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陶冶的神經一陣,卻是對門的鄰居打開了門,朝著他發泄著不滿:“這麽晚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他不敢再大聲敲門,隻得道了歉,一步一步地下了樓梯。


  還沒有下到一層,隻見得到幽暗的路燈穿過廊道的窗子,飄進了昏暗渾濁的光,映著光,一個瘦高的影子就這樣印在了牆壁上。


  “陶冶?”安然嚇了一大跳,“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我,有話想對你說。”


  “打電話就好了,為什麽跑到這裏來?”安然皺著眉,顯然對陶冶的舉動不太滿意,“算了,咱們出去說吧。”


  陶冶下了一層台階,離安然更近了:“我來都來了,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安然勾了下嘴角:“單身漢的房子,實在看不過眼,還是出去吧。”


  小區內的小道上,樹影搖曳,在秋天的晚上,顯得有些詭異奇崛。


  陶冶冷著臉,聲音也低沉沉的:“安經理,你不顧一切,非要鼓動英晨姐買虛擬現實設備,到底為了什麽?”


  “為什麽?你這是什麽話?”安然聳了聳肩,“當然是為了賺錢,不過也算是共贏,他的生意蒸蒸日上,而我拿到所需要的錢。至於你,這樣問就太沒道理了,我拉著你一起鼓動裴英晨,你在設備款項中也有抽成啊。”


  陶冶語結,想了下措辭:“之前你們簽了合同,她已經買了不少,可最後,你怎麽又讓我們一起去了鄰市,非要讓英晨姐接著購買呢?如果資金出了問題,周轉不靈,你的錢也不能及時回賬,你也要跟著受損失啊。”


  安然掏出一片口香糖丟進嘴裏:“不管怎麽樣,裴英秀都要付我的錢,不管他從哪裏找。這就不是我要擔心的事了。”


  “如果,”陶冶咽了口氣,清了清嗓子,“如果星河之隅真的有什麽資金上的困難,甚至是更嚴重的問題,對你有什麽好處?還會失去一個重要的客戶,我想,安經理做事,不會是這麽目光短淺吧?雖然要賣設備,但絕對不會殺雞取卵、竭澤而漁,對吧?”陶冶探究的眼神望向了安然。


  “所以呢,年輕人,你這麽晚找到我,究竟想問什麽?”


  “我就是想知道,你先是蠱惑我,拉攏我,然後又鼓動了英晨姐,你究竟要幹什麽?”


  “我說了,賺錢。這就是目的。”安然將手插在褲兜裏,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太冷了,你也回去吧,明天再說。”


  “這不僅僅是賺錢了吧?如果隻是掙錢,有必要這樣精心謀劃嗎?”陶冶沒有移開步子,還向著安然又邁了一步。


  “好吧,看來你還是個有頭腦的人,至少比你們店裏那幾個人強一些。”安然索性坐到了花壇邊緣,對他挑了挑眉毛。


  “所以?”陶冶睜大眼睛看著他,好像一不注意,安然就要憑空消失。


  “你怎麽想的,我管不著,至於你這樣揣測我,那也隻是你的憑空猜測,但是我知道的是——”安然吐掉口香糖,直了直腰,“我知道的是,你曾經拿了我的錢,還幫我看了星河之隅的賬目,當然,最近的一次,是和我一起,說服了裴英晨投入了更多的錢買設備,這些事情呢,說大不大,但是,”他站起來,走向陶冶。


  “我知道你其實不想去我那裏上班,而你,還沒有找到別的工作,如果這時候裴英秀把你掃地出門,你可就連這麽點薪水都保不住了。”他拍了怕陶冶的肩,“三思啊。”


  陶冶的臉上閃過些許驚慌,他喘了幾口氣,忍了又忍,聲音從牙縫間蹦了出來:“安經理,你這是步步為營,究竟算了多少步啊!”


  “哈哈,抬舉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又扭過頭來,“你也拿到了不少錢,其實你也清楚,以你的情況,在裴英秀這裏隻是打短工而已,談不上忠誠,更不需要賣命。所以,各取所需而已,這樣對誰都好。”


  “安經理!”


  “回去吧。”安然頭也不回的走了。


  陶冶一屁股坐到了花壇邊上,腦子裏亂糟糟的,從夏天第一次見到安然,一直到現在,一點點,一步步,自己仿佛是掉進了彀中,待到夢醒時,卻發現,再也沒有力氣遊上岸了。


  “傻瓜!”他一拳砸在石質的花壇上,手指關節都要滲出了血。“你真蠢!”


  音城已經漸漸進入了旱季,連下午的驟雨都比先前一段日子小了些,更多時候,整個城市驕陽似火,風吹來陣陣海洋的氣息,倒平添了些許奔放的氣息。


  靳璟開始往行李箱一件件地收拾東西。待到她拉著箱子到了醫院,裴英秀已經坐在床上,開始疊衣服了。


  “我來吧。”靳璟打了聲招呼,就開始徑直替他整理衣物了。裴英秀的行李,在隊友們回國之前,就已經被搬來醫院了。


  他帶來的,除了一些必需品,無非就是比賽服、運動裝,甚至還有一套沒有派上用場的開幕式禮服。


  靳璟不動聲色地背著身,替他一件一件的收拾著。裴英秀看了那行李箱一眼,怔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小璟,我來吧……”


  靳璟看了他一眼:“你還是歇著吧,省點力氣上飛機。”


  他笑了笑,沒再堅持。


  裴英秀的比賽服,他備了兩套,一套月白色的,和他一起,站在了團體賽的冠軍領獎台上,還有一套藏藍色的,現在隻剩下了上衣。還有一些常備衣褲,都被靳璟整整齊齊疊了起來,收好。


  她的手觸到了一個黑色小包,裏麵除了充電器膠帶這些小東西,還有兩本漫畫書,再往裏麵看,就隻剩下一方小盒子了。靳璟對著窗子拿出來看,打開盒子,是那枚團體賽的金牌。


  現在,在熱帶陽光的照耀下,那枚獎牌沐浴著最明媚最熱烈的光,熠熠生輝。


  靳璟心裏有些五味雜陳,趕緊合上了盒子,扭過頭,“都收拾好了。”


  飛躍大海,穿過雲端,E城,已經清晰的映入眼中,穿破朝霞,趟過層雲。清晨的E城,薄暮

  晨光,晴日初升。


  斬盡荊棘,躍渡滄海,如今再回到這片土地,竟然猶如在夢境中,縹緲而不真實。


  裴英秀凝視著窗外,眼見著飛機穿過層層雲朵,緩慢降落在這片熟悉溫暖的土地上。


  回家了。


  陶冶踏著晨光,接替了已經昏昏欲睡的李智傑上早班,經過整晚的輾轉反側,他沒來得及吃飯,隻是匆匆忙忙喝著杯豆漿,靠在吧台,看著一眾通宵後紅著眼睛的玩客走出了大門。


  通宵的客人正陸續離開,一個穿著鮮豔工作服的快遞小哥逆著人流推開了玻璃門,徑自走到吧台:“請問哪位是陶冶先生?”


  陶冶有些納悶:“我就是,請問……”


  “您的包裹。請簽收。”


  “我的?”陶冶有些詫異,還是在單據上簽了字,“這是哪裏寄來的?”


  “這個,”快遞小哥看了看包裹,“沒寫詳細地址啊。”那小哥撂下包裹,匆匆離開了。


  包裹是小小的一盒,陶冶拿在手中搖了搖,裏麵似乎有響動,他拿過裁紙刀拆開了包裹,發現裏麵裝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U盤。


  陶冶的心中,無端的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見周圍沒有人,他縮在角落裏,拿出筆記本電腦,插上了那支U盤。盤裏麵並沒有大量的文檔資料,隻是有幾段音頻。


  他手有些抖,吸了幾口氣,才拿過耳機,打開了音頻。


  陶冶的瞳仁陡然放大,溢滿了驚懼和無措,他的嘴唇有些發抖,伸手一扯,將耳機狠狠地摔在桌上,掩著麵,把剛梳好的頭發揉的一團亂。


  裏麵的音頻,竟然是之前和安然見麵的錄音,從他的辦公室到小街咖啡店,應有盡有。


  “無恥!”


  陶冶查了各個賬戶,覺得自己還有些底氣,剛要給安然打電話,卻收到一條來自安然小弟的信息。“不要給安經理打電話,也不要試圖做些什麽,因為,做了就是做了,不以之後的所謂補救為轉移。”


  安然果然,比秦陽更難對付。


  他頹然地靠在椅背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肖湛隔著馬路,拿著攝像機,將玻璃窗內陶冶的驚恐失措,全然拍了下來。“裴英秀,你以為自己是義薄雲天的老大嗎?”一旁的秦陽冷冷地笑了聲,扭過頭,“撤。以後,邊看戲,邊做我們的事就好,不用慌。”


  “明白。”肖湛點了下頭,看了眼剛剛收到的微信,輕聲說,”經理,他們回來了。”


  “誰?”秦陽忽然恍然大悟,“哦,哦,我都快忘了,還真不容易,難為他了。”


  二人的車,悄悄消失在銀樹路上了。


  裴英秀住進了第一醫院,隻是從還沒下飛機開始 ,他就開始發燒,到辦了手續住院,已經燒得很厲害了。


  他的腿,也開始疼痛加劇,如今,全身已經是冷汗淋漓,痛得說不出話了。


  醫生的診斷言簡意賅:骨髓炎,一種骨折後的並發症,如果治療不及時,可能會轉為慢性,甚至會留下後遺症。


  靳璟下了飛機已經被裴英秀趕去了家中,而陪在醫院裏的裴英晨聽聞這個消息,隻是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當然我們會全力治療,也需要患者有毅力,一起配合。”


  “好,我明白了,謝謝醫生。”英晨恍恍惚惚地答應著,走出了辦公室。


  來到病房,護士已經給裴英秀的手背上紮了針,打了點滴。英晨站在門口,眼前是白色的牆,白色的被子和桌椅,還有,床上蒼白的裴英秀。


  “哥?”她趕緊坐到床前,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英秀灰白的嘴唇翕動了下,聲音沙啞:“你也回去吧……”他側過頭去,英晨分明看見,他的脖頸也滿是汗水,甚至將衣領也浸濕了。


  “你這樣子,讓我怎麽回去?”她吸了吸鼻子,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你怎麽也要哭起來了。不要哭……沒什麽好哭的。”他咬著牙,努力吐出了幾個字,這句話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英秀閉上了眼睛,依然側著頭,抿緊了唇,沒有打點滴的右手,不動聲色地緊緊攥著床單,連手指的骨節都開始發白了。


  “你怎麽這麽拗啊。”英晨拿著毛巾幫他擦汗,“疼就喊出來啊,這樣不覺得難受嗎……”她的嘴一咧,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條腿,又不是……沒斷過,這算得了什麽呢。”他的聲音,已經化作輕聲呢喃了。


  “傻瓜!”英晨把毛巾扔到一邊,站了起來,“哥,打一針鎮痛劑,好好睡一覺,好吧?”


  “不打針。”這句話,他倒是說得很堅定。


  “你想疼死嗎?”英晨沒理會他,說著就要往門外走。


  “我說了不打針,回來。”裴英秀竭盡全力,說出了一句連貫的句子。


  “我說老哥,”英晨又折了回來,坐在床前,握著他冰涼的手,“現在已經不需要注意那些有的沒的了,也不用再驗血驗尿查違禁藥品了,你明白嗎?從今以後,想做什麽都可以,你要好好愛惜自己啊。”


  “我就是不想讓自己變成玻璃渣,我可以的,所以……幹嘛要打鎮痛劑……”他咬著唇,灰白的嘴唇幾乎就要被他咬破,已經可以看到滲出的血絲。


  “好,我說不動你,”英晨重新站起來,“我給小璟姐打電話,你要是想讓她看到你這樣,就盡管任性,啊?”


  “不許打!”英秀往床邊探了探身,想要抓住英晨的手臂,卻撲了個空,連帶著點滴都震蕩起來。


  “你幹什麽啊!”英晨急忙扶住他躺好,她甚至不能確定,裴英秀的神誌還是否清醒,“你別動了,好不?我不打了,不打了還不行嗎?我都答應你,求求你不要亂動了,哥!”


  裴英秀吸了幾口氣,氣息微弱:“別告訴她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我知道了,知道了……”英晨吸了吸鼻子,“那你也答應我,打一針,好好睡覺,好不好?”


  過了片刻,裴英晨帶上了房門出來,明晃晃的走廊長椅上,坐著個身著黑衣的纖瘦男子。


  裴英晨心一沉,沒有看他,直直的往前走。


  “現在見到我,都不打招呼了嗎?”秦陽沒有站起來,那雙柳葉一樣的眼睛卻盯著她,有些灼熱。


  英晨嚇得臉色都變了,低聲說:“你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即便我想來看看你哥哥,但他見到我,隻會更加煩惱,所以,就隻能在外麵看看嘍。”他勾了勾嘴角,眼睛眯了眯,露出了邪魅的笑。


  “無聊!”


  “是,我也覺得自己挺無聊的。”他點點頭,慢慢踱到病房門口,透過房門的玻璃,看到了病房裏懨懨的裴英秀。


  “好像很嚴重啊。並發症嗎?還是後遺症?”他歪著頭,探究地看著玻璃。


  “你才後遺症呢!”裴英晨推了他一下,看了眼房門,壓低了聲音,“趕緊走!”


  “不是後遺症,那就是並發症吧?如果隻是骨折,何至於將一個生龍活虎的運動員折騰得氣息奄奄啊。”


  “走,趕緊的!”


  “這就走。”秦陽往前邁開大步走去,裴英晨看著他越來越遠的影子,稍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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