向走去。


  靳璟正慢慢走在小河邊的石子路上,剛從一家飾品店走出來,一眼就望見了剛才的那座石橋,隻是現在,那座石橋上,並沒有人獨倚欄杆,沐浴晨光。


  她覺得有些落寞,甚至覺得自己這種單純的勇敢,隻能讓自己更加孤獨。


  可她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了。


  直到晚上,靳璟也沒能再次聯係上裴英秀,哪怕是李智傑的電話也不能接通了。她心下了然,他在以這樣的別扭方式,逼著她離開。


  靳璟現在有些著急了——因為工作的安排,自己最多還能在G城停留一天。


  她坐在郊外的一個小館子裏,遠離了小橋流水,告別了畫舫石橋,就在一處偏僻的小館子裏,要了兩個小菜,外加一瓶梅子酒。


  空相憶,無說處。


  既然這樣,還不如清酒一杯,好歹還能澆一澆馬上就要燃燒起來的愁緒。最後,她有些迷蒙地看著滿目的殘羹,又撥通了裴英秀的電話。


  依然是無人接聽。


  靳璟扶著額,突然就抽抽搭搭的哭了出來,仿佛是要將心裏的苦,合著這燒灼的梅子酒,一起都流出來。


  對著聽筒裏的盲音,她覺得已經忍耐到了極限。靳璟索性對著盲音說:“你知道嗎?你是個懦夫,你太自私了,永遠都不能體會別人的心,還覺得自己站在道德製高點,你以為你是誰啊!”


  她覺得周圍有人把探究的目光投向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付了賬,有些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小館子,憑著來時的記憶,往自己的酒店走去。


  出了館子,回程最近的道路是穿過一大片城中村直接來到街上,靳璟朦朦朧朧地看著手機地圖,風一吹,覺得頭暈,她想盡快回到酒店,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條近路。


  G城的城中村也是燈火通明,人流如織。這種破敗簡陋的邊緣之地加上豐沛的人流,竟然有些像自己的家鄉L城,靳璟恍惚間,莫名覺得有些親切。


  春風吹來,還帶著些寒意,倒讓她覺得清醒了些。前方的燈有些灰暗,照著一條僻靜的窄窄巷道,靳璟本能地想趕快通過。


  走到了燈下,靳璟看見前方道路坑坑窪窪,還有些水坑,她踮起腳,細細看路大步邁著步子。


  她突然停了下來。


  後麵,似乎有個若隱若現的人影兒。


  靳璟有些心慌,也顧不了那麽多,鞋子沾了水也不管了,她趕緊通過了那條甬道,再悄悄看時,那個影子隱約還在。


  她被跟蹤了。


  靳璟停下腳步,黑夜的G城雖然很陌生,她卻趕緊往燈火通明的反方向主道上走去——一定要甩掉這個影子。


  還沒走到主路上,她隱隱聽到身後有一聲悶哼,好像是一團辨不明的黑影閃了一下,不見了。


  她的腳步放緩,心卻怦怦跳著,她強迫自己一直往前走,走過了路口,她再往燈下看去,那個一直跟著她的影子,不見了。


  靳璟鬆了口氣,往繁華的街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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