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漸漸地,英晨含混不清的哭聲變成了低低的啜泣,她的腦子漸漸清醒起來,回想著從銀行出來的一切行動,莫名紮破的輪胎、道路旁似乎等待已久的出租車、甚至過了兩個路口,又有停在不遠處的出租……
裴英晨後背一陣發涼,這群人,到底是誰,要幹什麽?
“嗚嗚,嗯嗯嗯,嗚嗚嗚嗚……”她的肩膀和手臂激烈的扭動,抱著魚死網破的信念,用頭去撞坐在身旁的男子。
“見了鬼了!”身旁的男子惱怒起來,一拳打在她的臉上,“這是個瘋婆子吧!從上車到現在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沒人回應他,顯然無聲的沉默是在告誡這個男子——不要說話。
伴隨著掙紮的傷痛,裴英晨覺得有些頭暈,努力抬起頭看向窗外,車子在土路上顛簸,又拐了一個幾乎九十度的彎,似乎開進了一個村子,周圍的楊樹林和土坡變成了歪歪斜斜的破舊老屋,還有幾乎要破碎的窩棚。
看到這情形,裴英晨已經完全絕望了——荒無人煙的道路,如今又到了人跡罕見幾乎廢棄的村子。她從來都是心高氣傲,光鮮亮麗,即便被質疑被欺騙,她也會重新高昂著頭,繼續著自己的事情,相信著自己的夢想。
如今就要葬身在這荒郊野外,實在是一件可悲又諷刺的事。
已經過了中午,裴英秀靠在床頭,撥通了英晨的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過了一會兒,聽筒裏依然傳來關機提示。裴英秀想了下,打給了李智傑,“傑子?你們的事辦完了嗎?”
“英哥,我,我在家呢,肚子不舒服,沒和英晨一起去啊。”
“什麽?”英秀有些詫異,“她一個人去了?”
“應該和陶冶一起吧。她還朝我發火來著。”
陶冶的電話,依舊是無人接聽。
已經到了下午,直到靳璟上班,裴英秀依然在不停地撥打兩人的電話,每打一次,他的心都緊張一分。英秀看了下表,覺得事情已經不對了。
“安然,你今天見到英晨了嗎?……好,謝謝,錢我會盡快打給你。”英秀看著眼前雪白的牆壁,有些發懵。他看著自己懸吊著的無力左腿,隻能感受到挫敗和無力。英秀想了想,聯係了靳璟。
“小璟,你別慌,聽我說,可以幫我辦件事情嗎?”
破落村莊中,裴英晨和陶冶被扔進了一個小院的昏暗廂房中,房中充斥著黴味兒和土腥味兒,直衝鼻子,英晨咳嗽了好一陣,才漸漸平複下來。
陶冶歪在地上,臉上身上都沾了塵土,依然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英晨有些不甘心,她蹭到陶冶麵前,用手臂竭力碰了碰他,陶冶!陶冶你能聽見嗎?醒醒啊!陶冶!
她撕心裂肺的話,在膠帶麵前,隻能變成了嗚嗚的含混音節。
陶冶依然緊閉雙眼,窗外陰陰的光線照進來,顯得他臉上灰冷一片,仿佛已經沉睡安眠。
“陶冶!”英晨含糊不清的聲音中又帶了哭腔,所有無助和恐懼已經竄了出來,蕩悠悠的包圍著她,靜待最恐怖的一刻來臨。
果不其然,此時,那扇木門被狠狠推開了。
裴英晨驚恐的眼神瞪著來人,門前,為首的大漢和幾個精瘦男子魚貫而入,都戴著口罩,看不出麵孔,隻能看得到來人眼神中泛著的凶光。
為首的大漢伸出右手,後麵的精瘦男立刻遞給他一個包。裴英晨立刻緊張了起來,“嗚嗚嗚,嗚嗚……”她使勁掙紮著,兩個男子立刻走上前,使勁按住了她的肩。
那男子手裏拿著的,正是裴英晨的包。
大漢彎下腰,看著眼中就要噴火的英晨,笑了笑,拍了下她的臉:“這裏麵的東西,你應該知道是什麽吧?”
“嗚嗚……”
“那就是知道了?你實在太吵,我們隻能這樣做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漢拍了拍包,再看英晨時,她的淚又滴了下來,滿臉除了憤怒,又多了些乞憐的神色。
“不過你放心,”大漢直起身子,將包遞給後麵的男子,“我們不一定要人命,如果你乖乖聽話,我們也不見得非要做了你。”
英晨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了,眼前也有些模糊。她的鬢邊滲出了冷汗,和臉上的灰塵混在一起,晦暗頹敗。
“大哥,”一旁的精瘦男擠了進來,對他耳語幾句。
“這就來了,好快啊。”大漢笑了笑,走了出去。
“事情辦得不錯,不會有什麽尾巴吧?”
“哪兒能?就這兩個小雞仔,什麽風浪都掀不起來。你們答應的抽成……”
“我們合作又不止一次了,還有顧慮嗎?”
“那我就敬候佳音了。”
裴英晨豎著耳朵仔細聽,唯恐錯過了一個音節,丟掉了哪怕一絲絲蛛絲馬跡。她赫然覺得,那個沒有現身的男聲,有些熟悉。
這個聲音,絕對在哪兒聽過。
她仔細想了想,一時又想不出在哪裏聽過。大街、星河之隅、酒吧……她的腦子不停地回想著各種畫麵各種聲音,直到頭開始疼了起來,腦海中的搜索,沒有頭緒。
靳璟下午從接到裴英秀的那個電話開始,恰巧已經上完了最後一節課,她飛奔著出了校園,腦子中嗡嗡的,沒有頭緒沒有思考,隻是憑著直覺亂撞,衝進了最近的警局。
麵對著接待員,靳璟的氣息還沒喘勻,她一下子就坐在了高腳凳上,使勁地喘了喘氣,才說:“你好,我,要報警。”
“請說。”
“有人失蹤了,女孩,24歲,從上午十點到現在,一直聯係不上。”她翻出包裏的裴英晨的證件照片。
接待員笑了笑:“小姐,現在才過去幾個小時,她又是成年人,原則上不能報案的,您再到處找找,如果還是找不到,我們會幫助您的。”
“可是……她去了銀行,有數字比較大的交易,我們很擔心是不是有事情……”
“小姐,現在還不到下午四點,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真的來得太早了。”
靳璟撓了撓頭頂,有些沒有力氣了,她覺得腿軟軟的,接著繼續:“可是如果她出了什麽事情,而你們沒有受理,這個責任,要誰來承擔?”
“現在並沒有什麽跡象她遭遇危險,您可以到可能的地方找找看,也可以聯絡其他人一起找。”
靳璟覺得有些氣結,她的耳畔還蕩著裴英秀打電話時的焦慮,雖然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她能聽得出來,他的無力和無助。
“那你要我怎麽辦!”靳璟使勁拍了下桌子,引得大廳其他人紛紛側目,“E城這麽大,一個女孩就像一隻螞蟻,你讓我去哪兒找?你倒是給個答案啊!”她的眼睛紅紅的,頭發有些淩亂,幾縷碎發柔弱地飄了下來,襯得她的臉更加沒有血色。
“抱歉。”她定了定神,重新坐了下來。“那失蹤多久可以報案?”
“24小時。”
靳璟木然地點點頭,“行吧,那我一會兒再來。”
她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大廳,在玻璃門前,腿一軟,差點摔了一跤。“你沒事吧?”有人扶住了她。
靳璟擺了擺手,重新回到了喧鬧的大街上。
往來的車流,映襯著下午天空的陰雲,整個城市,原本繽紛絢麗的顏色都黯淡了許多,像是一張被風吹暴曬的老照片。靳璟的耳畔,充斥著各種車流駛過的聲音,人聲,車聲,還有笛聲。
茫茫人海,想找到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可是,別無他法。
英晨,你不能有事。
裴英晨眼見著那窗欞已經快要掉下來的窗子,外麵的光線越來越暗,一天沒吃東西了,胃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了。
陶冶微微睜開了眼睛,他黑色的眼眸中,滿是迷茫,在他的眼中剛剛折射出一絲恐懼的光時,一旁看守的大漢一擁而上,將他也捆了個結實。
“你們……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他的這句氣若遊絲的話,隻引來幾個大漢的哄堂大笑。而一旁的英晨見狀,哭得更厲害了。
為首的那個戴著口罩的男子在門口和看守的人低語幾句,旋即消失。隨後,幾個青年進了來,不由分說地就架起了精神崩潰的英晨和半夢半醒的陶冶,幾乎是拖著他們往外走。
“你們帶我們去哪兒!放開我!”陶冶無力地掙紮了幾下,就被狠狠地按住,繼續磕磕絆絆地往外走。一旁的英晨隻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兩個青年拖拽著她的胳膊往前走,她無力癱軟的雙腿,已經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眼見著暮色初上,郊外更是寂靜無聲,周圍環繞著漸漸變得詭異奇崛的土坡和如同鬼魅的楊樹林。
裴英晨不再掙紮了,她覺得再怎麽掙紮都已經是可笑的無用功,此時此刻,她隻聽得到自己的喘息聲和陶冶斷斷續續的無關緊要的話。
她閉上了眼睛,從來沒有現在覺得自己如此無用。
果然還是不行啊,裴英晨。英晨勉強苦笑了下,放棄了徒勞的抵抗,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一邊的青年接了個電話,揮了下手,英晨和陶冶就被拖拽著上了一輛看不出顏色的車上,英晨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被一方黑色的袋子套住了。
車輛,在顛簸的道路上緩緩行駛,伴著眼前的黑暗和心中的恐懼。
入夜了,窗外的樹叢發出沙沙的響聲——又刮風了,瞬間,整個E城的溫度大幅下降,連前幾天最後剩下的一絲絲暖意都被吹得絲毫不剩。
靳璟坐在裴英秀身邊,給他削了個蘋果:“阿西師兄他們已經去找了,如果再找不到,咱們就去警局。”
英秀揉了揉太陽穴:“現在四處都找不到他們,誰知道……誰知道他們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我現在又不能自己出去找他們……”他有些憤恨的看了一眼無力的腿,默默歎了聲氣。
“你別急,兩個成年人,不會就這麽憑空消失的。”
很快,阿西師兄的電話打了過來:“英秀,城東這邊也沒有什麽蹤跡啊,你別急,我們再去北邊找!”
英秀壓抑著焦慮不安,隻能輕聲說:“麻煩師兄了。”
不一會兒,各路尋找的師兄弟和朋友們都紛紛反饋回沒有找到人的信息,又輾轉別處,繼續尋找。
英秀看了看表,再也坐不住了。當初自己執意歸隊,讓英晨來了E城幫忙,可現在,作為堂哥的自己,竟然把唯一的妹妹弄丟了。
英晨,對不起。
他看了看身邊的靳璟,在明晃晃的冷色日光燈下,她的臉龐上被投上了一片陰影,臉色也顯得格外蒼白憔悴。
“小璟,”他拉住她的手,“你先回去睡一覺,明天,可能他們就找到了。”
“可是現在連傑子都出去找人了,如果我不在,你要怎麽辦?”
“我可以找護士啊。”他笑了笑,刮了下靳璟的鼻尖,“我可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
她笑了笑,沒回答他,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裴英秀給阿西師兄發了條信息,“師兄,我想出來,和你們一起找。”過了片刻,阿西還是沒有回信息。
裴英秀有些坐立不安,趁著空檔,有意無意的看著時間。手機突然唱起了歌,在安靜的醫院病房,顯得分外刺耳。
“師兄!”
“我說你還添什麽亂?還要自己出去找?那我們是照顧你,還是找人啊?”
“師兄……”
“你就好好呆著啊!不許亂跑!要不我就給靳璟打電話,讓她好好看著你!”
靳璟坐在不遠的床邊,也能聽得到阿西向英秀喊話,和聽筒裏傳來的呼呼風聲。她像沒聽見一樣,隻是拿過桌上的暖壺,出去打熱水了。
英晨眼前一片黑暗,車子在路上顛簸著,讓人昏昏欲睡,她甚至想讓車子快點停下來,哪怕倉促草率,也好過無休止的煎熬和折磨,如果這一刻注定逃不掉,那還不如讓它來得痛快一點。
她身邊的陶冶,也被膠帶封住了口,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老大。”
這輛通往死亡的車上,突然有了聲音,裴英晨趕緊豎起耳朵,本能地想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那邊說了,就前麵路口再過一點兒。”
“是嗎?”
“剛來的信息,錯不了。”
“一路上,都弄幹淨了沒?”
“那是自然。”
“好了,完事兒。”
幾句零星的詞,裴英晨聽得毛骨悚然,等她緩過神來,才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很快,她和陶冶就被推搡著下了車,連拖帶拽的,憑感覺,英晨覺得,他們像是被拖到了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