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沒錯,又是我。”陶冶麵上冷峻,也不與他客氣,直接走上前來,坐在了沙發上。


  “又來幹什麽?”安然瞥了他一眼,沒有從轉椅上站起來。


  “你說呢,安老板?”陶冶嘴角露出一點邪邪的笑,“我來你這裏,還能為了什麽?”


  “該給你的,我都一分不少的給你了。”


  “安老板說話,還真是信心滿滿,”陶冶翹著二郎腿,“別告訴我,你那裏還留有錄音,星河之隅都已經沒了,還拿那些有什麽用?”


  安然一聽星河之隅四個字,自己也有些懊惱,他歎了口氣:“到了現在,我也隻希望你能體諒我,畢竟費了那麽大力氣,還是沒有得到想要的。”


  “星河之隅嗎?”陶冶撇了下嘴,“看來機關算盡,到底算不過更能打算盤的人呢,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原來是這樣的啊。”


  “沒錯,”安然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可你這樣臉皮厚的人呢,我也是頭一次看到。”


  “對,我承認,”陶冶眼中劃過一絲憤恨,“反正我在他們眼裏也不是什麽好家夥,那我還有什麽顧慮呢?”


  “我不可能會聘用你,你自己心裏也很清楚為什麽。”


  “是。”陶冶的回答言簡意賅。


  “那好,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你。”


  “我也一樣。”說著,陶冶就站起了身。


  陶冶出了安然的辦公室,雙手插在褲兜裏,在街上飄蕩。他摸了下嘴角——過了有一段時間,嘴角上的傷,也痊愈了。


  可是心,為什麽還是鈍鈍的疼呢?他不知不覺間拐到了銀樹路,看到了已經被摘下招牌的星河之隅。整個店麵光禿禿的,雖然秦陽把它占為己有,卻並沒有人來裝修打理。他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下緊閉的卷簾門。


  他的手指,已經附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窗簾也緊緊拉著,窗台上,也是一層灰塵,還夾雜著前些日子大雪留下的薄冰。


  陶冶心中一動,曾幾何時,這裏是銀樹路上的繁華所在,青春飛揚。可如今,也隻剩下手指上的灰塵,為星河之隅吟唱一首低沉的挽歌。


  而自己,就是讓挽歌響起的罪人。


  他摸了下兜裏的剛才得到的銀行卡,默默走開。


  “陶冶,你還真是卑鄙無恥啊”。他歎著氣,並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裏,果然,背叛他人的人,是永遠無法取信於人的,在別人眼裏,自己更像是搖尾乞憐的一條狗。


  陶冶隨意踢飛一顆石子。他低著頭,繼續往前走去。


  街上行人的腳步匆匆,他走著走著,卻被前方一雙穿著運動鞋的腳擋了下來,那雙腳攔著他,並不讓他通過。


  陶冶抬起頭,眼中滿是吃驚:“穆佳?”


  “你現在還敢在這條街上逛?”穆佳背著雙肩包,眼中滿是不屑,她看了下前方不遠處的店鋪,“怎麽,你是來懷舊的?還是來看笑話的?”


  “我隻是,隻是路過。”他的聲音低低的。


  穆佳點點頭,狠狠瞪著他:“樹倒猢猻散,大家都走了,而你,更要少在這裏晃。”她最後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佳佳!”陶冶叫住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陶冶都驚訝自己鬼使神差的做法。可他知道,如果不叫住她,再看看她,可能永遠都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了。


  “我知道我做的事情無法原諒,可是……”他無話可說,即使麵對著穆佳這張慍怒的臉,他也沒有半分話語能為自己辯解。


  “人都散了,”穆佳的眼眸望向遠方,輕輕歎了口氣,“聽說傑哥去了G城,去幹了影視圈裏的危險行當,英哥呢,不知所蹤,誰也找不到他,而你,和我們都不一樣,大可帶著那些來路不明的錢,去幹自己喜歡的事,你我,從來不是一路人。”


  “佳佳!”陶冶再也喊不住她了。


  穆佳抿緊了唇,沒有回頭看他——對不起,是我曾經癡心妄想,異想天開了。


  陶冶眼見她越走越遠,終於,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了。


  裴英秀站在一位留著平頭的武術導演前,麵色如水,遞上了自己的簡曆。


  武術導演拿過簡曆,同樣也是麵無表情的翻了翻,手指掠過一張張紙,最後,他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定定地看了看裴英秀。


  李智傑也站在一旁,看著武術導演的表情,有些七上八下,陪笑道:“導演,您看……”


  武術導演擺了下手,李智傑就不再敢出聲了。


  “我不知道你對我們這個行業了解多少。”武術導演看著麵容清雋的裴英秀,有些拿不準。


  “我了解的不多,但是我覺得在這個行業裏,我可以用我的能力幫助到劇組。”


  李智傑覺得這句話有些怪怪的,趕緊對著裴英秀使了個眼色。而英秀仿佛是沒看見,依然目不斜視地看向了武術導演。


  “你的履曆……你知道,我們這一行,大多是普通運動員出身或者武校畢業的居多,像你這樣的經曆,我覺得你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我都沒有顧慮,您還顧慮什麽呢?”裴英秀笑了。


  “開始工作前,需要體檢。”武術導演的話音有些意味深長。


  “可以,我會配合的。”


  “就算通過體檢,你也是先來幫忙,待到三個月試用期結束,我們再詳細商議。所以待遇方麵,可能就不是那麽……希望你能理解。”


  “當然。”


  “還有,”武術導演接著說,“這個行當是有危險的,需要很高的職業操守。而且,你們隻是隱藏在幕後的影子,不會有人認識你們,當然也得不到掌聲和榮譽,甚至連你這樣俊秀的臉,都不會正麵出現在鏡頭裏。我覺得這個行當和你的經曆,相差太大了,我可以問,為什麽要選擇這個行業嗎?”


  “沒有您想象的那樣複雜,”裴英秀笑得有些無奈,他的目光如水,看著一臉狐疑的武術導演,“我不想靠這個行業出名,我隻是想做我能做的事,也可以說,想挑戰自己,就是這樣。”


  離開了麵試地點,李智傑把裴英秀拉到僻靜的角落。


  “英哥,你跟我說實話,小璟姐和英晨,不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知道或者不知道……似乎也改變不了什麽了。”他歎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你要是這樣折騰自己,還不讓他們知道,那我就去告訴他們!英哥,你知道的,這一行有多危險,我這樣的都有點吃力,何況是你……萬一出了事,英哥,你會後悔的!”李智傑有些急了。


  “如果你現在就告訴他們,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兄弟。”裴英秀沒轉身,隻是扔下一句冷冷的話。


  “英哥!”


  “傑子,我知道,可是,這是我的路,我必須要用自己的力量走下去。再過一段時間,我會原原本本告訴他們的。”


  李智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有些心酸,他的師兄,從來都是那麽璀璨奪目,俯瞰一切,可是現在,再看他高挑單薄的影子,似乎,隻剩下感懷和心痛了。


  G城的綠葉繼續抽芽生長,鳥兒,在枝頭淺淺吟唱。


  靳璟晚上回到公寓,呆愣愣的坐在沙發上,掏著手包,把一張去往H市的車票拿了出來。她盯著那方淺藍色的車票,有些出神。


  “嘿,幹嘛呢,這麽入神?”季繁希剛洗完澡,擦著濕淋淋的頭發就走了過來。


  “要去H市交流學習,大概一周左右吧。”靳璟給自己倒了一杯涼白開,咕咚咚的喝了下去。


  “吼吼,還是你滋潤啊,哪像我,每天都是麵對著白牆,白床,還有各種病人,弄不好,碰上不講理的人,還有生命危險啊。”她坐在靳璟身邊,搖頭晃腦,發梢上的水珠也濺到了靳璟肩上。


  “行啦,白衣天使,你最可愛啊!”靳璟攬著好友的肩。


  “還是H市風景秀麗啊,哪像E城,還是光禿禿一片,沒點生氣。”


  靳璟笑笑,把車票收好,在沒有裴英秀的日子裏,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她會慢慢習慣,甚至會抽身離去,開始新的生活。可隻有她自己知道,每過一天,她的憂慮就會多了一分,並沒有半點習慣,也絕沒有放棄的意思。


  這很難,也很痛。


  她抱著肩,翻看著手機,翻遍了她和他曾經歡樂的時光,手指一轉,打開了微博,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應援會的消息。


  一張舊照片,照片有些模糊,看樣子,照片裏的人,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一襲紅衣,明豔亮眼。


  那是朝氣滿滿,青春激昂的裴英秀。


  配文是:今天是他奪得第一個世界冠軍十年的日子,不管你在哪裏,無論何種境遇,我們沒有一刻忘記你。你的時代雖已遠去,你的榮光永遠璀璨。


  靳璟看著這條消息,心裏被一下下地敲擊著,流淌出一絲絲難以釋懷的悲壯。她捂著嘴,沒讓眼淚滴在手機屏幕上。


  裴英秀,你到底在哪兒啊。


  翌日,靳璟已經登上了前往H市的列車。坐在車窗邊,看著眼前的景物如同浮光掠影一般草草掠過,眼前的荒蕪蕭條也漸漸變成了一片片青山綠水。


  她握著保溫杯,沒有心思看風景,也沒有心思看書。


  那串電話號碼,還是一如平常的無人接聽。


  靳璟默默收起手機,到了現在,她有事也會恍惚的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麻木了,還是傷心過度,已經感受不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痛了。


  她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開始專注,翻開了備課用書。


  裴英秀穿著一身黑色長衣,腰間束著一條紅色腰帶。他的頭發被草草紮起,在腦後接了一條假的發辮。他從手機屏幕上的反光看到自己的樣子,隻是默默地收起手機,走到了先前指定的地方,背過身去。


  得到指令,裴英秀輕輕一躍,身勢輕盈,一個閃轉晃得人有些眼花繚亂,衣衫隨著微風輕輕舞動,將他襯托成了一羽翩然的黑蝴蝶。


  “停!”導演對從監視器看到的影像表示滿意。而裴英秀留在鏡頭裏的,隻不過是一抹模模糊糊的背影。


  又拍了幾條鏡頭,收了工,裴英秀抓著衣領,鬆了鬆,又抓了抓腦後,很想把那支“馬尾”拽下來。一襲黑衣,更襯得他皮膚蒼白,連嘴唇也失了血色。他低著頭走過去,引得幾個年輕女群演紛紛側目。


  “英哥。”李智傑趕緊招呼他,給他遞上了一瓶水,“還行不?”


  “還行。”他接過水,擰開瓶蓋就喝了小半瓶。


  “你不錯啊,”穴頭的幫手也來了,拍了下裴英秀的肩,“還以為像你這樣的身板不行呢。”說著,將這次的工錢轉給了他。


  “你這也忒少了點吧?”李智傑看著那寥寥的數字,瞥了眼穴頭助手,“再怎麽著,我這哥哥也拍了好幾條,都是一條過,這身手你也看見了,確實不一樣,而且我們還是……”


  “傑子,”裴英秀看了眼他。


  李智傑意識到了什麽,趕緊住了口。


  穴頭助理看了看他們,挑了下眉,“僧多肉少,你們不幹,想幹的大有人在。”說罷,側了側身,擠了出去。


  “英哥……”李智傑有些委屈,自己嘴一撇,儼然快要掉下淚來。


  “行啦,行啦。”英秀摸了下他的後背,“不是,你難過什麽啊?能掙錢,這是好事啊。”他抬眸看了看晴朗的天,“這是星河之隅之後,我第一份收入,難能可貴,幹嘛要傷心呢。”


  他站起來,拉著李智傑走了。


  靳璟已經在H市安頓下來,躺在酒店軟軟的床上,連續交流學習了幾天,她也覺得疲累,洗了澡,就躺在床上,連手機都懶得看,隻覺得眼皮發沉。她現在除了睡覺,就想趕緊回到E城,離開這個陌生又濕漉漉的城市。


  手機響了兩聲,又靜了下來。


  靳璟翻了個身,沒有去看手機——這幾天,不知是否是信息泄露,各種廣告推銷紛至遝來,讓人心煩。


  她昏昏沉沉的,剛有了睡意,手機又響了起來。“誰啊,這麽煩人!”靳璟有些憤怒地拿過手機,看著屏幕上的號碼,卻有些發呆。


  一邊的同事看著她,有些疑惑,“靳璟,你不接電話啊?”


  “啊?”她又看了眼號碼,按了下手機側邊,沒讓它繼續響起來。


  “這個時間,他打來做什麽?”靳璟眼見著那通電話在手機屏幕上熄滅,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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