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公寓裏,秦陽側臥在客廳的沙發上,眼光望向陽台的落地窗,窗外,還是陰霾的天空,一連幾天,都看不到陽光了。天陰沉沉的,不知再過一會兒,是要下雨,還是直接會飄下雪來。
他收回亂糟糟的思緒,想起來,現在還算不上是天降大雪的時節。
幾天過來,他覺得自己神思倦怠,精神恍惚,曾經也想過先去別的地方住上一陣子,可終究怕有紕漏。在危機中,他的驕傲和自負有些不合時宜的從心底滋生出來,頗有些向死而生的意味。
趙曉雅從臥室走了出來,看著精神不振的秦陽,她有些來氣:“你的酒吧不是運轉不靈麽?你還躺在家裏,不去想辦法?”
“如果我說我已經有了辦法呢?”
“是嗎?”趙曉雅愣了一下,走過來坐在一邊,拿過水杯喝了幾口水,“那就要恭喜你嘍,總算度過危機了。”
“可是,”秦陽坐了起來,看著她依然冷淡的臉,“你好像並不高興。”
“那怎麽樣才算高興呢?”她微微一笑,湊了過來,頓時一股淡淡的鳶尾香氣彌散開來,她一把攬住他的脖頸,使勁吻了一下,在他的頸部留下了一枚印記,“這就是我高興的標誌啊,老公。”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來,那雙明眸,宛如新月。好久,都沒有見到她如此嬌媚的樣子了。秦陽心下一動,使勁摟住她,“謝謝你,老婆。”
兩人擁抱著,片刻後,趙曉雅撇了撇嘴,換了話題:“不過,老公,我可聽說個大新聞,裴英晨被人襲擊了,好像還挺慘的。”
“聽誰說的?”秦陽後背一機靈,按住趙曉雅的肩,“是真的嗎?”
“不會有錯,我天天在醫院裏,遠遠地也看過一眼,整個人弄得灰頭土臉,連路都走不利索了呢。”
“是嗎……”秦陽的眼光有些飄忽,若有所思,“那之後呢,有人來調查嗎?”
“我也不知道。怎麽,調查不調查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緊張什麽?哎呀,你弄疼我了。”她掰開他的手,頓了下,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了吻。
很快到了夜晚,滿城的霓虹閃爍,掩蓋了白天的霧霾和塵埃,整個城市又按部就班地,燈火輝煌。
趙曉雅在咖啡廳裏,時不時地看著窗外的街景,直到一個纖瘦的影子在窗前閃過,她才扭過頭來。
“找我?”安然摘下衛衣的帽子坐了下來,“有什麽事嗎?”
“我記得跟安先生說過,讓先生使出狠手段,好好幫幫我。可現在看來,他好像資金充裕,並不需要什麽幫助,反而比以前更加活躍了。”
“是嗎?”安然也吃了一驚,“當初我離開前的資金和賬目,如果我撤了,酒吧肯定會遇到困難,你這樣說,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曉雅身體一鬆,靠在了椅背上:“本來我的本意就是嚇唬嚇唬他,可是現在,他貌似沒了危機,可事實上,我還是很擔心。”
“難道你想讓他再倒黴一次?”
“他總是倒黴,對我也沒什麽好處。適可而止吧。”她歎了口氣。
“隨你。”安然喝了口茶,心中也滿是疑惑,接著說,“你這麽一說,我也很好奇,他是怎麽能籌到這麽多資金的,如果說他能籌到一部分,這當然很正常,可短時間內就能搞定這件麻煩事,看來您的先生,真是商界奇才啊。”
趙曉雅抿了一點咖啡,看著窗外的絢爛華光,眼前卻陷入了模糊的迷惘。
車流,依然川流不息。
兩個月後。
裴英秀已經出院有一段時間了,隻是走路還有些不利索。不過能離開滿是酒精和藥水味的醫院,他還是像一隻小鳥一樣,滿懷欣喜地重新擁抱了自由的氣息。
靳璟挽著他的手臂,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慢慢走。他右腿邁上台階,左腳在輕輕跟上同一階台階,靳璟見樓梯間有些狹窄,也不敢再挽著他的手臂了,怕一個閃失,讓他絆倒。
她跟在他的一側,慢慢往上走。
“我怎麽感覺,現在上個樓梯都有些氣喘籲籲的呢,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變成老年人了。”英秀微微回過頭,有些無奈地笑笑。
“哪有,就是躺得太久了,以後慢慢複建,一定會好的。”靳璟走上前去,拉著他的手,和他擠在同一階台階上,擺了個滑稽的表情,“你還是那個所向披靡的大俠呢。要有信心。”
“還所向披靡……”英秀苦笑了下,用下巴蹭了蹭靳璟的額頭,“你走在我前麵,上樓先開門。”
“不讓我陪著你一起走嗎?”
“我可不想在家門口前,還要氣喘籲籲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掏鑰匙。”他停下腳步,歪著頭看向靳璟,末了,英秀伸手搖著靳璟的手臂,“求你啦。”
“怎麽住了一段醫院,變成小朋友了?”她抱了抱肩,“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靳璟雖然這樣說,可還是往上跑去,手中晃著鑰匙。跑了幾步,她又扭回頭來,“那我就恭候裴大俠大駕了哦。”
靳璟的腳步輕盈,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英秀在牆邊靠了靠,看向自己的腿。在冬天,有長褲的掩飾,旁人隻能看出這是一條修長的傷腿,可它究竟有多少傷痕,又有多少痛苦,誰都不知道,隻有自己最清楚。
他不想讓那股淒涼的風吹過心頭,趕緊吸了口氣,往樓上走去。
家裏的一切如初,還像去音城前離開的一樣,客廳還是明亮光潔,窗簾後的那把長劍,還透過紗簾若隱若現地凝望著久別歸來的主人。
裴英秀望了望那把劍,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努力了許久,才把眼前的那抹波瀾用力壓了下去。
整個公寓很安靜,好像並沒有人在家。
“奇怪了,英晨明明應該在家啊。”靳璟環顧四周,沒有英晨的影子。
“可能是去哪兒找朋友玩了吧。”英秀剛要坐下,英晨臥室就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響,像是在說話。
他勾了下嘴角,露出點狡黠的笑,悄悄走上前去,想和英晨來個惡作劇,輕輕推開房門,英晨正坐在床上,背對著房門打電話。
“我也沒辦法了,能幫幫我嗎……”
聽她的聲音和略微抖動的後背,英秀覺得她在哭。
“英晨?”英晨並沒有轉過身來。
“英晨?你怎麽了?”靳璟走上前,站在了她的麵前。“你哭了?有什麽事嗎?”
“我……”英晨的眼光瞥到了門邊站著的裴英秀,她趕緊抹了把臉,連連搖頭,“沒,小璟姐,我沒什麽事。”
“是嗎?”英秀走了過來,給她拿了張紙巾,“那為什麽一個人坐在這兒哭啊?還讓朋友幫忙?有什麽事是不能讓你哥哥知道的?說出來,讓我幫你想想辦法啊。”
“沒有,真的沒有,哥。”她的聲音透著怯懦,而身體也不由自動地縮成一個團,英晨抱著膝蓋,縮在床的一邊。
靳璟見狀,碰了下英秀,使了個眼色,“那有什麽事叫我們,我們在外麵哦。”
英晨吸了下鼻子,連連點頭。
關上房門,英秀也笑了:“女孩子大了,說不定,是有自己的心思了。”
“你可真是後知後覺,英晨早就過了剛有心思的年齡了,也許是有什麽事,不想對我們講吧。”
“是麽?”英秀坐在餐桌旁,拿過兩個瓷杯,給自己和靳璟各倒了一杯白水。“我看除了在星河之隅和她自己到處玩,還真沒看出她有什麽別的心思。”
靳璟剛拿過茶杯,看著餐桌上有個拆了封的信封,看信封,是銀行寄來的,“這是什麽?”
英秀皺了下眉,接了過來,拆開信封,是一封貸款催付的信、
“貸款?”裴英秀有些吃驚,“我們什麽時候貸過款啊?”
“沒聽說啊。”靳璟也一頭霧水。
裴英秀立時站起了身,毫無猶疑地往英晨房間走去,他一步一挨的,直接推開了房門,聲音也高了起來:“英晨,這是什麽?”
英晨嚇得立時縮在床腳,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看著哥哥麵有慍色,嚇得隻能抱著頭,臉上又滴下淚來,又怕哥哥發火,她最後隻能從齒間擠出幾個字:“哥,對不起,對不起,我……”
英秀使勁平複下情緒,坐在她身邊,輕聲問:“那我想知道,這封貸款憑證是怎麽回事?你這樣哭,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英晨。”
靳璟在她背後坐下,扶著她的肩:“跟你哥哥說說看,就算有什麽困難,也有解決的辦法,對不?”
英晨終於抬起頭,抽抽搭搭地看著麵前依然蒼白削瘦的堂哥,鼓足了勇氣,她又低下頭,不敢看向裴英秀,又過了片刻,她才小聲說:“我……我又找了銀行,買了最後一批虛擬現實設備,還購置了一批新電腦……”
“又一批?”英秀吸了口氣,“不是從安然那裏買了嗎?我們兩個月前,東拚西湊才付給了他貨款,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個是……”英晨微微抬了抬頭,偷偷看了眼一臉吃驚的堂哥,“我,哥哥……你還記得在音城是,就是你單項賽的前一天,我給你打的電話嗎?”
“什麽電話?”他揉了下頭發,努力回想,他的眼眸中生出一絲疑惑,英秀眯了眯眼,試著問:“就是傍晚的那通電話?我還對你吼了一句,對嗎?”
英晨點點頭:“你最後說,相信我做的決定,所以我就……”
英秀呆愣愣的,有些會不過神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對上了英晨那雙通紅的眼睛:“是,我是說過,可我沒讓你這麽冒失地做事啊!”
“哥!哥哥!”裴英晨一下子使勁拽住了英秀的手臂,突然有些歇斯底裏,聲音都嘶啞了: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承認自己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會搞砸,隻能闖禍,可是,哥哥,幫幫我,也救救星河之隅,哥哥……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會心甘情願,可是現在,哥,求求你想想辦法……”
英晨哭得天昏地暗,最後整個人都壓在雙膝上,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她有些邏輯不清的話語絮絮地說不清楚,隻是“星河之隅”幾個字猛地敲在了裴英秀的心上,讓他有些錯愕。
英秀定定地看著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宛如夢境,不真實,不清晰。直到靳璟拍了拍他的肩,他才有些回過神來,拿著催付函仔細看起來。
函上的還款日期,隻剩下不到一個月了,而貸款的擔保,赫然寫著星河之隅。
“英晨,”他眯了眯眼睛,眸心幾乎要冒出火來,他的語調仍然有些不可思議:“裴英晨,你瘋了嗎?啊?你都幹了些什麽!”
“哥……”英晨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我隻是想著,短期內肯定能還上,就沒多想,而且我有你的授權,覺得也方便些,誰成想遇到了兩個月前的事情,搞得資金有了缺口,運轉不靈,才這樣的……”
英秀點點頭,沒有看她涕淚漣漣的臉:“是我一直在專注訓練和比賽,才把星河之隅交給你打理的,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你,英晨,做事冒失不加考慮,也是事實。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不確定,以後會發生什麽。”
“英秀。”靳璟聽了也有些發慌,她知道不好,抓了下英秀的手背,說話也有些磕磕巴巴了,
“你別急,我還有些錢,多少能補上一點。”
他搖搖頭,看了下她握著自己的手,“小璟,我又怎麽能用你的錢呢?”
“英秀……”靳璟的臉有些發白,“可是……”
“讓我再想想,再想想辦法……”他頹然地坐了下來,看著窗外一片蕭條的冬日景象,梧桐的枝條柔弱又滄桑,隨著突如其來的一陣北風,應聲而斷,不留下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