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秦陽往前走到廊道的盡頭,剛要拐彎,迎麵碰上了一個步履匆匆的女孩,腳步慌亂,直直地往走廊裏跑。
他定睛看去,下意識地叫了聲:“小璟?”
靳璟回過頭,臉上寫滿了訝異和不解,“你來幹什麽?”
秦陽打量著她,頭發草草紮了個馬尾,穿了一件米色的外套,腳上一雙小白鞋,乍一看去,還是像個學生。
靳璟下飛機時被秦陽趕了回家,她也隻是收拾了下,趕著到學校銷了假,趁著沒課,終是不放心,又往醫院來了。
“醫院是公共場所,我當然可以來了。”秦陽往她的跟前走了幾步,歎了口氣,“看起來,和裴英秀在一起,你倒是憔悴了不少。現在還好嗎?”
“當然,我很好。”靳璟抬眼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和他說下去的意思。
“我剛看了看他——當然是在病房外麵看的。好像不是很樂觀,看起來挺難受的,小璟,你可是又要受累了。”
“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她說著,就要往前走。
“小璟。”他的聲音忽然柔和起來,靳璟一愣,很久很久都沒有聽到他這樣的聲音了,她回過頭,看著秦陽,他穿著黑色衣衫,站在不遠的地方,神色還是淡淡的,恍然間,像極了那個熟悉的影子。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是嗎?”這話一出,靳璟腦海中立時蹦出了種種畫麵,秦陽的絕情,趙曉雅的無理,自己去找他時候的卑微和他的淩人盛氣,這一切的一切,瞬間就把剛才那熟悉的影子擊得粉碎。“你是巴不得我趕緊倒黴吧?”
“算了,”秦陽轉過身,“你怎麽想,那是你的事,不過我實在看不出,你跟著這樣一個男人,怎麽才能得到幸福。”
“那也比和你一起來得幸福。”她狠狠瞪了秦陽一眼,轉身匆匆走了過去。
“好吧。”秦陽看著她遠去的嬌小背影,“小璟,那就怪不得我了。你這樣執迷不悟,我也隻好,成全你。”
靳璟聽到他沉鬱的聲音,覺得後背一陣發冷,她回過頭,想說什麽,卻一時也想不出如何接這句淩人的話,隻能又回過神,向著廊道跑去了。
她推開病房的門,隻見得到床上沉沉睡去的裴英秀和守在一旁的英晨。
“小璟姐?”英晨趕緊站起來,又壓低了聲音,指了指英秀,“打了一針,剛睡著。”
她拉著靳璟出了門,將裴英秀的情況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靳璟。
靳璟抿著唇皺著眉,低下眼眸:“沒什麽更好的辦法了嗎?”
裴英晨搖搖頭:“等過了這一段,應該會好些。”
靳璟有些呆愣愣的,她的頭有些沉,此刻忽然有些頭重腳輕,連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她往前一栽,眼前立時黑了下來。
“小璟姐!”裴英晨嚇得心驚肉跳,趕緊扶住她,“先坐一下吧!”扶著靳璟坐下,英晨接著說:“如果你再倒下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靳璟想了想,又深深吸了幾口氣,覺得眼前有些清明了,這才接著問英晨:“我倒忘了問,英秀父母怎麽還沒有見到?”
“嗨,”英晨歎了口氣,“他們本來就對我哥複出這件事不支持,人又在幾萬公裏外的G國忙生意,G國形勢不太好,一時也回不來了。”
靳璟歎了口氣:“這樣的情況,又要靠他一個人挺嗎?”
“其實本來吧,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所以我覺得,他也應該習慣了吧。”英晨無奈地笑笑,“這世上,誰不是孤獨的呢?”
靳璟體味著這句話,若有所思地看著廊道盡頭那扇透著稀薄陽光的窗子。
獵狐部落中,在這涼涼的秋日當中,幾乎看不出蕭條肅殺的痕跡,一波波的看客隻顧在屏幕上廝殺,宣泄著感官的快感和荷爾蒙的刺激,根本覺察不到晝夜交替,甚至是季節更迭。
坐在僻靜辦公室的秦陽,此刻卻看著窗外槐樹的落葉,有些心緒煩躁,他扔下讓人頭疼的賬目,找來了肖湛。
“讓你聯係的事情,說得怎麽樣了?”
“經理……”肖湛有些支支吾吾地,好容易,他才憋出了下一句話,“咱們真的要這麽做嗎?”
“那你說,我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話雖如此,可咱們也不能……經理,這真的太冒險了。”
“裴英秀天天在銀樹路上招搖,夏天的時候,更是鬧得我們不得安寧,而安然,也是個背信棄義的家夥,更是把我逼上了絕路。我如果還是這樣,看著他們聯合在一起,那就是天大的笑話和恥辱,你明白麽?”
“是,你說得對。可是目前我們看來,裴英秀和安然,似乎並不是一路人,他們聯合……”
“我可沒有那個時間去探究他們的關係,我隻是想讓他們哪個都不好過。希望你清楚這一點。”
“可這樣對我們,又有什麽好處呢?”
秦陽站起來,笑了笑:“當然是我們現在最缺什麽,就會得到什麽。”
“經理!”肖湛的臉都有些發白了。他戰戰兢兢,沒往下說。
“當然了,”秦陽背過身,“你跟著我打拚了這麽久,我也沒給你什麽,如果你覺得我太瘋狂,當然可以不去做,我也不會怪你。人各有誌。”
“我也不喜歡星河之隅,也看不慣裴英秀。我的意思是,是……”他頓了頓,接著說,“看看有什麽隱蔽一些的辦法,能做得更周密。”
“那還是要靠你了。”秦陽又轉過身來,走上前來,拍了下肖湛的肩,“如果中途有什麽疑慮,盡管停下來就好。”
靳璟坐在病房中眯了一會兒,朦朧中她睜開了眼,待到眼前的雲霧散開,她看到裴英秀已經醒了過來,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你醒了?”她的聲音中透著欣喜,趕緊拿過桌上的橘子開始剝,“吃個水果吧。”
“小璟,”他按住了靳璟的手,“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麽又來了?”
“我今天沒課,正好來看看,下周開始,我就要忙起來了。”她剝開一瓣橘子,塞進了英秀嘴裏,“酸不酸?”
“甜的。”裴英秀笑了,“聽話,回去睡吧。”
“一會兒我就走。”她垂下眸,裴英秀探著頭看她,隱約能看到她眼中的水氣。
他還有些發燒,覺得身子有些輕飄飄的,腿也一直在疼,周身都很不舒服,他隻想趕在自己的煩躁鬱結爆發之前,讓靳璟趕緊走。
裴英秀沒有力氣再和她說下去了,隻能點點頭。
靳璟覺得門被輕輕推開了,往門外一看,隻見李智傑圓滾滾的身軀勉強躲在門後,還有些糾結到底要不要進來。
“來都來了,還躲什麽?”靳璟招呼他們進來,“快進來吧。”
李智傑醞釀了片刻,才在臉上掛著笑,他拿著一籃水果,他的身後,跟著一直低著頭的陶冶。
“英哥!”他一看裴英秀蒼白削瘦的臉,當場就抑製不住了,方才擺好的笑馬上就變成了滿臉的悲戚。李智傑幾乎是撲到了裴英秀的床邊,“英哥!”
他的哭腔瞬時就響在了裴英秀的耳畔,英秀撇了下嘴角,睜開眼睛,伸手點了下李智傑的腦門,“大男人還哭什麽哭,我這幾天實在是不想再聽見哭了。”
李智傑吸了吸鼻子:“早知道這樣,我們當時說啥都不會讓你回去的!”靳璟瞪了他一眼,使了個眼色,李智傑這才回過神,往邊上站了站,不敢再說什麽了。
“說得好像你們能管得了我似的。”裴英秀挑了挑眉毛,狡黠的一笑,“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靳璟覺得英秀有些精神了,趁著這個空檔,讓他喝了點水,又吃了點水果。
裴英秀往李智傑身後看了看:“陶冶也來啦?”
“英哥……”一直站在李智傑站到裴英秀的跟前,看著床上的人形銷骨立,陶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被刺痛了,叫了一聲裴英秀,就再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怎麽了?”裴英秀對著他笑,逗他,“你一向不這樣的,怎麽今天也跟傑子一樣,開始悲悲戚戚的了?”
“我……”陶冶支支吾吾的,又抿了抿唇、咽了口氣,仍然什麽也沒說。
“怎麽了這是?”英秀眯了眯眼睛,覺得有些好笑。
“我,英哥……我……”陶冶的心砰砰跳著,他想到了晚上和安然說得話,眼前又晃過那個優盤,可是在裴英秀麵前,看著他依舊清亮的眼睛,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了。有些事情,可能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有什麽事嗎?”裴英秀覺得陶冶有些異樣,“你別急啊,慢慢說。”
陶冶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什麽。
李智傑見狀,拉開了陶冶,“他能有什麽事?英哥,你還說陶冶和我不一樣,可看看現在,他比我可慫多了,就差梨花帶雨了。”
陶冶覺察到自己的確什麽也說不出,隻能趁著李智傑打趣自己的時候,重新站在了他的身後,再也不吭聲了。
靳璟看了看陶冶,剛要說什麽,隻見門又被推來了,季繁希穿著白大衣走了進來。“人真多啊,”她快步走上前,“裴大俠,你別著急,好好治療,不會有什麽事的,放寬心。”
“謝謝,”他輕聲說,“小璟還要麻煩你照顧了。”
“真囉嗦!”季繁希撅撅嘴,就見護士進了來,“裴英秀,要清創排膿了。”
英秀的臉色一下變得尷尬起來,病房裏的人見狀,都識趣的走了出去,隻有靳璟還站在他的床前,有些緊張地看著護士有條不紊地開始準備工作。
“你也先出去吧。”裴英秀碰了碰靳璟的手臂,“再待一會兒,你也回家吧。”
“你不喜歡我在這裏陪你嗎?”靳璟咧著嘴笑了笑,彎下腰看著他明亮的眸心,她的辯梢垂了下來,紮在裴英秀的臉頰和脖頸上,碰的他有些發癢。
他眯了眯眼睛:“比起現在累得憔悴的你,我更喜歡看你漂漂亮亮的樣子。”
“現在還油嘴滑舌,男人都是一樣的。”她努努嘴,還是走了出去。
“等一下,”裴英秀叫住了她,”幫我叫下傑子,我有事和他交代。”
滿臉迷惑的李智傑隨即進了來。“英哥?”
一旁的護士已經開始工作了,裴英秀覺得腿上涼涼的,有淡淡的酒精的氣息。他閉上了眼睛,吸了兩口氣,“最近,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嗎?我總感覺有些怪怪的,英晨有點,今天看了陶冶,好像也有什麽事。”
“哪有啊。我看著都好好的啊。”李智傑有些發懵,接著說,“你還是別操心了,先好好養傷,以後要幹什麽都可以。”
護士已經開始處理發炎的部位了。裴英秀覺得腿上猶如被鋼鑽刺了一下,忍不住,呼了一聲痛“嘶……”
“英哥。”李智傑趕緊看去,隔著正在處理的護士,他也看不清楚,隻能隱約看見傷處發紅,有些猙獰,像一道裂開的溝壑,緊緊盯著周圍的一切。
“英哥。”李智傑再看他時,隻見裴英秀痛得滿臉是汗,手指緊緊摳著褥子,連手臂上都滲出了細汗。
李智傑探上前去,用自己寬厚的手握住裴英秀的手指。英秀已經顧不得了,隻管緊緊握著他的手,握得連李智傑都覺得有些疼了。
李智傑有些難過——無論在年少時,還是現在,裴英秀留給他的印象,都是風姿翩翩,沉穩淡定,可這樣的裴英秀,他也是第一次看見。
他無法感同身受,隻是眼前已經模糊了一片。
直到護士離開了一會兒,裴英秀才漸漸緩了過來,自己咬著牙拿了張抽紙,擦著自己滿頭滿臉的汗。看到李智傑,英秀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智傑沒說什麽,轉身出門,將自己滿是紫痕的手插在兜裏。
靳璟和陶冶還坐在外麵,雖然李智傑一臉平靜的出來。但靳璟細細想想,覺得心裏發苦,也不想再問了。有些事情需要適應,而生活也要繼續下去。
一陣淩亂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靳璟抬頭看,竟然是穆佳。
“佳佳?”
“英哥,英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