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就這兒吧!”幾個人壓低了聲音,繼續拖著陶冶和英晨往前走。
“快點,別磨蹭!”
英晨腳下一空,一下子跌了一跤,身體下墜,在粗糲的石子和土塊上碾過,聽聲音,似乎自己摔在了一個大坑裏。接著陶冶一聲悶哼,身邊傳來了他重重落地的聲音。
突然,裴英晨耳邊又傳來了幾個男子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開始對著陶冶開始拳打腳踢,“嗚嗚嗚,嗚嗚嗚嗚……”陶冶的哀鳴不絕於耳,英晨的心就要跳出來了,她想摸索著往陶冶那邊去,又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按住了。
片刻後,那群人終於停了下來,聽聲音像是要離去,但又馬上傳來腳踢的聲音,伴隨著陶冶最後一聲哀嚎,英晨耳畔又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刀子在割什麽東西。
她立刻嚇得魂飛魄散,身子一歪,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寒風凜冽,英晨滿是淚痕的臉被吹得生疼,像是要生生撕裂開一樣,她幽幽轉醒,恍惚間,聽到了陶冶叫她的聲音,遙遠縹緲,輕飄飄的不真實。
“英晨姐!英晨姐!”陶冶伸手搖晃著她的肩,“你還好嗎?醒醒啊!”
確實,的確是陶冶的聲音。裴英晨努力撐開眼皮,眼前的黑布已經被扯下去了。寒冷的秋夜,隻有遠處道路上昏暗的路燈照射來更加晦暗不清的燈色。英晨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就是陶冶。
她愣愣地看著陶冶,任憑陶冶搖晃著她,仿佛是要再次確定,自己還停留在人世間。
英晨扭頭看看,她和陶冶,確實跌在一個大坑裏,周圍還有淩亂散落的石頭和水泥,像是個廢棄的工地。
英晨慢慢地坐了起來,頭有些暈,她的聲音嘶啞:“我……沒事。”
“沒事就好!”陶冶掏出褲兜裏的衛生紙遞給她,趁著燈光,她這才看清,陶冶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鮮的血口子,還好,不太深。
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聽到那窸窸窣窣的刀割聲,更像是陶冶手上的繩索被割開了。
她有些疑惑,目光一轉,眼神落在了不遠處那已經被割斷的麻繩上。
“你的手,還流血嗎?”
“沒什麽事,就是劃破了皮,”陶冶喘了口氣,開始解開英晨腳上的繩子,“被他們好一陣打,莫名其妙的,他們就把我手上的繩子割開了,我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呢!”
英晨沒有馬上接話,她環顧了下四周,覺得神誌也清楚了些,她扶著陶冶的手臂站了起來,動了動腿,萬幸,腿上隻是擦傷劃傷,並沒有傷筋動骨。
“咱們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啊,手機也沒了,被他們拉著在各種車上東繞西繞,早就不知道在哪兒了。”
“咱們還是先上去吧。”
這大坑雖然滿是石子、水泥塊和土坷垃,但是並不深。兩個人手拉手,小心翼翼地踩在水泥塊上,慢慢地爬了上來。
英晨一下子就癱倒在了柏油路邊,大喘著氣,感覺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再也不想起來。
“英晨姐,起來啦!”陶冶搖搖晃晃地把她拉起來,‘咱們不能在這兒睡啊,要想睡覺,咱們得回家,回家去睡……’
英晨點點頭,挽著陶冶的手臂,指了下前麵的大路:“咱們去大路,去大路找車……”
就在眼前的寬闊馬路,此時也顯得遙遠至極,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才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條有著路燈和稀疏車輛的路上。
這裏地勢略高,陶冶望了望,極遠處,像是能看到點點燈色——正是E城的中心方向。
兩個人互相攙扶,走走停停,夜已經深了,並沒有看到什麽車,偶爾有車,也是滿載貨物的大車,呼嘯著飛馳而去。
前方,停著一輛白色的越野,車邊,還有人在張望著什麽,車邊人的目光,正向英晨的方向看來。
裴英晨已經是驚弓之鳥,大呼一聲,拽緊了陶冶的袖子:“陶冶!快跑!”
“什麽?”
“車,有車!就在那兒!那幾個人一直盯著我們看!快跑!”她伸手指著車輛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沒等陶冶反應,她就拉著陶冶往反方向跑去,竭力抬著軟綿綿的腳,跌跌撞撞,幾乎摔倒。
“英晨姐!”
“英晨?是,是英晨!”遠處傳來尖叫的男聲。
“英晨!英晨!”又有兩個男子喚著英晨的名字,聽聲音,正往這邊跑來。
“別過來,啊啊啊!別過來!”英晨腳下一滑,連帶著陶冶都一起摔在地上。
“英晨!英晨!”那幾個人越跑越快,他們手中的手機燈色點點,一跳一跳的,照亮了這個沒有星月的寒冷黑夜。
裴英秀握著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沒等手機唱歌,他就趕緊接了起來。“師兄?”
“我們找到了!英秀,別擔心,英晨已經找到了!”
“師兄!”
待到裴英秀看到英晨,已經是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了。
裴英秀的腿還是很疼,當護士拔下針頭,拿下最後一個點滴袋時,他透過靳璟放在小桌子上的鏡子,看到了自己蒼白透明的臉,孱弱無力,活力全無。
門猛地被推開了,房裏的人都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裴英晨踉踉蹌蹌地進了來,直衝到英秀的床邊。她的長發淩亂,還沾著泥土和灰塵,身上的夾克被劃開了一個口子,滿是穢跡,褲子上也是刮蹭的痕跡,幾乎看不出顏色了。
她臉色黯淡,臉上的淚痕和灰塵泥土混在一起,已經認不出她是那個光鮮亮麗的裴英晨了。
“英晨!”
“哥!”英晨的淚一下子又湧了出來,撲到英秀身邊,鑽進了他的懷裏。英秀張開雙臂摟著她,拿著紙巾替她擦著不停掉下來的淚珠。
“你沒事就好……”英秀眼眸中淚光點點,他用力摟著英晨,一下下順著她的脊背,“我快要嚇死了,真的快要嚇死了……晨晨,你不能有事……對不起,我沒辦法去找你,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英晨抽噎著抬起頭,抹了下淚:“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哥,我把錢弄丟了,怎麽辦,怎麽辦啊……”
“可是你還在啊,你總算回來了……”英秀撥開堂妹的碎發,看到了那張滿是灰塵的臉上的青紫痕跡。
他隻覺得心疼,抬起頭,英秀看到了坐在一邊的陶冶,滿身都是塵土,臉上更是腫脹一片,
“對不起了陶冶,讓你也跟著受傷了,是我沒考慮周全。”
陶冶搖搖頭,“不管怎麽樣,我們還活著站在這裏。所以不要說什麽對不起了。而且我作為男人,卻沒保護好她。”
靳璟走過來,撫著裴英晨的肩,遞給她一塊毛巾,“擦擦吧。”英晨又借著靳璟的肩,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英秀拉過一旁的阿西師兄,手指已經有些發顫,連聲音都發抖了:“師兄,謝謝……”
“行了,小子,”阿西抿著唇,輕輕錘了他的肩,“你趕緊好起來,比什麽都強,現在開始,好好生活,不要灰心!”
他點了點頭:“放心。”阿西心裏一動,彎下腰,緊緊攬著裴英秀略顯單薄的肩膀,“師兄弟們都會和你一起,不會有事的。”
靠在師兄堅實的肩上,裴英秀掩著麵,滴下淚來,他是妹妹的靠山,是女友的雨傘,可是這一刻,他也隻想短暫的做回曾經那個小師弟。“師兄……”
過了一會兒,聚集在病房周圍的師兄弟們漸漸散去,陶冶和英晨也去急診擦了藥,回去了。
白色的病房裏,又回歸了冷清和安靜,在淩晨的秋夜,隻會更加落寞。
裴英秀沒有躺下,也沒有熄燈,隻是呆呆地靠在床頭,木然地盯著自己的左腿。抬眼,就是白色的牆,而生活,似乎也隻剩下一片白地,什麽都沒有了。
他閉上眼睛,掩著麵,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英秀。”靳璟坐在他身旁,輕輕喚著他,看他沒應聲,又慢慢靠在他的肩上,一條手臂環著他消瘦的腰。“你別急,咱們已經報警了,總會有辦法的。”
靳璟知道,這又是一句蒼白無力的話,可是此情此景,她也實在不知道怎麽勸慰他了。
“我沒事,”人散了,他漸漸覺得腿疼的厲害,皺了皺眉,低下了頭,努力扯出了個笑,“讓你也擔心了,我好像總是這樣,一直在讓你擔心。”
“我不也是麽?一直讓人擔心。是誰當初翻窗戶進去找我的?”靳璟笑笑,“咱們之間,還擔心不擔心的,太生疏了,我不想這樣。”她往英秀懷裏靠了靠。
裴英秀的鼻尖,沁著靳璟身上淡淡的白麝香味道,可是心中的不安和焦慮,並沒有減輕半分,他想了想,眼眸的焦點,卻落在了淡藍色窗簾上,有些飄忽,“我不想像這樣拴著你,讓你連睡覺都不安穩。”
靳璟聽著他的話,覺得有些淒冷苦楚,更有些不安的氣息,她愣了愣,並沒有什麽合適的字眼,她隻能直起身子,低著頭,將裴英秀攬住,撫著他的後背:“看到你,我才會安穩啊。”
靳璟看著他,折騰了一天,裴英秀的確累了,臉色蒼白,額頭脖頸也滲出了汗珠。她知道,現在的他,已經沒有消耗精力體力的資本了。
勸著他躺在床上睡下,又過了一會兒,靳璟才悄悄關上門,離開了醫院。
後半夜,街上幾乎已經空無一人了。平日喧囂的大街,此刻已經入睡,連路邊的樹抖下一片葉子的聲音都聽得到。
不知不覺間,靳璟走到了銀樹路,隔著馬路遠遠看去,就是星河之隅的燈牌,在這條深夜的街道上,格外顯眼。隻是那卷著流暢筆畫的銀色燈牌,有些邊緣的燈色已經不是那麽明亮了,在黑夜中,平添了一些滄桑的氣質。
靳璟停下腳步,隔著馬路,望著星河之隅的招牌。霓虹閃爍,它不過是其中像塵埃,像顆粒中的一個。
她想到了在音城時,裴英秀在燦爛銀河下的那句話:星河璀璨,安居一隅。
靳璟深吸了口氣——如果真的能安居一隅,已經是偌大的幸運了。
翌日,驚魂未定的裴英晨和陶冶一起,錄了筆錄,說了大概的情況,就回來等消息了。
英晨自知闖了大禍,沒敢在家休息,而是戴著口罩掩飾傷痕,又跑來醫院,戰戰兢兢地坐在英秀旁邊,等著他做決定。
經過動蕩的一夜,英秀有些發燒,靳璟剛剛拿出了他腋下的溫度計,體溫還是38.3℃。她皺了皺眉,朝英晨使了個眼色。
英晨會意,湊到他身旁,輕聲說:“哥,你別上火,我家在E城,不是還有海風香氣嗎?我會挪款過來補上窟窿,所以,你別擔心了。”
“海風香氣?”英秀抿了下額前的頭發,低聲說,“如果把海風香氣的資金挪過來,它還能活麽?”
“禍是我闖的,錢是我取的,現在錢沒了,我當然要負全責。”英晨揚起頭,那雙大眼睛緊緊盯著裴英秀。
裴英秀過了一會兒,才說:“先算了吧,我自己還有隊裏的工資、還有這些年的獎金,再加上星河之隅的一些盈餘,也差不多了。”
“可是哥,那些是你最後的錢,是用來保命用來有退路的,現在把它拿出來,如果以後……”
靳璟握著他的手:“我那裏也有錢,也能拿出來些,咱們一起想辦法,英秀。”
英秀搖搖頭:“小璟,你的錢,就更不能用了,沒關係的,我可以。”
“英秀……”
幾個人正說著,英晨接到了一條信息,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在屏幕上飛速劃了幾下,就把手機扔在一邊,幾乎是咬牙切實地崩出幾個字:“簡直是冷血!怎麽早先沒看出他是這種貨色呢?”
“怎麽了?”
“是安然,”裴英晨抬起頭,“安然來催款了。”
“他可能還不知道吧。”
“我昨天已經告訴他了。”英晨坐在一旁,掩著麵。
“這麽急?”靳璟思忖了下,“按說不應該啊。”
“而且我……天哪!”英晨驚呼一聲,臉色慘白,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他他他……哥,不會吧?”
“你說什麽啊?”靳璟有些發懵。
“沒,沒什麽。”英晨看著躺在床上的堂哥,沒再說什麽。
“可能,可能是我太單純了吧。”英秀歎了口氣,淡淡笑了,“當初我受了傷,暫時離開,教練領隊和隊友,都覺得我不適合做生意,我還不信,現在看來,確實是我太單純了吧。”
“英秀……”靳璟握著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
他抬起手,輕輕摸了下她的臉,隻是笑了笑,又把目光對上英晨:“先把錢給安然吧,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