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靳璟握著後蓋已經發熱的手機,頹然地坐在裴英秀的床上,望著窗外漸漸西下的夕陽,遲遲沒有離開。似乎每在這裏多呆一分,就能多一分尋找到他的希望。


  “小璟姐……”英晨也慌了神,她沒想到,堂哥的離去,卻是很可能再不回頭,她不願意再深想下去,隻是陪著靳璟一起坐在床邊,“不會的,小璟姐,他一定會回來的,你看,他的東西沒有都帶走,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有什麽變故,他不會什麽都不說的,對吧?”


  聽她這樣說,靳璟的心裏稍稍安定些,再次撥通了電話,可還是徒勞。


  靳璟猛然站起身,問英晨:“以前星河之隅的人呢?李智傑、穆佳他們呢?”


  英晨愣了一下,眼前一亮,“我聽說,傑子已經不在E城了,穆佳,好像去學了個什麽進修班,至於……至於陶冶,一直沒什麽消息。”


  靳璟撥通了李智傑的電話,在這一刻,她篤定,很快就會有裴英秀的消息。可手機聽筒傳來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機械的女聲,一下下撞擊著靳璟的耳膜。


  “沒人知道李智傑在哪兒嗎?”她的聲音都在打顫。


  “我也不知道……”英晨也打了幾個電話,臉上隻剩下焦慮和愕然。


  下一刻,靳璟開始瘋狂的打電話,穆佳、阿西師兄、東子、甚至是陶冶。


  她穿上衣服,匆匆出去。“小璟姐,你去哪兒啊!”


  “找人。”她沒有回頭。


  “小璟姐!”英晨上前拉住她,“可是你知道去哪兒找嗎?他如果真的不想讓我們找到,我們又能去哪裏找呢?”


  “可是他怎麽能就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就離開呢?他去幹什麽,我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一個人在外麵飄,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她紅著眼睛,嗓音喑啞,卻聲嘶力竭。


  英晨也被這通話嚇到了:“可是我們要去哪兒呢?”


  “我去找秦陽,說不定,你哥哥會去找他算賬。”她甩開了英晨的手,獨自一人飛快下樓。


  “小璟姐!”英晨連外套都沒穿就跑下樓,一把拉住她:“你這樣我很害怕!我哥怎麽會拿著行李去找秦陽呢?你別這樣好嗎,姐姐!”


  季繁希聞聲而出,攬著靳璟的肩:“你別慌,越慌越亂,他那麽大的人了,應該知道自己做什麽,至於秦陽,咱們前一段不是還和他幹了一架嗎?裴大俠應該不會再去找他了。”


  靳璟腿一軟,腦中卻清醒了些,腳一滑,就坐在了冰涼的地上。她揉著自己的頭發,心裏漸漸有些明白了——裴英秀,你過年不遠千裏來到L城找我,就是為了和我作別嗎?

  “小璟,你以後,會遇見更多的人,經曆更多的事情,眼界也越來越開闊,看待事物的方式方法也會變得更加成熟,你的人生會更精彩,而對我,對現在的事,以後你再回頭看時,會有不一樣的心境。”


  這番話,突然回蕩在靳璟的腦海裏。


  “我現在知道這句話時什麽意思了。”她喃喃自語,“騙子,你這個騙子!”


  “小璟。”繁希彎腰拉她,“起來吧,地上涼。”


  “你連人都消失了,我又怎麽會有不一樣的心境……”


  寒風料峭,樓前的梧桐仍然光禿禿的,在灰藍的天幕上,劃出一道道突兀幹枯的黑線,風一吹,落下了沙沙的響聲。


  裴英秀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窗外的景色,從光禿禿的荒山到染了點點綠意的山丘,現在,已經過了大片的油菜田了。天完全黑了下來。


  他眼見著手機的未接電話一個接一個。可是他卻狠下心來,沒有接聽。翻開微信消息,滿是靳璟發的“你到底在哪兒?”


  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焦急和無助。


  裴英秀將外套蒙在臉上,低著頭,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當年的秦陽,狠毒決絕,甚至比秦陽更可惡——他連怎麽麵對靳璟,麵對麵分別的勇氣都沒有了。


  當年秦陽對靳璟造成的傷害,他在極力避免。可是現在看來,自己才是傷害她最深的那個人。


  他厭惡秦陽,可誰能想到,自己卻變成了和他一樣的人。真是諷刺。


  裴英秀不敢再看手機,索性關了機,任憑心緒波濤洶湧,驚濤駭浪。


  如果我不能給你幸福,那麽還不如放開你,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悄悄祝福你。


  到了G城,天已經亮了。


  G城,到處是長滿了綠葉的樹,隨著柔柔的風,迎風搖曳,全然不像E城那樣,雖然過了春節,還是滿目的蕭條和北風。


  在這個季節中,G城的生機和綠意,卻讓裴英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這是個和自己成長和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英哥!”李智傑在出站的人流中使勁招手。裴英秀一眼就看到了他,趕緊隨著人流往站口走去。


  “英哥,你到底還是來了。”李智傑拿過他的行李箱,感歎了一句,“你這又是何必呢?”


  裴英秀看著眼前的師弟,雖然算不上長久未見,可李智傑清減了不少,已經不太能和昔日星河之隅那個吃貨小胖聯係起來了。


  “我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才來投奔你啊。”裴英秀的口吻還是戲謔自嘲。


  “可是……小璟姐和英晨,知道嗎?”


  “你操心的還真多。走啦。”英秀攬住他的脖子,“你帶路。”


  靳璟一連兩天,失魂落魄,課堂上勉勵自己平靜如初,可一下課,她已經覺得自己精疲力竭了。


  她下了班,在如潮的人流和車流中匆匆而去,約到了阿西師兄。


  天橋上,俯瞰下去,人潮如織,車水馬龍。晚高峰的E城和其他城市一樣,擁擠匆忙,卻有著歸途的期盼和希望,正如這暖暖的車燈,和整個城市漸漸亮起的瑰麗霓虹。


  “英秀這個人,我也算得上了解。”阿西師兄和靳璟並肩站在天橋,他看著往來的行人,微微歎了口氣,“你是他第一個托付真心的人,他很珍惜這段緣分。”


  “可是……”靳璟無奈的搖搖頭,“他執拗起來,比我這個一向愛鑽牛角尖的人還拗,我現在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裏。”


  “他從小就很獨立,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如果不想讓你找到,你去哪兒都找不到他。”


  “可我至少要知道他是不是安全……”


  “他這麽多年,大多時間都是一個人,知道規避風險,你不用太擔心了。”阿西看了看靳璟,拍了拍她的後背。


  “可是他,何曾為我想過呢?”靳璟的目光追過走過天橋的一對親密情侶,男孩牽著女孩的手,兩個人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歡喜。


  “小璟,你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嗎?”


  靳璟側過頭,看著眯起眼睛看風景的阿西。“他不會不知道我的擔心,但他還是做了讓我擔心的事。”


  “可能是有些話很難說出口吧,他從小就是這樣,不是很願意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而且,這一年來,他經曆的事情太多了。那麽驕傲的人,他從來都是別人眼中的光,他有自己的驕傲,自


  然也有驕傲背麵,不能言說的東西。”


  靳璟看著天橋下湧動的車流,宛若江河,她的手指緊扣欄杆,若有所思。


  “以前他還一直鼓勵我,讓我大膽的追求幸福,可是現在,他卻消失了。看來很多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很難感同身受吧。”


  “我倒是覺得,正因為他想珍惜你,不想放開你,所以才不知道怎麽麵對你,更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安心,讓你幸福。”阿西的聲音輕輕的,他注視著滿目繁華,目光沒有看向身邊沉鬱的靳璟。


  靳璟看著阿西,撩過吹亂的長發,笑了笑:“可什麽是幸福的標準,誰又能有標準答案呢?”


  阿西也笑了,他看著靳璟:“這麽多事情,他可能也需要整理心情,再給他一些時間。”


  “這些,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你的擔心,和我們不一樣,”阿西師兄笑了,“可能也隻有你,才能這麽擔心他,牽掛他,我理解。”


  靳璟的眼前有些模糊,她隻是點點頭,沒說什麽。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聯係,有消息就告訴你。”


  她點點頭。靳璟抬眸,東邊的蒼穹之上,一抹彎彎的銀月已經悄然掛在天上,淡薄如水。


  G城,裴英秀立在樹下,抬頭看了眼樹上掛著的那輪缺月。月華明亮光暉,連地上的影子都清晰可見,沒有一絲模糊。


  他收回目光,又遠遠看著眼前忙碌的人影。各種燈光從四周打了過來,投下一片冷冷的顏色。不同位置的攝像機準備就緒,當中,兩個衣衫翩翩的男子相對而立,手中,握著的是裴英秀也看不清楚的道具劍。


  一個古裝劇組的拍攝現場。


  導演喊了聲開始,兩位演員準備就緒,按照設定好的動作流程,開始對招。他們的動作很緩慢,一切都要等後期處理製作才能成形,而在裴英秀看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看著眼前演員的動作,甚至比超高速慢鏡頭還要緩慢溫吞。


  一個鏡頭之後,裴英秀有些發懵,他仍舊遠遠看著,像是要開始一場激烈的打戲。一位穿白衣的男演員拍了幾個鏡頭後,一旁的指導對著李智傑說了什麽,李智傑就走到了鏡頭前。


  他穿著戲服,裴英秀眯起了眼睛仔細看,才看清那個和演員幾分像的人是李智傑。


  李智傑閃轉騰躍,拿著劍和對方的白衣替身對招,登時,刀光劍影,寒光凜冽。


  直到導演喊了停,裴英秀才漸漸回過神來。


  一群各司其職的演職人員擁了上去,英秀遠遠看著,並不知道他們都在做著什麽,一身白衣的李智傑,也被湮沒在其中,看不見了。


  “英哥!”氣喘籲籲的李智傑不知從哪裏跑出來,拍了下他的肩膀,英秀有些恍惚,扭過頭,愣愣的看著麵前穿著雪白衣衫的李智傑。


  “我這個打扮是不是很奇怪?”他尷尬的揉了下臉,“你覺得怎麽樣,有意思不?”


  英秀有些木然的點點頭:“你能幹這個,我還真沒想到。”


  李智傑斂起笑:“英哥,你也看到了,你……”他有些磕磕巴巴的,看了眼裴英秀沉鬱的神色,沒敢接著說。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英哥……”


  裴英秀拍了下李智傑的肩,微微笑了一下:“不管怎麽樣,生活還要繼續。”


  “能行嗎?”李智傑有些擔憂。


  英秀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大步往前走去,又回頭伸手戳了李智傑一下:“要不要咱們比一比,順便去試試鏡?”


  “誒,你等等我,別走這麽快啊!”映著皎潔的月光,李智傑趕緊追著裴英秀,跑了過去。


  自從見了阿西師兄,靳璟的心緒依然難平,幾乎每一天,她都會撥打裴英秀的電話,雖然每一次得到的都是耳畔的盲音。


  “正因為他想珍惜你,不想放開你,所以才不知道怎麽麵對你,更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安心,讓你幸福。”她想到了阿西師兄的話,感歎一聲,裴英秀,看來你的腦子也並不比我更靈光啊……


  她放下手機,側了個身。靳璟突然想到,英秀並沒有把電話號碼停掉,那就說明,他心裏或許還留有一絲情愫,難以舍棄。隻要有希望,那就還不算壞。


  靳璟腰一鬆,躺在了裴英秀鋪著薄荷色床單的床上,她拉過軟枕,慢慢地蜷縮起身子,閉上眼睛,吮吸著他留下的些許殘存的體溫和氣息。


  床上還有他的味道,若隱若現的薄荷味道。他的床並不柔軟,甚至還有些硬。


  她覺得腦子裏亂亂的,不願意再多想了,眼睛有些累。靳璟側了個身,不知不覺得,沉沉睡去了。


  清晨,陶冶猶豫了許久,還是站在了安然辦公室的門前。思慮再三,他還是敲響了那扇木門。


  安然眼光一閃,掩飾住一瞬間的驚訝,“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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